第35章

廣平王世子覺得小白眼狼終于貼心了一回,心情不錯,帶着她就往饕餮樓來了。

饕餮樓是京中極有名氣的酒樓,傳說是有宮中從前的禦廚坐鎮的,號稱人間美味,只要世上有的,饕餮樓就沒有不會做,做不好的。又因修繕得金碧輝煌十分貴氣,因此賓客盈門,有些銀子的都愛往這兒來。

然而到底是傳說中的酒樓了,饕餮樓的菜很貴,一盤小青菜就要五十兩銀子,也不知是不是在搶錢。因此此時如意撅着小屁股趴在桌上,看着廣平王世子漫不經心叫人去叫菜,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兒。

才她還覺得自己是個有錢人,沒想到就叫這金大腿一盆冷水潑到了頭上去。

“貴,貴了。”什麽紅焖羊肉啥的,她在家也吃,這兒太貴,肥仔兒覺得不好意思。

“比不得你懷裏的玉。”見肥仔兒竟然還羞愧地拿小爪子捂着臉擺手叫不要浪費,楚離哼笑了一聲,覺得這小姑娘擔心的都是一些自己從不在意的,上手就掐了掐這丫頭的包子臉來,不懷好意地說道,“你既然嫌貴,咱們點便宜的,素炒白菜如何?”

肥仔兒瞬間閉嘴。

她最讨厭吃青菜了!

才進來的一個小二聽得都要跪下,覺得這年頭兒來饕餮樓吃白菜,這不是有病麽。

只是楚離與魏燕青是常來的,大家都知道這兩位的身份,那穿得十分幹淨袍子的小二急忙低頭當沒聽見,就聽上頭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用十分憂愁的聲音嘆道,“白菜,白菜是無辜的,咱們不要吃它,太可憐了。”

這小二嘴角抽搐之中,就聽見這奶聲奶氣的聲音繼續說道,“不如,不如吃肘子吧?肥肥的,炖得爛爛的,也是叫豬們死得其所啦!”說完,這聲音哽咽地說道,“要,要兩個,表示這是真愛呀。”

上頭已經傳來廣平王世子清越的哼笑聲,這小二不知上頭是哪個祖宗竟然這麽奇葩,卻擡頭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垂頭走了。

“這家樓裏,肘子倒是不錯。”魏燕青叫個耍寶的妹妹逗得直抹眼淚,點着爬到自己眼前表示自己是個好姑娘的妹妹的頭笑道,“這家的乳鴿滋味兒最好,給你要來嘗嘗。”

見如意眼睛都亮了,肥嘟嘟的小臉蛋兒仿佛能放光,他便目光柔和起來,若不是想到魏國公的糟心事兒,恨不能抱着妹妹出去玩耍,此時只與楚離對視了一眼,見外頭一個侍衛進來在楚離身邊耳語幾句,便微微點頭。

如意正看他的神色,見他如此,也急忙去看楚離。

楚離如玉一般的臉上帶着一絲冷笑,叫人關了雅間的門,之後一揮手,竟有個侍衛将雅間對面牆上的一副挂着的山水畫兒往一旁推去,之後,竟有隐隐的聲音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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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來自隔壁,仿佛畫兒一動,隔壁的聲音就攏不住了,往這裏透了過來。

“這,這是……”恐那一側聽見自己這邊兒說話,如意壓低了聲音問道。

“他開的酒樓。”魏燕青見如意一臉不明白,就拿纖細的手往靠在椅子裏頭的楚離一指,之後就在心裏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他這個表哥素來精明,從小兒就心眼兒多,在京中京外不知多少的眼線産業,這饕餮樓也是挂在廣平王府門下,然而卻無人知道這是王府的産業,都以為饕餮樓不過是尋常某個貴人開的酒樓。就連這饕餮樓裏偷聽的機關都是楚離親手打造,說起來也算是韋氏與魏國公倒黴,因饕餮樓素來名聲極好,從不洩露客人的隐秘,因此竟然選了這麽一個“清淨安全”的地界兒。

當然,也是韋氏驕狂,偷偷兒回來竟然還敢往最有名的酒樓來享受。

如意就跟看天神一樣看了楚離一眼,就見這少年緩緩起身,把她一抱就往那牆壁旁去了。

上頭有一塊兒朦朦胧胧的玉色的小鏡子,楚離對如意示意叫她去看。

心裏也十分好奇的肥仔兒急忙把眼睛放在了那小鏡子上,卻見眼前豁然開朗,看見的卻是一個與這間雅間相似的房間,鮮明的光線之下,她的大伯父魏國公穿了一件青色的錦袍英俊無比。他的對面,卻又有一個年近三旬的美貌女子。

這女子容顏不過是尋常的美貌,然而一雙眼睛卻生得極好,光芒流轉透着鮮活,與尋常後宅大的沉靜不同,明媚鮮豔,生機勃勃。

如意只看了那一雙眼睛,就知道為什麽魏國公與禹王會喜歡她。

這是一個鮮活的,或許還離經叛道的女子,對于見慣了溫順女子的男人來說,沖擊太過強烈,叫人忍不住去追着她看。

她今日仿佛是要錦衣夜行的意思,只穿了幹淨素淡的衣裙,頭上也沒有首飾,素面朝天,卻叫人覺得真實。

如意看了幾眼,見她對魏國公巧笑盈盈,心裏便唾了一口,從小鏡子上爬下來,滾在楚離的懷裏氣哼哼地。

真以為自己萬人迷呢!

楚離早就知道韋氏的做派,見如意與自己同仇敵忾,揮了揮手叫人端了點心茶水進來,回了桌前拿修長幹淨的手給如意拆乳鴿,把一條一條的肉喂給氣哼哼的肥仔兒。

屋中寂靜,就聽見那隔壁就傳來了一把清麗的女子的聲音,帶着擔憂與關切道,“多年未見,你為何,竟憔悴成這樣?”她仿佛是壓了壓心裏的難受嘆氣道,“我在外頭每每想到你,就覺得,我這一生最對不住的,就是你了。”

她大伯父憔悴個屁!

閨女一個一個地生,小妾一個一個地納,最風流快活了,這韋氏是不是瞎呀?

“你呢?”魏國公沉默了許久,如意就耳朵一動,傳來了衣裳劃動的聲音,仿佛是兩個人湊近了。之後韋氏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還好,王爺待我極好,只是……”

“怎麽了?”魏國公問道。

“王爺是皇長子,又軍功顯赫,你該明白,若是不能登基,就是滿門去死。”韋氏輕輕地嘆息道,“我與你從不說外道的話,這京中,晉王勢大,七皇子尊貴,将我家王爺擠兌得沒有立錐之地。他那個王妃……”

她頓了頓便冷笑道,“你該知道她是個何其歹毒的人!當年叫我生不如死,恨不能心神俱喪!若不是我跟着王爺往外頭去了,叫她作死在王府之中也未可知。”

“我知道,當年,她确實叫你很傷心。”魏國公的聲音便帶了幾分安撫。

“我與王爺也算是苦盡甘來,如今,愈發不願回京看她的臉色。”韋氏仿佛想到了從前叫自己難過的事兒,低低地哽咽地說道,“且你該明白我的處境,我娘家人恨不能我去死,作踐我與我弟弟,這許多的仇恨,憑什麽就叫我忍耐呢?我就是有野心怎麽了?!”

她聲音拔高,帶着幾分鋒芒地高聲道,“日後,我就要叫王爺登基為皇。王爺與我說過,以後,廢了那惡毒的婦人,叫我為後,風風光光把從前看不起我的,都踩到腳底下,叫她們給我磕頭!”

她發了這宏願,聲音又溫柔了起來,低聲道,“我信的,就只有你了!”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外道話。”魏國公輕輕地,仿佛怕驚走了眼前的女子似的。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是這天底下最懂我,最憐惜我的人。”韋氏柔情說道,“若不是當年老太太……”她頓了頓便輕聲哀怨地說道,“你是個孝子,我不能叫你眼睜睜看着逼着老太太去死,只是當年,我,我是一心想要嫁給你的呀……”

她的聲音嘶啞,仿佛想到了當年的舊情忍不住哭着說道,“我寧願嫁給你做妾,竟都不行,老太太只顧着你家太太心裏是不是歡喜,為何不能憐惜我?”

“她已經沒了。”魏國公沉沉地說道。

“我知道,只是卻又都說是我逼死了她。”韋氏苦笑,仿佛是在擦眼淚喃喃地說道,“我也不知上輩子做了什麽孽,竟與這一家子姐妹再也脫不開關系去。王妃恨我,你家太太恨我,竟叫我家裏頭都不敢認我了。”

這話是真的,禹王妃與先魏國公夫人也出身高門豪族,家中姐妹一個抑郁而亡,一個竟失寵成了擺設,不說往魏國公府都上門來打了一場,連韋家都被遷怒。

韋氏不過是一個庶女,哪怕是那時已經做了禹王側妃,然而這年頭兒皇子的側妃千千萬,選哪頭兒,誰都知道。

沒被除名就不錯了。

如意聽着韋氏這唱作俱佳的樣子,倒覺得好笑了起來,覺得這年頭兒颠倒黑白就是這麽個意思了,頓時就拉楚離的衣袖。

大家來不是為了聽老情人訴斷衷腸的,說好的大戲呢?

楚離掐了掐她的包子臉,就往一頭兒偏頭,果然就見一個侍衛笑嘻嘻地退了出去,不大一會兒,陡然就聽見酒樓外頭傳來了女子的叫罵聲,之後,呼呼喝喝的聲音傳來,不知多少的腳步聲與叫罵聲,之後就聽見隔壁雅間兒的房門突然傳來了巨大的踹擊聲。

再之後,就有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叫道,“說不清的淫婦做不盡的賤人!不要臉的娼婦!竟敢勾引我家爺們兒!”

如意叫這尖銳的罵聲喝得一抖,卻聽見那頭桌子嘩啦啦地倒了一片,仿佛是掀了桌子。還有一個女人的哭嚎叫道,“你瞧瞧,你瞧瞧!她勾引了你,外頭還有相好!你這個淫婦!”

就聽見魏國公暴怒的呵斥,還有韋氏驚詫的叫聲,如意急忙叫楚離又把自己抱到小鏡子前火急火燎地看熱鬧,卻見那屋裏,此時站滿了家丁,一個身高體壯的中年婦人手裏提着一個蔫頭耷拉腦哆哆嗦嗦的男人,另一只手提着一根棍棒,正一口唾在了韋氏的臉上!

這一口濃痰唾得韋氏仿佛找不着南北,一時由着這濃痰在臉上滑落,許久之後發出了一聲尖叫。

勳貴女子就算是結仇,也少有這樣直來直去的,她哪裏見過這個!

“阿婉!”魏國公臉色鐵青,急忙上前給她擦臉。

“你看見了!這狐貍精外頭還有姘頭,哪裏只看中了一個你!”見魏國公護着韋氏的模樣,還厲聲喝了自己一聲放肆,這婦人一退,細細地看了他一樣,仿佛是畏懼他身上的威勢,之後低頭把軟在自己手上戰戰兢兢的男人給抓起來冷笑道,“這麽一個東西,你拿她做天仙兒,也不知她叫多少男人給睡過!”

她拿棍子敲了自家男人幾下,敲得他哭着求饒,又敞開了房門往外頭高聲叫道,“今日,我非叫人都知道,淫婦是個什麽模樣!”

她一聲令下,就叫家丁來拉扯韋氏,要将她拉扯到外頭衆目睽睽之下。

“不!”韋氏不說這一回是暗中回京,就算是明晃晃地回來,若是當淫婦給拖出去,回頭傳開她開怎麽見人,怎麽叫人嘲笑!

“混賬!”魏國公到底是手上有功夫的人,一腳叫上前的家丁給踹開,怒道,“滾出去!”

他不明白今日是在鬧什麽,心中正在猶疑,是不是叫人給坑了。

“好啊!這年頭兒,倒有人護着淫婦了!”那婦人顯然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見魏國公衣裳清貴氣勢驚人,便冷笑道,“狐貍精都撿高枝兒飛,我瞧這位該也家有妻小。”

她上前将自家男人往魏國公身上一丢,将他逼退上前就秋住了韋氏的衣領,看她花容失色,笑了一下,把棍子丢給身後的家丁上去就是兩個大耳瓜子,又一口唾在她的面門罵道,“天底下的男人千千萬,你偏要這麽賤,奪別人的夫君?!”

“你!”韋氏叫她罵得心裏狂跳,聲音都變調兒了。

“今日,我就得叫你知道知道厲害,看你還敢不敢發浪!”這婦人高大,一把就把無力的韋氏給推到了地上,接過家丁遞過來的棍子劈頭蓋臉就往她的頭上打。

“潑婦!”魏國公把那個吓哭了的男人給推開,上前提住了這婦人的手厲聲道,“你找錯人,她與他不認識!”

然而他的目光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一掃而過,心裏就一驚,卻還是下意識地把被幾棍子打得頭破血流的韋氏給掩在了身後。

來饕餮樓吃飯的非富即貴,這裏頭很有幾個認識魏國公這張臉的,見他身後護着一個女子,又鬧了這麽一出兒,一時看向魏國公都有些暧昧與詭異。

仿佛是沒有想到,魏國公竟好的是這一口兒。

韋氏這個模樣,若是叫人揭破身份兒,回頭只怕就得叫禹王妃給吃了,魏國公取了披風兜頭蓋在了韋氏的頭上,顧不得自己的名聲,抱着韋氏就走了。

“你們不知道,這婦人方才,在房裏跟男人手拉手兒,臉碰臉兒正哭着呢!”那婦人見有人圍觀,追出去與衆人高聲叫道。

電光火石之下,如意都已經驚呆了。

最後這話才是最厲害的呀。

若日後禹王不知道還好,若知道了……

“表哥,表哥這出戲,好熱鬧。”肥仔兒轉頭,與抱着自己歪在牆邊的楚離說道。然而這少年看着那個哭着喊着韋氏與魏國公在方才在靜室種種的婦人忖思,許久之後,皺了皺眉。

“這人不是我安排的。”他狹長的眼睛眯起來,慢慢地說道。

“也肯定不是我。”魏燕青也遲疑地說道。

如意又一呆,突然很想給韋氏唱一首歌,發自肺腑的。

你究竟有幾個大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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