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韋七最看不得魏九小人得志的樣子,哪怕她知道,也不問。
如意都被憋死了,扭着自己的衣角兒可憐巴巴地四顧,要求被注意。
“是什麽緣故呢?九妹妹若知道,便告訴我罷?”阿蘿人美心也美,見小姑娘的眼眶裏含着晶瑩的淚花兒,眼巴巴跟小狗兒一樣,想到她難得有炫耀的時候,嫣然一笑,聽韋七冷哼一聲,目光一斜。
韋七在她波光潋滟的目光裏悶頭倒了一碗新茶來,雙手遞給了面前穿着銀紅外衫十分水嫩的小姑娘,憋着氣兒陰郁地說道,“還請九……妹妹告知,感激不盡。”他偷眼見阿蘿滿意颔首,對如意露出了一個威脅的表情。
“嗯?”阿蘿含笑看來。
“沒什麽,茶可香了。”如意見韋七惡人自有好人磨,翹着小尾巴接了茶。
韋七也在阿蘿的笑容裏斂目,擡眼,見小姑娘眉開眼笑的,哼了一聲。
當初初見那只從車裏滾出來的肥仔兒,果然很礙眼。
“既然阿蘿姐夫這樣誠懇,我就說說罷。”如意好得意的,接了茶小口兒喝了,被燙得嗷嗷叫了一聲,方才擺手說道,“別的我都不知道,就知道據說江夏王世子仿佛另有所愛,很想與人成親呢。”
因到底是涉及了人家王府之中的隐秘,哪怕宮裏全都知道……大概只有病中的貴妃不知道了,只是外頭流傳的并不多,如意對別人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沒有什麽想法,便抓着頭說道,“如今賜婚,只怕是要在心裏怨恨的。”
“另有所愛?”阿蘿一皺眉。
“是賭上性命的真愛呀。”都要上吊了,如意覺得确實是真愛。
“江夏王世子?”正在與如玉說話,當然是單方面說話,魏八姑娘只是在哼哼的宋雲焱,突然轉頭問道。
他的目光有些複雜,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叫如意一怔。
他看了如意一眼,便轉頭去看如玉,仿佛陷入了什麽思緒之中,面容多了幾分悲戚,之後目光清明起來,冷淡地說道,“我知道,江夏王世子喜歡一個男子。”
“男寵?!”阿蘿目光一縮。
男寵之風古來有之,舊朝時還算風雅之事,就算如今也頗不少,在高門之中并不算什麽,只是如此鄭重地要與個男寵成親的皇族,實在叫人側目。
“江夏王世子并未将那個當做男寵。”宋雲焱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伸手握住了如玉的手。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與如玉親近,八姑娘本是要唾一口抽出手的,卻只覺得宋雲焱的手仿佛鉗子一樣,用力地握着她,仿佛握住自己的性命一樣。
她擡頭看宋雲焱,就見他一雙眼睛全都看着自己,少一眼都不行,充滿了痛苦與悲傷。被這眼神刺中了,如玉一怔,之後便随他握着自己的手。
“他很喜歡那個人,韋氏女賜婚給他,這輩子只怕是完了。”宋雲焱心有餘悸,握着如玉的手輕輕地說道。
“難道還要寵妾滅妻?”
“他并不會娶她,而是會與那人一起死了。”宋雲焱斂目垂頭,喃喃地說道,“江夏王世子說什麽都不肯娶,江夏王說什麽都要娶,捆着他要成親,對外頭只說世子點頭願意就是。只可惜花轎進門又如何?總不能捆着世子拜堂是不是?一松開想要尋死,就容易多了。”
江夏王世子死在大婚的夜裏,外頭是吹吹打打的花轎與新婦,可是王府裏,只有江夏王世子與喜愛的那男子的兩具屍體。
誰都沒有想到,曾經內寵無數的江夏王世子,竟然真的願意為了一個男人就死了。
因是不堪之事,還得瞞着叫花轎進門,對外只說世子急病沒了。
喜事變喪事,他不可憐江夏王世子,那與他無關。
他可憐的,是他只能遠遠地看着希望她幸福,最終卻淪落到了吃人的地方的那個女孩子。
她進門的時候丈夫死了,哪怕知道她無辜,可是失子的江夏王夫妻卻将滿腔的怨恨都丢在了她的頭上。
喪門星,克夫,什麽難聽說什麽,她名為世子妃,其實受盡了折辱,可是走在外頭,她卻一直都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比誰都傲氣。
然而連世子妃都做不成。
世子死了,江夏王便請封了次子做了新的世子,她的院子她的頭銜都叫人奪了去,想要回家,卻能回到哪裏去?
魏國公怕丢人,也不想因一個閨女得罪了江夏王,不許她回娘家,只叫她在王府被人作踐折辱。
天底下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她死了的時候,只有二十歲。
他親眼看着她的棺木無聲無息地埋在了魏國公府的祖墳裏。
江夏王府不肯葬她,将她丢在魏國公府的門口。魏國公不許人去擡她進來,是魏三與魏四兩個叔父默默地帶着人把她擡去了祖墳,給了她一塊最後的栖身之處,不至叫她無處可依。可是他遠遠地看着她,卻只覺得心疼得仿佛要死掉了一樣。她到死都不知道,曾經有過一個傻傻的人,那樣喜歡過她,想要看她幸福。
就算日後,魏國公府與江夏王府徹底翻臉,從此成了仇敵又怎樣?
她再也回不來了。
他就想,如果她能活着,他一定不要再那樣拖延,不要為了想先功成名就叫魏國公願意将她嫁給他就領軍在外,卻太遲回來,眼睜睜看她賜婚給另一個人。他一定好好兒待她,再也不叫她受到傷害。
所幸一切,都能從頭來過。
他去尋了冀王,求他一定不要将如玉許婚給江夏王世子。
如今,命運轉圜,她真的不會再嫁給那個人。
那場賜婚說不清誰對誰錯,可是,他只為他喜歡的姑娘痛苦。
“不會這樣剛烈罷?”如意沒有見過傳說中的江夏王世子,可是想到這樣的人會尋死就覺得十分誇大,然而看着宋雲焱暗沉的眼睛,她又覺得或許他說得都會成真,沉默了一會兒方才抓頭說道,“若是如此,咱們真的慶幸,這賜婚的是別人家的姑娘了。”
虧了張氏還覺得這親事很好的,若有個萬一,也不知她會不會後悔。如意一邊抓頭一邊慶幸,卻依舊小聲兒說道,“不過若他自盡死了,莫非還要困住新婦不成?正好兒,花轎沒拜堂,原路回去就是了。”
“她娘家怎麽會肯。”宋雲焱想到魏國公不肯叫如玉回家,便斂目低聲說道。
“為什麽不肯?那是家裏嬌養大的女孩兒,莫非不會心疼?”
“只怕她父親,還比不過她的叔父與兄長。”她十五歲嫁入江夏王府,卻能堅持了五年,都是因她的叔父得力。魏三與晉王是之交好友,求晉王上門去江夏王府,直言要看她如今過得如何,瘦了一點兒晉王就很不快。
晉王是文帝最喜歡的一個皇子,江夏王府對晉王到底看重,因此方才不敢十分欺淩。又有魏四的妻子長公主頻繁造訪,屢屢提及她,叫到眼前詢問在王府過得如何,因此才叫她松快了。
連她同父異母的兄長都會求了自己的幾個表嫂去看望她,可是她的生父卻從不置一詞。
畜生,不得好死!
宋雲焱眼睛之中閃過一絲血光,努力壓住了面上的怨恨,只去看如玉。
就算有人庇護,可是她到底是要日日在江夏王府的,誰能照看得過來呢?她經歷了什麽,別人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死了,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死得委屈。
如玉只覺得宋雲焱握住自己的手越發地用力,叫她疼得厲害,可是卻不肯叫出來,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那雙眼睛,叫她心安。
“既然如此,随她嫁去罷。”韋七聽了宋雲焱說的話,再想想自己那個庶出的叔父與被賜婚的堂妹是如何得意洋洋地來家中炫耀,便冷淡地說道。
“與咱們家無關。”如玉抿了抿嘴角,偏頭與宋雲焱說道。
“嗯。”宋雲焱仿佛被安撫了,一動,松開了如玉,卻見如玉白皙的手上出現了醒目的淤痕,一怔,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蠢。”如玉見他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仿佛要湊到自己手邊給自己吹一吹,那蠢得與自己的妹妹似的,頓時哼了一聲兒,把他推開了。
宋雲焱被推遠了,一雙眼卻只看着如玉的手,不是知道內情,都得當做一個登徒子。
“我傷了你。”他見如玉哼了一聲兒,低聲說道。
“哎呀真是好疼。”如意就在一旁笑嘻嘻地抱着自己白嫩嫩的小爪子叫。
她這樣壞,韋七越發鄙夷,一邊說着“果然很壞”,一邊小心地護住阿蘿不叫自家笑得擡不起頭的妻子往小壞蛋的身邊湊。他才攬住自己的妻子,就見外頭仿佛天光霍然一亮,之後,就見一個美豔逼人的錦衣高挑青年攜着冷厲的風而來,他走進了擺設精致鮮豔的屋裏,見了如意正坐在宋雲玉的身邊,目中竟閃過淡淡的炫耀,斜眼看了一眼,仰頭冷哼了一聲兒,讓出了身後一個含笑溫柔的女子。
正是王鸾。
因宋雲玉是小輩,因此她的生辰禹王妃與廣平王妃都并未來,只叫王鸾來送了東西。
如意見王鸾身後的丫頭捧着不知多少金碧輝煌的東西上前,那丫頭排成一排把屋子都擠得滿滿當當的,不由為大表嫂的大手筆震驚了一下,見楚離對自己招手,急忙滾到了楚離的面前去,一邊去看那價值連城的賀禮,一邊小聲兒問道,“大,大表哥,沒有哭麽?”
這簡直是抄家呀,大表哥攢點兒家底兒容易麽,大表嫂一出手就敗家,禹王世子還不哭死呀?
“又不必他出東西,哭什麽。”楚離哼了一聲兒,将小姑娘攬在自己懷裏,鼻子湊在她的衣襟上,細細地聞着。
他嗅得十分專注仔細,如意見他哪怕是這個時候依舊美豔到了極點,抖了抖自己的小身子哆哆嗦嗦地問道,“表哥在做什麽?”
難道是吃掉以前得聞一聞?
“看看你有沒有爬牆。”嗅了一下,沒有聞到其餘的味道,廣平王世子深深地覺得滿意了,一邊給自家小姑娘拍打看不見的灰塵,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沒有讨厭的味道,以後要繼續保持。”
這小東西實在時常往人家的懷裏去撒嬌打滾兒,別人也就罷了,不過宋雲玉實在危險就大可不必了。楚離沒有嗅到如意身上有脂粉香氣,因如意皮膚嬌嫩,因此只要有淡淡的香氣,就會沾染在她的身上。
沒有味道,就是沒有與宋雲玉親近。
“我都有表哥了,爬什麽牆呢?”如意急忙讨好地拱着楚離的手說道,“我最老實了,表哥知道!”她一臉蒼天可鑒的忠誠。
且見美人兒對自己這樣上心,魏九姑娘美得不行,扭着自己的小衣角兒偷着樂,一點兒都不覺得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什麽的。
“你還知道,你有我了麽?”楚離見如意眉開眼笑的,縮着脖子小倉鼠一樣偷着樂,這是對自己的真愛呀!廣平王世子也很得意,擡頭看了正起身與王鸾道謝的宋雲玉,聲音變得清冽起來,哼笑說道,“你我賜婚,從此你就是我的妻子,是我一個人的!別人,不過是癡人說夢,醜人多作怪罷了!”他一雙狹長的鳳眸,筆直地落在了宋雲玉的身上,完全不必遮擋的。
宋雲玉見這小人竟敢在自己面前炫耀,微微一笑,頗有大将之風。
“表哥呀……”這可是在英國公府呀,兩個美人兒若為了自己掐起來,回頭英國公關門放……兒子們,自家美人兒還不吃虧?如意就擔心極了。
不過為了自己,兩個絕世的美人兒目光刀光劍影的,這是不是就叫禍國了?
魏九姑娘的美貌,真是作孽呀。
“這是二弟在邕州早早兒就使人送來的,恐錯過了你的生辰,千叮咛萬囑咐的。”王鸾看着不省心的美貌青年,眼角微微一跳,再一次明白了自家夫君的苦,努力忍着沒有把楚離抽成豬頭,她面上帶着溫煦和藹的笑容,做足了一個好嫂子的樣子,對不與壞嘴巴美人兒計較的宋雲玉欣賞極了,柔聲說道,“他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只是這是他全部的家當,只要二弟有的,都願意給你。”
這話說得感人極了,宋雲玉面色緩和,迎着王鸾憐惜的眼,嫣然一笑。
“呵……”遠遠的,廣平王世子只冷豔高貴的一聲冷笑,就叫王鸾捂住了臉。
只怕又要……
“我知道九妹妹賜婚之事,心裏很為九妹妹有了終身歡喜。”能忍住了的那是死人,宋家美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王鸾一臉“你又來?”的表情裏,微微蹙眉無限的清愁柔情,捧心黯然地與呆呆看着自己的如意美目含淚嘆息道,“只是,想到往後九妹妹就要與我生分,心痛極了。”
她勉強一笑,擺了擺手,一滴清淚欲落不落地說道,“我真高興,真的……”
我見猶憐。
廣平王世子的臉,頓時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