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閃而過的恻隐之心抵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倪名決将眼神從她身上收回,看向徐忠亮:“她還是跟着您吧。”

徐忠亮轉念一想,确實是自己考慮不周了,人孩子家長鄭重其事把孩子的吃飯問題交托給他,雖然也沒明确說是要他帶着一塊吃飯,但他第一天就把任務交給學生,豈不是讓學生家長以為自己在推脫責任,這麽想着,他立馬收回成命:“這樣吧,明灼還是先跟着老師一塊吃飯,教室食堂的飯菜可比學生食堂要好呢。”

傅明灼徹底焉了。

回教室的後半程路,她不想走在徐忠亮身邊了,更沒有力氣調查人家的戶口了,腳步越來越沉,漸漸和倪名決齊平。

倪名決微微側目。

傅明灼注意到,氣呼呼地回視。

不亞于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中午,倪名決和袁一概吃完午飯路過小賣部,小賣部人山人海,一片水洩不通,倪名決只看了一眼,就杜絕了進去擠的念頭。

袁一概從幼兒園就開始認識倪名決,太了解這人的脾氣了,說實話這人山人海他也不願意擠,不過他既然答應了傅明灼要請她吃飯吃冰淇淋,飯已經因為不可抗力因素泡湯了,冰淇淋總得踐行:“我去給明灼買冰淇淋,你要什麽?”

“可樂。”倪名決靠邊站到小賣部外頭的棚下,順便把自己的校卡遞了出去。

一個出錢一個出力的意思。

袁一概沒跟他客氣,接了他的校卡走了,別看袁一概胖,靈活度可不減,在人流中穿梭的本事可謂如魚得水,三兩下就沒了影。

等人的光陰總是格外漫長些,袁一概好一會都沒出來,倪名決肩膀微微抵在支撐遮陽棚的杆子上,百無聊賴地抱着臂。

遮陽棚年代久遠,棚面難免有破損,他這一動,一束陽光正好穿透縫隙落在他臉上,他偏了頭躲避,下一瞬,嗅覺視覺和聽覺不分先後感受到了不速之客的靠近。

林朝離他極近,近到她臉上的細小絨毛都無處遁形,不僅如此,還有身上傳來的蓬勃熱度,經揮發後變淡了的香水味,都堂而皇之地跨過了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

“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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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名決微不可察地一點頭,敷衍意味十足。

這麽過了約莫兩秒,他重新垂眸看她,就差直接趕客了:“還有事?”

林朝并不介意他的冷漠,眼尾一勾,恰到好處的笑意浸染瞳孔,介于狡黠和純真之間:“天好熱,你請我吃冰淇淋吧。”

一上午下來,不管她怎麽撩撥,他都無動于衷,但如果他真的對她不感興趣,又何必問她的名字是哪個字,就像現在他們的距離已經如此之近,他絲毫沒有避諱。

林朝對這種把戲并不陌生,倪名決的長相,學習成績,和從穿着氣質透露出來的家境,随便哪一樣都夠他在初中、甚至小學後期就在異性中游刃有餘,更何況還是三樣俱全,但凡随便會玩一點,這會已經是個情場老手,想玩點欲擒故縱忽近忽遠的游戲增加可玩性,也不難理解。

倪名決視線稍頓。

又是冰淇淋。

嘉藍盛産喜歡吃冰淇淋的自來熟麽?

這是林朝頭一次見到倪名決笑,他微眯着眼半勾着唇,忽視那幾分漫不經心的話,還算笑得還挺真情實感,斑駁光斑明明暗暗投在他的面孔上,像撒下一層金粉,華麗非常。

如果說之前林朝招惹他還只是出于【好啊你不理我我偏要挑戰你】的逆反心理,這會兒心是真的癢了一下,沿着神經酥麻酥麻地作祟。

他笑意不減,說出的話卻不怎麽動聽:“跟我很熟?”

“我請你也可以。”

“不用。”倪名決話是對着她說的,眼神卻是朝着小賣部出口的方向,他斂了笑,下巴揚了揚——袁一概終于殺出重圍,兩手拿滿了東西,有可樂,礦泉水,口香糖,還有好幾個上口愛甜筒。

“匿名兒,速度夠快啊。”看到倪名決身邊有漂亮女生,袁一概大老遠就調侃。

倪名決扯扯嘴角,不置可否。

袁一概走近了,朝倪名決伸出拿着可樂的手,倪名決從他食指和中指間的指縫中拿走可口可樂和自己的校卡,旋開瓶蓋。

袁一概買了四個甜筒,原打算自己和倪名決各一個,傅明灼兩個,這會既然有林朝,他就把自己那份遞了出去:“妹子吃冰淇淋嗎?我叫袁一概,倪名決的哥們。”

林朝接過,得逞地笑了笑,剝着冰淇淋外殼,對倪名決說:“最後還不是你請我。”

她看到他的校卡了。

袁一概哪裏聽得懂他們之間的暗號,頓時面露疑惑,不過林朝和倪名決說完那句話就來招呼他了,沒給他什麽思考的時間:“謝謝。我叫林朝。”

袁一概一愣,下意識望向倪名決。

倪名決沒什麽反應,兀自仰脖灌了幾口冰鎮可樂,脖頸上,喉結随着吞咽上下滾動。

袁一概問了和倪名決一模一樣的問題:“哪個zhao?”

三人一起回的教學樓,袁一概和林朝相談甚歡,倪名決把自己的冰淇淋的份讓給袁一概了,袁一概擔心冰淇淋化了不好吃,路上就開吃了,他手裏東西不少,并不太方便,也沒見倪名決去分擔一下,他全程一言未發,捏着可樂的瓶頸走得不疾不徐。

袁一概也很習慣的樣子,毫無怨言地拿着。

一直走到高一教學樓的二樓,倪名決朝有點氣喘籲籲的袁一概伸手:“給我吧,你別上去了。”

袁一概自中考後就在家裏胡吃海喝,缺乏運動,人又胖了一大圈,爬樓梯費力都很,既然倪名決這麽說,他立馬把兩個冰淇淋遞出去。

倪名決懶洋洋地拿過,道別:“走了。”

傅明灼還沒回教室,她座位有別人坐着,幾個女生圍成圈,低聲閑談。

“不會吧,如果他是明輝校董的兒子,怎麽可能來讀我們學校啊?”

“我親耳在辦公室聽到的,應該不會有錯。”

“那校董家是不是很有錢啊?”

“這不是廢話嗎?”

“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

“這麽帥肯定有啊,不過估計會換的很勤快,帥哥一般都花心。”

……

聊到興頭上,其中一個女生欲蓋彌彰地幹咳一聲,其餘人敏感噤聲,果然看到倪名決從前門進教室來,身邊跟了個林朝。

所有人交換了一個只可意味不可言傳的眼神。

得,正猜他有沒有女朋友呢,這就帶着全班最招搖的姑娘同進同出了。

倪名決走到傅明灼座位前停下,在衆人費解的注視下,擡手翻開一本書的扉頁确認了名字,然後把兩個冰淇淋擱到了她桌上。

不止是女生們,林朝也很是意外,這兩個冰淇淋原來是給傅明灼買的。

不過也只是意外,沒有人對此抱有多餘的旖旎猜臆。不可否認,傅明灼是個容貌出衆的丫頭,但她太嫩了,嫩到沒有人會把她和愛情挂上鈎。

“你跟傅明灼很熟?”回座位的時候,林朝順嘴問了一句。

倪名決頭也不回:“不熟。”

林朝看着他的後腦勺,挑了挑眉。

同樣不熟,請客吃冰淇淋的态度好像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傅明灼一直到午休鈴打響都沒有回來。

倪名決擡眸看她空空如也的座位一眼。

她的冰淇淋都化了,念頭不經意地閃過腦海。

他打了個哈欠,在桌上趴下來,阖上眼睛。

夏天是容易犯困的季節,班裏在紀律委員的組織下迅速安靜下來,只剩下蟬鳴和風扇轉動的聲音。

昏昏欲睡之時,有隔壁班的學生站到門口發問:“倪名決是哪位,你們班主任叫他去趟辦公室。”

倪名決在辦公室見到了傅明灼。

她顯然已經哭了一輪,都哭到沒力氣哭了,只剩一陣一陣的抽噎,眼皮腫着,雙眸呆滞,鼻尖紅紅的,跟只霜打過的茄子似的無精打采。

全辦公室的老師都在圍着她,溫聲細語地安慰她。

看他進來,醞釀許久的情緒說激動就激動,又開始哭哭啼啼個沒完沒了。

倪名決:“……”

徐忠亮頭也大了,手忙腳亂地給她遞紙巾,然後三言兩語給倪名決解釋了事情始末。

方才吃午飯,徐忠亮把不情不願的傅明灼帶去了教師食堂,并給她打了他覺得屬于一個正常中學生該有的飯量的飯菜。

傅明灼從小蒙混過關慣了,哪料到徐忠亮油鹽不進,徐忠亮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不愛吃飯這麽難纏的小孩,一着急語氣就兇了點。

徐忠亮發誓,真的只有一點點。

然後傅明灼就這樣了。

倪名決聽是聽懂了,但是他沒搞明白,傅明灼不吃飯,傅明灼哭得哄不住,為什麽班主任要把他叫來辦公室。

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又不是她爸。

“既然她想跟你一塊吃飯,你就帶帶她嘛!”徐忠亮開口婆心。

這才開學第一天,傅明灼會提這樣的要求,別人都以為這倆孩子本來就認識,一旁其他班的老師也幫忙勸:“帶她一起麽好了呀,多可愛的小姑娘啊。”

傅明灼不想給老師們留下死乞白賴的印象,上氣不接下氣地控訴:“是他們自己邀請我的。”

這下,風向更是一邊倒。

倪名決:“……”

沒有們,那是袁一概未經他允許擅自、單方面做的決定。

既然是袁一概做的決定,那就讓袁一概去承受後果吧。讓他明白,什麽叫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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