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外
傅邺說來真的來了,他定得還是不到一個小時的動車票。江然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搭配今天的衣服,收拾自己。平時整個宿舍,他是最不修邊幅的人。此刻在宿舍群裏看着語音,不停地問被他從睡夢中驚醒的窦娥舍友,發膠,發膜,發蠟到底怎麽用??
何謂罵他:“就你那六厘米不到的頭發,用什麽發膠?別給我糟蹋了!”
他們倆的東西不會拿走,知道江然住着,習慣性地征用他倆的東西。
“你懂什麽的?儀式感,我今天要去約會。”江然邊刷牙邊含糊不清地說,“終生大事。”
宋晨磊突然睜開眼睛:“誰啊?別和我說是傅邺。”
江然笑着說:“那好吧,我不說。”
何謂和宋晨磊都沉默了,江然身在其中可能看不懂,但他們倆明白,對于傅邺那種站在雲端都夠不着的人,不拒絕意味着什麽。
最終,江然還是只噴了點何謂的香水,也沒用那些東西,很快,他開始最後“檢查”
“衣服,運動牛仔褲,鞋擦過沒有?”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板鞋,肯定地點頭,“手腕太空了。”江然又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手環之類的東西,最後帶了個早就沒電的手表。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頭發連六厘米都沒有,這當初還是傅邺剃的。他撇撇嘴,背了個斜挎包出了門。
江然今天提前到了一個多小時,站在出站口燈傅邺。他腦補了無數種和對方見面的情形,該握手?還是直接擁抱?還是先打個招呼再禮貌性地擁抱!
該說什麽?江然皺着眉頭苦思冥想。
好久不見?不行不行,還不到半個月。那就,歡迎?我靠,江然你又不是迎賓禮儀!
傅邺上午十點半到,他看着時間越來越近,不由得緊張起來,江然摸着後頸,耳朵也越來越紅,渾身開始燥熱難當,出站口接站的人很多,他怕自己看不到傅邺,往前站了站。
很快廣播員的聲音傳來,傅邺乘坐的那趟火車到站了。江然手攥緊挎包的帶子,面對着突然湧出來的人群,焦急地張望。
在這一刻,他什麽都忘了,忘了開場白,忘了排練過無數遍的動作。尤其是看到帶着墨鏡的傅邺,緩緩地朝他走來,邊走邊摘了墨鏡。
是那張他日夜想念的臉,不再冰冷,帶着溫和的笑意。
在這一刻,江然忽然想,他像見了曠日未青的繁山,春日返來之後,嫣紅開了千萬遍。等他驚覺,才發現那是他心頭漫舞的新意。
他無法再裝坦然,他就是這麽的激動,思念的隘口崩塌,江然直接沖了過去,去擁抱他的春日。他摟着傅邺的脖子,對方急忙伸手把人抱緊,江然沖過來的慣性讓傅邺後退了兩步。他笑着說:“慢點兒。”
擁抱的真切感,抵過萬語千言的表白。
江然蹭在他的側頸,再也忍不住地說:“我好想你,好想你,我是真的很想你。”他一遍遍地重複着,這種熱情感染着傅邺,對方貼着他的耳朵說:“我也是。”
江然在這種黏膩的輕哄聲中暈暈乎乎的心悸着,他問:“你不是說你也是喜歡澳門嗎?”
“那你覺得,我為什麽喜歡澳門?”傅邺雙手摟緊他的腰,把所有的荒唐和矜持抛在一旁,越界之後栽進了深淵。
江然滿意地閉着眼睛,享受這一刻屬于傅邺只屬于他的時間,他的心都化了。
“你太壞了,邺哥。”江然抵靠着他的肩膀,小聲說。他覺得傅邺掌握着他的所有情緒,逗他又哄他,婉拒又靠近。
在車站,在機場,擁抱和親吻都太常見了,人家通過這種方式表達着內心的不舍或者重逢的喜悅。他們,是後者。
傅邺逗他:“你噴香水了?”
“嗯,好聞嗎?”江然還抱着他不肯松手。
“你不噴,我也能聞到你身上的味道。”傅邺說的是實話,他那麽多次靠近他,抱着他,都能聞得到獨屬于江然的氣息。
“那下次不用了。”江然剛要說,他也能聞得到傅邺身上的味道時。身後忽然有熟悉的呼喚,讓他從這一刻的美夢中驚醒。
“江然?”翁雅清脆響亮的聲音,讓江然瞬間冰封在原地。他大腦飛速運轉,這才反應過來,今天和翁雅約好了見面,要提分手的事。
傅邺自然看到了翁雅,他放開了江然,眼神裏的迷亂在慢慢地流逝。
江然回頭看到翁雅,低下了頭。他是個沒擔當又沒骨氣的孬種,何謂罵得對。他居然連翁雅到站的時間都忘了,不是忘了,是他早已忽略了那個對話框。
翁雅走過來,禮貌地和傅邺問好:“教官。”
傅邺是心虛的,哪怕知道他們分手了,可還是有份莫名其妙的歉意。這是他獨行三十年從未有過的別扭。
他再次看向翁雅時,對方眼裏的難以置信,讓傅邺明白,江然和他,說謊了。這個姑娘的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她是帶着委屈和痛苦,還有求一個解釋的怨忿去看江然的。
而江然不知所措。
傅邺和翁雅解釋:“我來出差,順道看看他,沒想到和你坐了同一趟車,一下車就看到他東張西望的,原來是在等你。”
江然猛地擡頭看向傅邺,他微微搖頭,心底絞痛着嘶吼,不是這樣的。
傅邺看着他:“不打擾你們約會了,回見,我先去市局交接手續了。”
翁雅見傅邺這麽說,不解裏多了些僥幸,她急忙說:“等教官忙完,我和江然一起請你吃飯。”
“不用了,沁華市局會安排。”傅邺沖她點了下頭,沒有看江然,正要離開了。
江然忽然伸手拉住傅邺的手腕,傅邺回頭看他時,對方的眼睛濕碎了他的心。傅邺重新帶好了墨鏡,從他手裏抽出手,輕輕地捏了捏,示意江然自己沒事。
最後,這個人的溫度在他的手心裏一點點的流逝,是江然親手砸碎了這個美夢。他看着傅邺走出了車站,忽然又想狠狠地扇自己耳光。
翁雅見他這樣,自己好像一個徹頭徹尾 的外人,她壓着心底的凄涼說:“我還以為你不是來接我的,江然,你吓死我了。我昨天故意沒和你強調,就是想看你還記不記得,還好你沒忘。”
江然終于把目光投向了她。他難掩這一刻的害怕和心焦,但他不得不坦白。
“翁雅,我的确不是來接你的,我也的确忘了你今天到。我從澳門回來第二天約你見面,是想和你說,”江然語速很快,說到這裏卻慢了下來。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越來越多,江然認真地說:“我,我們分手吧。”
他和她解釋:“翁雅,你很好,是我不好。何謂罵我是變态,罵我是畜生,我的确是,但我不能再傷害你,也不想再繼續騙我,我們之間有感情,但沒有愛。對不起!”
他預想的場景不是這樣,他打算和她吃飯的時候,認真地讨論,像朋友那樣。可現在,一切都不可控起來。
翁雅很平靜,最起碼比江然想象中的平靜,她垂眸苦笑了一下:“我發現了,就是還想騙騙自己,你看我的眼神沒有情,但我覺得你看誰都那樣。直到剛剛……,江然,你有沒有想過,你用一種最殘忍的方法切段了我們過往的一切,你讓我,真的成了笑話。”
江然難受地想發瘋,他點頭:“嗯,我也是一個笑話。但我覺得,我發現了我的問題,第一時間告訴你這才對你公平,只不過變成現在這樣,我好像是需要負全部的責任。對不起,我知道說這個沒用,但對不起,我是喜歡他,是那種喜歡。”
江然目視着傅邺離開的地方,他不想拉扯着不清不楚的關系,站在這個車站的出口,人潮擁擠着他的神思,他找不到那個人了,但他望着對方離開的方向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他。
一切都結束了,翁雅和他告白的時候也很平靜,分手的時候也很坦然,江然陪着她等回程的火車。
翁雅想哭都哭不出來,她已經預感了這一天,愛與不愛都有跡可循:“你去找他吧,我沒事。”
江然沒有走,也沒有說話,一直安靜地陪翁雅坐着。
翁雅在這種沉默裏終于爆發了,她不是沒有委屈,她哽咽着問:“你冒着雨跑到樓下給我送藥的時候,一點喜歡都沒有嗎?江然,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還是想不明白,傅邺和他水火不容,怎麽會走到現在?
江然從自己的斜跨包裏拿出紙巾遞給她:苦笑着說:“我本身就是個殘缺的人,和你在一起,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只會讓我的缺口越來越大,但和他在一起不會,我哪裏都是滿的。對不起,翁雅,我可以說一萬遍抱歉,也不奢求你原諒,也不想說我們還能是朋友嗎?但我不想傷害你,不想帶着不清不楚的關系,為了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綁着你,假裝自己愛你,這對你我都不公平。”
翁雅知道,江然的心是赤誠善良的,他和所有靠近過她的男生不一樣,他認真,坦蕩,他直白,溫暖,像太陽一樣,真得照耀過她。
最後,翁雅冷靜地走到檢票口,沒有回頭,她知道江然一定會目送她上了火車,她也知道他一定會去追那個人。
等進了車廂,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翁雅看向車站裏那層厚厚的玻璃,江然站在那裏依然看着她,她再也忍不住了,拉下了遮光簾,一個人伏在桌板上失聲痛哭。
江然握緊了拳頭,他知道翁雅一定在哭,他像被人扔到荊棘叢生的荒野裏打滾,遍體鱗傷的痛覺讓他窒息又麻木。他習慣了疼。
等火車開動,江然等不了了,他打電話給傅邺,跑出車站在人海裏把自己丢了的人找回來。
傅邺從車站出來,并沒有走遠,他本來就是來看江然的,現在這樣他也沒地方可以去。他其實沒有任何情緒,只是猜不到江然為什麽要和自己說謊已經分手了。
正猶豫着,韓麟的電話打來了。
“頭兒,你人呢?”韓麟急道。
“在沁華,怎麽了?”
“大事,傅支,下周那個十省文物大展,最近的文物都陸陸續續的來了天陰,今天上午工作人員去庫房例行檢查的時候,宋代的五件書畫藏品,不見了。”
傅邺皺着眉問:“展覽的文物都在省博的庫房,報警和預警裝置都是最先進的設備,怎麽……”他說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我馬上回去。”
說完,他在路邊擺停一輛計程車回天陰。
江然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傅邺已經回了天陰,趕往事發地點。
江然給他打了幾十個電話,都沒有接到。他懵了,好像是這些天一直在做夢,傅邺哄他睡覺,和他開視頻,包括從天陰趕來只為讓他抱一抱,都是假的。
站在路邊,他的身體又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耳邊的嘈雜聲逐漸遠去,江然坐在花壇邊,努力地調節自己的情緒。
他閉上眼睛,七月的高溫天下,他背後出着冷汗,很快那種熟悉的窒息感蔓延開來,他雙腿抱在膝前蜷縮起身子,前方逐漸遮覆而來 的黑色幕布,他躲不開,下一瞬間,江然仿佛被蒙住了頭,透不過氣來。
而這一次,江然不能怪別人,是他自己的錯,傷害了翁雅,欺騙了對他那麽好的傅邺。一時間,所有負面的情緒壓垮了他,江然在最後還有理智的時候,選擇打車回學校。他得喝藥,他得讓自己變得正常,然後再去思考下一步。
對于江然而言,雙相情感障礙除了情緒突然失控,易怒敏感之外,也會有伴随着抑郁情緒混合發作,比如現在。
江然躺在床上,十分安靜地盯着某處,他不想見陽光,回來之後就拉上了窗簾,把宿舍門反鎖,也沒有開空調,現在他已經被汗打濕,卻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