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回天陰
江然醒了,是被何謂喊醒的,終于有人把他從夢魇裏解救出來。他臉色蒼白,眼睛無力地睜合着。何謂看他渾身濕透,催着:“趕緊起來洗個澡,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
說完,他走過去拉開窗簾,被江然阻止了:“別拉開,我不想見陽光。”
“現在都他媽晚上八點了,大爺,你只能見月光了。”說完,何謂直接拉開了窗簾,走進去浴室替他調節水溫。
江然等身上恢複一些力氣,才下了床。
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雜亂不堪的書桌,那些摔倒的瓶瓶罐罐就好像在嘲笑他,早上驚醒的準備一切都被自己毀了。
何謂調節好水溫又出來把江然洗漱的東西放在在盆裏遞給他:“進去洗個熱水澡,有什麽洗完再說。”
江然不想動,他像一具石像,腦海也是一片空白。何謂直接上手把人拎了起來:“走,洗澡!”
江然被他拎進了浴室,見他還是不動,何謂直接開了花灑沖着他噴:“能不能別裝死了,江然,每次一遇到事情,你先把自己關起來,有用嗎?能解決問題嗎?”
江然在這突然襲來的水流裏,漸漸回神,他看着何謂,喃喃道:“我和翁雅分手了。”
何謂把花灑關了:“我知道,這不早就說過了嗎?”
“我還把傅邺丢了。”江然提到這個名字,終于忍不住地後退兩步,靠在牆上,絕望地大笑。
“我好喜歡他,老何,我為了不想我們之間再有阻擋,我騙他我分手了,結果就在我們約會的時候,翁雅出現了。這不是我做的孽,是什麽?你讓我怎麽不恨我自己?”江然順着牆壁滑坐在地上。
何謂慢慢地理順江然的這些話:“你是說,你本來約翁雅今天分手,結果傅邺和你今天約會,三個人撞到了一起?”
江然擡頭看他:“很狗血是不是,但這就是發現在我身上的事,我就是個傻逼!”
何謂把他從地上提起他:“我還以為是什麽天塌的大事,你可真行!無非是前女友和現男友見面了,說開就行了,你至于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江然拼命地搖頭:“不是的,傅邺走了,他就在我面前,他的手,就這樣。”江然崩潰的心情達到了極點,他拉起何謂的手比劃,“就這樣,從我手裏掙脫,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走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何謂看着他這樣,直接罵道:“你他媽都沒問傅邺,你怎麽知道他生氣了?”
“我問了,我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我跑完了長達街,南範路,我跑遍了沁華,他不在,何謂,他真的走了。”
何謂拿出手機翻着通話記錄,伸到江然面前喊:“別給我要死要活的,看清楚了,下午六點三十分,磊子給我打電話讓我來學校找你,你猜他為什麽讓我來?”
江然又蹲在地上:“我不知道。”
“傅邺說他擔心你,他的聯系方式都被你拉黑了,讓我們來看看。江然,他在出現場啊,他在出現場!聽懂了嗎?出現場那麽危險他還分神讓我來看你是不是出事了。再說,是誰之前信誓旦旦要追人家的,到頭來還得他遷就着你,就算真生氣了,又怎麽樣,不是你要追人的嗎?江然,承認吧,你只是享受靠近他的感覺,你根本不想付出,不懂得珍惜和體諒,你這樣,一輩子只會辜負別人,翁雅是,傅邺也是,靠近你的每個人,都是!”
何謂說完,瞬間安靜了下來。看着地上茫然的江然,何謂轉身離開了浴室。
臨走前,在宿舍門口喊:“他還在等我的電話,別讓他擔心了。”
何謂最後一句話就像錄音盤那樣,在他耳畔不停地播放。
“一輩子只會辜負別人,翁雅是,傅邺也是。”
江然知道白天的事不是夢,他知道傅邺說想他那些話都是真的,他走出浴室,慢吞吞地走到書桌前,終于鼓起勇氣拿起手機,有幾個陌生電話,時間正好是剛剛何謂說傅邺聯系宋晨磊之前。
他把傅邺拉黑,是不想讓這段關系變得越來越糟糕,他害怕傅邺回電之後,是生氣,是拒絕,是判若兩人的冷漠。
何謂說的對,他就是太自私了,自私的只想索取那個人的好。
江然打了回去,傅邺正在詢問室問那個快遞小哥證詞。
又一次錯過了。
江然把傅邺的微信也從黑名單拉出來,他在對話框開始正視問題,把和翁雅分手的前因後果,以及認識到說謊欺騙的不對,還有自己鬧別扭把他的聯系方式拉黑,種種問題一一解釋。
等傅邺從辦案區出來已經快淩晨一點了,看到這些瞬間笑了。江然寫了有一千多字,充分發揮他話唠的本質,但每一句的背後都是他那顆真摯的心。
傅邺快步走回辦公室,他先是文字問:睡了嗎?
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但聽到提示音,立馬醒了過來。他一看是傅邺,緊張地在短褲上擦手,快速回複:還沒睡。
傅邺正好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他給他打過來了視頻電話。看到傅邺的表情依然那麽溫和,江然眼眸裏的淚瞬間決堤地狂湧,他把手機扣在桌子上,不讓傅邺看他。
“江然,從車站出來我接了案子,事出緊張,我只能趕回天陰,不是有意早走。我本來就是去看你的,不管你有沒有分手,我都是去看你的,但是翁雅也是來找你的,江然只有一個,我只能說碰巧遇見了,因為我知道她先我約的你,按先來後到,也應該是她。我沒有怪你,但沒第一時間和你解釋,我還是很抱歉,對不起。”傅邺就這樣對着一張黑屏道歉。
聽到江然還在哭,傅邺說:“你再哭,我挂了。”
江然連忙拿過來手機,鼻尖紅紅地,帶着哭腔說:“別挂,我錯了。”
傅邺看着他這樣,又想笑,又心疼:“你沒錯,你沒必要每次都把這句話挂嘴邊,你錯在哪裏?和我說謊?那你為什麽和我說謊?”
江然沉默了,他不能告訴他,是因為他喜歡他。傅邺主動說:“是你覺得,已經做好了分手的準備,早點說晚點說結果都一樣,所以你沒有騙我,我也不覺得是什麽欺騙。”
江然擡眸看着傅邺:“邺哥,我現在真的分手了,我,我分手的原因,是有,更喜歡的人了。所以我還是個渣男,爛人,這樣的我不值得翁雅,也不值得,那個人。”
傅邺的眼神帶着不可置信,他以為江然要分手的原因只是覺得這段感情走到了終點站,他沒有想過更深一層的問題是,他喜歡了別人。
“能喜歡是好事,但不能每一次遇到新的心動瞬間都把之前陪你走過那麽遠的人丢掉,這對你和她都不公平,好好愛人最大的基礎是責任。”傅邺說得很委婉。
但江然以為傅邺把他看作一個花心的人,他急忙解釋:“我,我之前是不懂,但我現在确定……”他沒再說話了,他再怎麽解釋,也是因為有了新歡抛棄了翁雅。
“我知道了,邺哥,早點休息吧。”江然心底的凄涼越來越深,這個電話沒有讓他緩和多少。重新躺回床上的他安慰自己,傅邺沒有生氣,這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不敢再奢求那麽多。
傅邺望着黑掉的手機屏幕,輕輕地嘆氣。他又該怎麽解釋聽到江然分手之後,那種由心而生的竊喜,以及現在心頭籠罩的陰霾。他不是江然,沒有情感障礙,他十分确定自己對他的感情,只是短短一個多月,他居然……
是什麽時候?大概是那天烈陽下,這個人面紅耳赤地和我自己說:“你憑什麽管我?你能管我一個月,能管我一輩子嗎?”
他說:“如果你願意。”
但今晚江然的回答讓他沒來由的一陣難過,在對方二十二歲的年紀裏,逆光下的身影那麽恣意,像冬雪霁着春月,耀眼得讓傅邺挪不開目光。
他是俗人,愛也很俗。他喊他的名字,喜歡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和他說話,會收斂起自己的冷意。
緘默的瘋狂夾雜着悲傷的風月,這就是傅邺藏在每一句“江然”裏的全部內涵。
可惜,他忘了,這小子也會有一天娶妻生子,會有一天徹底的離開自己的世界。江然才是正常的男人,不像他……,傅邺又嘆了口氣,他希望在江然離開前,是抓着他的手在長大。
傅邺放下手機心道:“真成了爹媽!”
本來即将轟動全國的文物盜竊大案,不僅沒有掀起任何波瀾,反而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裏,鎖定了嫌疑人,追回了失竊的文物。
快遞員接到的是王龍海的電話,要他把這份特殊的“快遞”幾點幾分送到省博物館。這個案子形成了完美的閉環,沒有第三個人參與,看上去好像是王龍海偷盜之後良心難安歸還給博物館。
但這些都是戲弄傅邺的把戲。
而這個惡作劇的代價,就是一條人命。傅邺不想再在如此被動的地位裏,他打算從王龍海為破口,手要往上伸,至于能摘到什麽東西,那是後話。所以,這個案子被他扣在手裏,他要查。
江然早上收拾好行李,把何謂和宋晨磊的東西也都打包好送到了快遞驿站,還給他們。今天要去實習點了,時隔三年,他又要回天陰了。
他和傅邺昨天沒再聯系,倒是昨晚翁雅和他閑聊了幾句。這讓江然心裏好受了很多,他們還能像之前一樣分享日常,翁雅問他回天陰會不會不習慣。
江然想了想:肯定會。
那裏就好像被他強行上鎖的記憶禁區,而這一次卻被他親自拆了鎖。和翁雅聊完,他又開始打退堂鼓。江然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多,他打給了周擎天,問對方現在還能不能換實習地點。
周擎天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拒絕了,他說:“你總要帶着那些不好的回憶去生活,它們都是你的一部分,人不能一直選擇逃避,選擇把屬于自己的東西抛舍,三年了,也該放下了。”他怕他不習慣,“我已經和市局的許慶山局長打過招呼了,你放心。”
江然最終還是沒有強迫這個老頭子什麽,他知道周擎天為了他做了很多。他和他認真了說了聲“謝謝”。
江然臨走前特地去邱慧那裏帶了些藥,邱慧有些擔心,但江然什麽都沒明說,只是說以防萬一。但邱慧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情況不是那麽好,替他帶夠三個月的藥,邱慧說國慶長假路過天陰,她會去看看他。
最後上了大巴車,江然深深地望了一眼車站,這是收留他三年的“家”,哪怕他再恨它,這一刻也只有那些美好的回憶。
天陰市局召集了各科室幹部參加實習生歡迎儀式,就像傅邺說的,沒有一個地市公安局願意接收實習生,因為只在不到一年,很多東西還沒學會,或者剛明白一點,人就走了。所以今年是天陰市局第一次接收實習生。
以前這種形式主義的會,傅邺不會參加,但是今天他卻到的很早。法制支隊的韓彬看到傅邺坐在前排,都有些意外。
“傅支?這種會派個手底下的人來就行了,您親自來?”
傅邺扭頭看着他反問:“韓支隊不也是親自來?”
韓彬把開會的擺牌換了一下,坐在傅邺身邊說:“我最近真缺個打雜跑腿的,今天來是搶人來了,你看今天會議室,哪家是一把手親自來的,都是來搶人來了。”
傅邺點點頭:“那我也一樣。”
韓彬笑他:“得了吧你,你刑偵支隊門檻那麽高,別說實習生,剛考進來的新公務員,不是都說登你的門,如登天?”
“但這不代表,我不缺跑腿打雜的。”
“倒也是,盡量還是選專業對口的,不然教起來煩得要死。”韓彬皺着眉頭,他是缺個打雜的,但把人選了來,就意味着得教最基本的東西,他沒多少耐心,想想就頭皮發麻。
傅邺輕笑了一下:“看來還是你的門檻最高啊!”
倆人一眼一語的閑聊着,政治處的人已經領着十個實習生來了會議室。韓彬“喲”了一聲:“六男四女,要不說沁華依山傍水,風土好,這一個個的長得這麽标致。”
傅邺聽着他的聲音“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十個人排成一行,江然在隊伍最後一個,處在完全陌生的環境, 他不停地打量。坐在中間、穿着制式警服的科室支隊領導也都在看着他們。
曾經他很讨厭這身衣服,印象裏爸媽穿着這身衣服回家,就意味着不會久留,很快會走。但現在江然也穿着,他似乎沒有那麽排斥了。
他在這群人裏尋找傅邺的身影,他想他,想見他,哪怕一面都好,他甚至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抱着他放肆。他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心裏的印象是不是越來越差,是個會說謊,會移情別戀的渣男。
他們被安排的坐在會議室左側,江然坐在中間,他剛坐下,目光就停留在第二排中間的位置。
傅邺在他面前從來沒有穿過警服,但他知道那就是他,安靜卻自帶冷薄,傅邺坐得很正,全程沒有回頭,江然心底燃起的小火苗逐漸熄滅,他收回目光,低下了頭。
會議很快開始了,這種會議的無聊程度,在某種意義上,傅邺和江然是達成共識的,江然都開始昏昏欲睡了。傅邺微微側首,看到了對方正在不停地點頭。他收回目光,笑了笑。
那個人不管做什麽,都會讓他覺得可愛。傅邺低頭拿起筆來在空白的會議記錄本上,慢慢地寫下江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