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桌上的手機适時響了幾聲,轉移了宋安辰的注意力。
賀然揣着沈樂言趕忙往旁邊推了幾步騰地兒,仿佛宋安辰是什麽殘暴之徒一般。
宋安辰接起手機,熟練地按開免提。
“您好,宋先生,這裏是延城第一人民醫院,請問剛剛受傷被救護車拉走的三位先生的醫藥費您怎麽支付?”電話裏傳出來标準的女聲,語氣官方。
“麻煩你把醫院的付款碼發我了。”宋安辰說着,斜眼看了一眼旁邊的兩人。
其實也不怪賀然會想歪,沈樂言太白了,洗完澡之後臉被蒸氣熏得通紅,身上很多處都留有淤青,明亮的眼睛濕濕的,特別像是被人欺負過的可憐小狗。
“言言,哥可能保護不了你了,待會兒要是打起來了你就跑。”賀然接收到宋安辰那看似随意實則危險的信號之後悲憤地說道。
“你真的誤會他了,是我們跟人打架了,我跟我哥一波的,他帶我來上藥。”沈樂言言簡意赅地敘述了那場群架,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根,抽了口氣,有力使不出的感覺真的很讓人窒息。
宋安辰挂了電話轉完賬,抱着手冷飕飕地看着賀然。
沈樂言的腿使不上勁兒,只得兩只手都勾着賀然的脖子勉強站着,姿勢略顯暧昧。
“過來。”宋安辰朝沈樂言張開兩只手。
沈樂言哦了一聲,伸出一只手去勾他的脖子,宋安辰看得出來他有些費力就往前湊了湊。
交接儀式完成之後,宋安辰扯了只凳子過來,一屁股坐在上面又把沈樂言攬到大腿上,伸手敲擊着他的腿部。
沈樂言看着他認真地側臉,忽然生出一種老父親既視感。
“賀然,把醫藥箱拿過來。”宋安辰指了指桌子上距離他有段距離的黃色藥箱,伸手把手機拿過來塞到沈樂言手裏,“你們小孩兒是不是都不喜歡穿棉褲啊?”
沈樂言微怔,看着他沒說話。
“延城現在零下十幾度,你就秋褲套衛褲,你不冷啊?腿不抽筋才怪呢。”
“那我也不怎麽出門啊,我都在宿舍呆着,宿舍又不冷。”沈樂言小聲狡辯着。
宋安辰抿了抿唇,擡頭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老寒腿就好好穿棉褲,別給我扯東扯西的。”
“哦。”小沈同志敗了銳氣,乖乖就範。
“我去洗澡了,你今晚讓小沈在這睡啊?”賀然抽了條毛巾搭在身上,靠着梯子問他。
宋安辰頭也沒擡的嗯了一聲,接着幫沈樂言處理傷口。
“那我能抱着貓貓睡嗎?你們倆睡一張床的話,應該很擠吧?”賀然興沖沖地問道。
“嗯……我倒是很同意,但是公主晚上睡覺可能不太踏實。”沈樂言為難的看着他,“可能會趴到你的臉上。”
“嗐,那有什麽的,就這麽說定了哈。”賀然撂了話,往廁所跑去了。
公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弓起身子來打了個哈欠,輕盈地跳到了沈樂言腿上,翻滾着肚皮朝上蹭了蹭。
沈樂言伸手摸了摸,她便發出舒服的咕嚕聲。
“乖乖呀,明天讓爸爸給你帶好吃的去教室。”
宋安辰擦着藥的手一頓,擡眼問了句:“爸爸?”
“诶。”小沈下意識應完,尴尬的看着他,然後收獲了兩只拳頭。
“我是問你,她爸爸是誰?難道不是你嗎?”宋安辰的表情明顯不悅,很較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是她媽,林柒才是她爸爸,她自己認的我又沒辦法。”沈樂言雲淡風輕地說道,絲毫沒注意到旁邊哥哥的氣壓瞬間低了下來。
雖然,在網上,宋安辰是以宋喬喬的身份準備要跟沈樂言網戀,但他還是有種家被偷了的感覺,心情極度不爽。
沈樂言轉了轉手腕,看了看宋安辰包紮的傷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宋安琳的老哥,包紮手法這麽專業。”
宋安辰不屑地嗤了一聲,開口趕人:“腿沒事了就趕緊下來。”
沈樂言撇撇嘴,起身去照宿舍門右邊的全身鏡,仔細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容貌。
他臉上包了一塊紗布,頗有那種戰損妝的感覺,他伸手撩了撩頭發:“诶呀,哥真帥啊。”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伸手把手機摸了出來。
宋安辰正在收拾醫藥箱,桌上的手機震了震往後劃了劃。
愛記仇的小沈:姐姐晚安,早點睡哦
愛記仇的小沈:啵啵.jpg
愛記仇的小沈:好夢.jpg
宋安辰瞬間感覺自己沒來由的壞心情突然好了一半。
其實沈樂言每天都會主動向他問候早安,到了晚上臨睡前再跟他說晚安附帶幾張表情包,平常有什麽趣事也都會分享給他。
老婆:晚安
老婆:啵啵.jpg
老婆:好夢.jpg
沈樂言捏着手機看着新改的備注有點臉紅心跳,他見楊路傑就這麽給宋安琳備注,而且宋喬喬也說了可以叫老婆……
第二日清晨落了雨,空氣裏帶着一股泥土翻新的濕潤氣息。天色陰沉着,所以來的路上不管是路邊的早餐店還是學校的小超市全都亮着燈。雨水沖刷過地面留下了幾只小水坑,倒映着落地窗裏的景象。
沈樂言穿着一身偏大的衣服,渾身裹得跟個球兒似的,兩只手全都縮到袖子裏,褲腳向上挽着揣着貓往教室走。
身後那人撐着傘,給矮自己一頭的那人遮雨。
“你去幾號樓?”宋安辰給他扯了扯淩亂的帽兜,問他。
“七號樓,不過柒柒應該會在操場邊上等我。”沈樂言說着便擡眼張望着,碰巧就看到了背着包撐着傘正在等着他的少年,“他在那呢,我看到他了。柒柒!”
林柒聞聲看了過來,朝他快走了幾步。
“诶?你喜歡他啊?”賀然湊上來,戳了戳他的臭臉。
“沒,我把他當兒子。”宋安辰扯住賀然,往另一條路上走了,也不跟沈樂言道別。
明明是朋友之間的正常交流,但在他眼裏卻有些刺眼。
宋安辰現在不敢随便确認他對沈樂言是種什麽感覺,雖然他是該明白的。
但牢籠密不透風,讓他感覺有些憋悶,心裏一陣不舒服。
“哦~那你剛剛是覺得自己家白菜被人采了所以老父親式不開心?”
宋安辰頓了頓腳,故意踩到賀然的鞋。
“擦,剛換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gay。”宋安辰丢下這句話,加快腳步走了。這句話好像是說給賀然說的,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的思緒亂飛着,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因為他是同性戀這件事情,離婚了。
他的奶奶本就常年卧病在床,身體早就吃不消了,聽到從兒子口裏說出來的話情緒太過激動,在搶救室裏沒搶救過來。
宋晨陽那時候跪在搶救室前對着宋安辰破口大罵污穢的刺眼層出不窮,說他是個不要臉的天殺的狗東西,要不是因為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宋安辰默默忍受着,把一切的罪過自然而然的歸咎給自己。
葬禮那天,他沒能去給疼愛了自己十幾年的奶奶磕個頭,只能躲在暗處去看她最後一眼。
那時候的日子仿佛突然之間就沒了盼頭,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過得渾渾噩噩,不跟人社交也不愛跟人講話。
宋安琳突然被查出腦瘤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開顱手術,危險性極強。
宋安辰翹了一個月的課過去守着她,恨不得床上躺着的那個人是自己。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隔壁床的病患做完手術隔天就突然死了,就死在他們面前。
昨天還跟他們有說有笑一個人,突然就沒了。
宋安琳沒說害怕,每天都跟哥哥聊各種各樣的話題,宋安辰總是強打着精神回應她,一個人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抖得厲害。
他常常就在想,自己真該死啊。
好在宋安琳的病好了,出院那天宋安辰終于把憋在心中千般萬般的難言之隐化做淚水哭了出來,抱着宋安琳在病房裏哭了半個點。
宋安琳覺得好笑錘了他兩拳,道:“我生病你生病啊?都好了你哭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沒了呢。”
大概是慶幸吧,慶幸自己沒害死妹妹。
宋安琳做完手術之後,宋安辰心裏的石頭才往下落了落,每天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生怕有一點閃失。
先抓住自己能抓住的,這樣才能對生活報以希望,雖然心中的芥蒂還在無時無刻沖擊着他的心髒,但起碼宋安琳現在沒事。
那時候家裏欠了不少債,他母親整天不着家幹這活幹那活的忙個不停。
宋安辰說他不想讀書了,媽媽太辛苦了。
他母親笑着錘他一拳跟他說別講傻話,不讀書以後怎麽賺大錢怎麽娶媳婦,出了門都叫人看不起。
“阿辰,你是一個獨立的人,你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自己而活。沒有人可以決定自己的家庭是什麽樣的,你可以愛任何你想愛的人,只要你可以,沒有人可以左右你。人來一世,也就短短幾十年,當然要怎麽開心怎麽來了。”
這些話他一直都記得。
只是,無形的枷鎖太過牢靠,他只看一眼就無心想去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