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敢死
柳玉率領的軍隊安然無恙地回到葉城,秦琅親自出來迎接他們。
“回來了。”秦琅看着柳玉,又看了看姚寧谷,面帶笑容。
“嗯!大人我這次表現特別好!”姚寧谷一見到秦琅,臉上就浮現出喜色。
“真不錯。”秦琅笑着摸了摸她的發頂。他摸清了姚寧谷的脾氣,她就是個小孩子,做得好一定要給她誇獎才行。
姚寧谷果然眉開眼笑。
秦琅還有事情要與柳玉交談,姚寧谷就自覺地退下了,柳玉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情有些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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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狄的軍隊在秦琅的攻打下節節敗退,他發兵支援石城,石城的赤狄三王子軍隊孤立無援,沒有糧草供應,也只能撤退。這場戰役打得漂亮,極大地鼓舞了士氣,洪老元帥估摸着赤狄部落年前應該不會再發兵了,就把秦琅調到了戰事最緊張的方圓城。
方圓城對敵的是白狄部落,白狄同樣是北狄諸族極為強盛的部落之一。與赤狄族單打獨鬥不同,白狄部落聯合了大大小小十幾個部落,集中兵力攻打以方圓城為中心的幾座城池。方圓城本來不是最接近邊境的,在它前面還有一座金城,但白狄部落來勢洶洶,勢不可擋,金城城主難以招架,就派軍隊護衛城中百姓逃往相鄰的方圓城,兩城兵力合在一起,堅守城池,這才抵擋住了白狄的進攻。
駐守寧城的侯老将軍接手了葉城,秦琅留下一部分軍隊,帶着自己的親兵營及三分之一守軍前往支援方圓城,方圓城的城主及守将見到他,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金城城主劉原、守将葉子明、方圓城城主方木、守将何海都聚齊了,親自将秦琅從南城門迎接到城主府,剛坐下連頓接風宴都來不及吃就要和他商讨軍情。
秦琅知道他們心急,不計較這些小節,先聽他們介紹如今戰況。
柳玉不知出于何種心理,也跟了來,此時坐在秦琅旁邊一起聽着。
白狄軍隊難以抵抗,主要是因為他們有兩員猛将,一個叫金吉,是白狄王後的親弟弟,使一對大鐵錘,力大無窮,被他敲碎腦殼的亡魂數不勝數,還有一個叫柳木兒,弓馬娴熟,百發百中。加上狄人士兵從小騎馬,民風彪悍,作戰起來都十分英勇,又有十幾個部落提供糧草,可以說很難對付。
秦琅覺得只聽他們講述還不能完全了解,等明天白狄軍隊再來叫陣他親自觀察一番。
方木等人稱是,然後才意識到秦琅遠道而來還未用膳,就邀請他和柳玉參加午宴,為他們接風洗塵。
秦琅欣然應允,還順道帶上了姚寧谷。最近幾次他特意放手讓姚寧谷自己率領一隊人馬參戰,她于作戰方面可能的确是有天賦,很好地消化了秦琅的教導以及侯老将軍的兵書,幾乎每次都能立下不小的戰功。她最近被秦琅提拔成了百人将,也住上了兩人一間的營帳,很是春風得意。
姚寧谷平時的飲食和普通士兵一樣,最近提拔了稍微改善了一點點,今天終于有機會吃點好的非常高興,心裏把秦大人又狠狠誇了一通。
姚寧谷終于可以不用穿沉重的軍服戰甲,換上一件輕便的男式衣袍——她自己沒有衣服穿,拿秦琅的衣服動手改小的。
她的長發全部做男子式樣用發簪束起,一張白淨的臉蛋倒是沒曬黑,只是可能受到風沙影響,兩頰總是紅撲撲的,看上去反而更加嬌俏。
方木他們不認識姚寧谷,乍一看秦琅帶了個漂亮小娘子過來吓了一跳,後來聽他介紹這是他手下愛将,之前立下不小功勞,這才敬服地拱了拱手。
秦琅和柳玉身份高,自然坐在最上首,其次是方木四人,然後才是秦琅手下将領羅小方等人。姚寧谷職位最低,就只能落座末座了。不過她并不介意,和周圍的人打了個招呼,心滿意足地開始用餐。
姚寧谷長得漂亮,身手很好,為人也和氣,秦琅的手下都很喜歡她,一邊用餐一邊和她說笑着,姚寧谷有時候就被逗笑,眼睛嘴角都彎了起來。
柳玉坐在她對面那列,眼睛往旁邊一掃就能看見她。柳玉今日一身月白色錦袍,頭戴玉冠,端得是一派風流,翩翩貴公子一枚。可惜姚寧谷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畢竟戰事緊張,衆人也不敢真的尋歡作樂,酒足飯飽之後,就各自回營。姚寧谷喝了一點酒,她從前酒量極好,部落的烈酒也敢用大碗喝,剛剛才喝了幾杯感覺頭有點暈,就不敢再喝了。
出門的時候她腳下踉跄了一下,柳玉伸手扶了她一把。姚寧谷臉頰上的紅暈顏色更加深了些,顏神也有些迷離,她擡頭看了柳玉好一會兒好像才想起來他是誰。
“謝謝柳監軍。”她聲音軟軟糯糯的。
柳玉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放開了她,邁開長腿先離開了。
姚寧谷不以為意,用手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回去拿涼水洗了把臉,又睡了一會兒才好過一些。
看來以後不能多喝了。她略有些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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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琅觀察了白狄軍隊幾天,又暗中派探子去敵營打探,倒真的被他摸出些規律來。白狄的大營軍紀不嚴,經常有士兵玩忽職守,金吉和柳木兒之間不算和諧,金吉仗着王後弟弟的身份總是在軍營中狎妓,柳木兒數次警告他都被他當作耳邊風。
秦琅思索了一下,有了打算。
姚寧谷聽說他打算派一支敢死隊去白狄軍營燒糧草後,主動要求成為其中一員。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秦琅對她也有了點感情,姚寧谷就像他的妹妹或者誇張點說像女兒似的,他覺得姚寧谷根本不知道其中兇險,不忍心讓她去送死,語氣有些嚴厲地告訴她:“去敵營燒糧草是九死一生的行動,一旦被發現根本來不及逃跑,也沒人來救你。”
“那為什麽別人可以去,我不可以?”姚寧谷不服氣。
“別人了無挂礙,這是為國捐軀。”
“我也沒有親人,了無挂礙,死了就死了,也不會有人替我傷心。”姚寧谷不假思索地反駁道。
秦琅突然沉默了,他想起來姚寧谷現在的确是無父無母,沒有牽挂。
“而且我還懂狄語,萬一發生什麽情況還可以及時應對。我五感敏銳,最适合潛伏了……”姚寧谷還在列舉自己的優勢。
秦琅看着她純粹認真的眼神,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秦大人,你就讓我去吧,我一定能完成任務。”姚寧谷繼續軟磨硬泡。
秦琅讓她回去,自己再考慮考慮。姚寧谷見他态度松動,覺得有戲,就歡喜地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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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琅最終還是同意了姚寧谷的請求。他在親兵營中挑選了五名士兵,他們要麽是孤兒,要麽家中還有別的兄弟可以贍養父母,将糧草的位置以及狄軍巡邏的規律告訴他們,派他們及姚寧谷六人潛入敵營火燒糧草。
他的計劃隐密,連柳玉都沒有告訴,只告訴了羅小方和信任的幾個人。姚寧谷從他營帳裏拿了火折子和火油,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去,和其他幾人彙合。
她把火折子和火油分發給其餘五人,就趁着天黑潛往敵營。
秦琅已經打探到,這幾日金吉又納了幾個美人,每日在營中尋歡作樂。柳木兒對他眼不見心不煩,也把自己關在營帳中不出去。正是他們下手的好時機。
姚寧谷夜視能力強,方向感也好,衆人隐隐以她為首,在她的帶領下順利來到狄軍軍營的側後方。
狄軍軍營呈圓形排列,分東南西北中五個區域,每五個營帳就有一名士兵站崗放哨,每個區域還有一隊士兵四處巡邏。放置糧草的營帳就在北邊的區域,而他們現在所在的方位是西北。
姚寧谷六人分成三隊,前往西、北、東三個方向,耐心地等待着。每晚會有兩個雜役運送恭桶出去,他們就是在等這個。
姚寧谷的搭檔就是陸虎,她提拔之前的室友,一個二十五歲的老光棍。他們所在的就是最重要的北區。他們今晚的計劃就是扮作運送恭桶的雜役混進軍營,狄軍站崗的士兵都不太認真,很多都會趁機睡覺,只要避開巡邏兵就行,但是北區是放置糧草的,看守會嚴格一些,先由那四人在東西兩邊防火,引起騷亂,趁守備松懈下來後他們就在北區放火。金吉和柳木兒的營帳都在中間,如果他們運氣好,說不定可以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就逃出去。
不過希望也很渺茫。
姚寧谷沒有多想,神情專注地盯着出口,等到差不多子時三刻,兩個雜役打扮的人推着板車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過了一刻鐘,又從遠處回來。
姚寧谷對陸虎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跟上兩個雜役,從後面捂住他們的嘴,下手穩準狠地抹了脖子,兩人連一個聲音都沒發出來就軟軟地倒下。
姚寧谷和陸虎迅速換上他們的衣服,姚寧谷的個子矮,好在這兩個雜役中有一個正好身材矮小,趁着天黑,她把頭發弄的散亂些擋住臉,勉強可以混過去。
陸虎把腰牌給入口的兩個士兵看,姚寧谷深深地低着頭,一副畏縮害怕的樣子,那兩個士兵匆匆看了一眼,就揮手放行了。
姚寧谷和陸虎進了軍營,挑了條人少的小路,把運送恭桶的板車放下,然後溜到放置糧草的那幾個營帳不遠處。狄軍的确軍紀散亂,随處可見坐在地上睡覺的哨兵,東倒西歪了一片,沒幾個醒着的,唯獨有幾個營帳前,每個營帳都有兩個士兵守着,而且也都清醒着。那就是姚寧谷和陸虎的目标。
他們沉住氣,等另外四人的行動成功。
沒等多久,就看到東邊冒起了火光,随即一片騷動,救火聲連北邊也能聽到,過了一會兒,西邊也冒起了火光,這下整個軍營都像亂成一團的油鍋一樣,人來人往着,不少北邊的士兵都被叫去救火,一時間沒有人注意糧草了。
姚寧谷和陸虎兵分兩路,先到最邊上的營帳,姚寧谷扔出一個石子,引走一位守兵,然後從背後偷襲另外一位守兵,她捂住對方的嘴,兩手用力扭斷了他的脖子,随即另外一名守兵回來,還未來得及大叫,就被一刀捅入心髒,臨死前嘴巴也被緊緊捂住了。姚寧谷匆匆把沾滿鮮血的手在守兵身上擦了擦,然後掏出火油撒在營帳四周,點燃火折子放了第一把火。
這裏的動靜吸引了旁邊營帳的注意,離得最近的營帳派了一人前來查看情況,她如法炮制,将兩人分別殺死,點燃了第二把火。
“來人啊,有人放火燒糧草!”突然,從另外一邊傳來大喊。
姚寧谷心間一緊,一定是陸虎被發現了。來不及多想,她咬了咬牙,沖向下一座營帳,守衛被陸虎那裏的動靜吸引,只剩下了一人,她将剩下的那人殺死,點燃了第三把火。
“他還有同夥!”姚寧谷燒起第五座營帳的時候終于聽到了有人氣急敗壞的聲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應該是他們來找她了。
來不及了,她扭頭看了看還有幾座沒點燃的營帳,有點遺憾地轉身逃走。
軍營裏人來人往,一時間沒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她悶頭猛跑,終于擺脫了追兵,靠在一個營帳前大口喘着氣。
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她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心道不好,是巡邏兵。
巡邏兵朝她的方向過來,姚寧谷發現這裏沒有別的退路,心中焦急萬分,如果巡邏兵過來一定會發現她的。
她左顧右盼,突然發現這裏離中軍大帳不遠,有了主意。
她把頭發披散下來,脫掉外衣,扯亂衣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嘴裏用狄語喊着:“金吉大将軍,這裏好亂好可怕,你在哪裏啊?”
巡邏兵沒有看清她的臉,只看見是個衣着不整的女人,以為是金吉大将軍的女人在混亂中迷了路,也就任她逃走了。
姚寧谷逃過一劫,迅速朝出口潛伏,卻發現此時柳木兒已經下令戒嚴,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秦琅會趁狄軍大亂發起突襲,想要活着逃出去,就只能堅持到秦琅的軍隊來。
她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喘息着,心頭沉重。其他人不知道怎麽樣了,尤其是陸虎,恐怕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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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山進了柳玉的營帳。
“你說她整晚都在秦琅營帳沒有回去?”柳玉聲音拔高了幾度。
“沒錯。”柳山察覺到少爺的心情不好,深深地低下了頭,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柳玉氣惱地把筆扔在桌上。他還以為那個女人變好了,誰知她竟然還是如此放蕩,整夜留在秦琅的帳中!
柳玉站起身來打了幾個轉,終于還是忍不住抓了件外衣披上,往秦琅的營帳走去。
秦琅正好穿上甲衣要出去,兩人在秦琅營帳門口打了個照面。
柳玉眼神不經意地在秦琅營帳內掃過,卻發現空無一人。
秦琅注意到他的動作,有些好笑。
“姚寧谷呢?”柳玉終究還是率先沉不住氣。
“她被我派去狄軍營帳燒糧草了。”秦琅語氣平淡地答道。
“什麽?你怎麽能讓她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柳玉大驚之下口不擇言。這還能活着回來嗎?
“是她自己要求的,而且我覺得她也很适合。怎麽,雅之有什麽意見嗎?”雅之是柳玉的字。
柳玉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那樣一個鮮活的生命,前幾天還見她喝醉了酒紅着小臉,如今就只能生死兩隔。她從前是有些不妥,可總不至于忍心看她去送死吧?
秦琅還往他心上戳刀子:“雅之看上去可并不像會關心她的人。當初正是你讓我把她押往寧城,我才有機會結識阿寧的。若不是她機敏,那一次我們都要被困在狄人的領地了。”他頓了頓又說,“阿寧是個好姑娘,這次她對我說,讓她去,反正她死了也不會有人為她難過。”
柳玉不知道送她去寧城還有別的故事,此時也沒有心情去了解,他只覺得心頭一陣鈍痛,竟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去哪裏?”柳玉嘶啞着聲音問秦琅。
“去夜襲敵營,說不定阿寧還活着。”秦琅壓了壓下巴,神情認真。
“我也去。”柳玉想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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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軍亂作一團,秦琅率軍突襲簡直勢如破竹,很快就攻到了內部,金吉和柳木兒見大事不妙,率領殘餘的部隊連夜逃走了。
秦琅沒有派兵去追殺他們,派手下将投降的狄人繳械綁了,然後清點物資。
姚寧谷是在被燒的一座營帳中被找到的。她頭發披散着,外衣沒了,衣裳散亂,一只鞋也掉了,看上去好不狼狽,但是見到秦琅眼睛卻是亮亮的。
“秦大人,我完成任務了!還活下來了!”她很高興地看着秦琅。
秦琅覺得鼻子有點酸。
柳玉沉着臉,一言不發地脫了自己的外衣給姚寧谷裹上。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複雜。
“秦大人,還有其他人呢?”姚寧谷覺得柳玉有些怪怪的,不過她也沒有多想。晚上怪冷的,她穿着單衣在外面跑了這麽久有點冷,穿上柳玉的外衣感覺好多了。
“他們,都犧牲了。”秦琅聲音有些沉重,不知道是為姚寧谷,還是為那死去的五個人。
姚寧谷眼神黯了黯,低下了頭,看上去有些沮喪,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那要好好安撫他們的家人。”
“原該如此。”秦琅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