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百年金盞:二
謝盡歡的出現及時拯救了秦鹿,她心裏高興,正準備問謝盡歡此行何事,謝盡歡瞥了一眼秦鹿身後剛剛開門的秦戲樓,門前幾十號人見秦戲樓開門了,連忙湧了過去,口號喊得比方才更響亮了。
負責開門的夥計見這個陣仗,恨不得将門給關上,生怕那群人過來把自己生吞活剝了,結果一群人夾着口水的質問,全都落在了夥計頭上。夥計也頗為無奈,他又不是秦戲樓的老板,這決定也非他所出,臺上是誰在唱都跟他沒有關系,還不是人小言微,只能賠笑,再好好哄着。
謝盡歡指着秦戲樓的大門問秦鹿:“秦姑奶奶要去嗎?”
秦鹿踩了地上那紙條幾下,搖頭說了句不去,拉着謝盡歡的手就要朝客棧走,路過一直看戲的老頭兒身邊,将方才講好了能賒給她的糖葫蘆拿着,謝盡歡本能掏錢,她一搖頭說:“你別給,讓梁妄給。”
誰讓他大清早不讓自己好過的。
謝盡歡一聽,嘴角抽了抽,統共不過一個銅板的事兒,也不知秦鹿與梁妄究竟鬧了什麽別扭,謝盡歡将銅板收了回來,聳肩搖頭,反正這麽些年,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他也早就看習慣了。
只是……
謝盡歡瞥了一眼秦鹿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手指纖細柔軟,她因為身量不算高,所以手掌也不大,小小的剛好只能将謝盡歡的手腕抓一圈,掌心還是溫熱的,弄得謝盡歡有些不好意思。
稍微掙了掙,也沒能甩開,周圍還有幾個人看着他們倆,活像是女兒貪玩拉着爹出來轉,謝盡歡也就作罷了。
客棧其實也就是十幾步路的距離,秦鹿帶着點兒小跑眨眼就到了,客棧的小二認得她,只是見謝盡歡有些面生,沒攔着兩人,不過看秦鹿熟門熟路的樣子,顯然也無需他帶路,小二只對秦鹿的背影問了句:“秦姑娘用些什麽?”
秦鹿說:“你看着上就行。”
說到這兒,她又頓了頓,回頭問了謝盡歡一句:“你吃了嗎?”
謝盡歡搖頭,秦鹿笑了笑,眉眼彎彎,如布滿星光的夜,一抹極其燦爛的笑容,仿佛能将屋外整條街的雪都給融化了,她對小二道:“好酒好菜多上些,我家主人請這位爺吃的。”
小二一聽,連忙道好。
梁妄時常來客棧,用的都是些齋食,不沾葷腥的,有時一坐就一下午,他說他喜歡客棧邊上種的兩排花,顏色素雅味道好聞,故而時常來客棧看書。因為嫌棄他們這兒的茶不夠好,所以也不喝茶,從來都不喜歡嗑瓜子吃花生,往往一下午一點兒消費也沒有,索性他當慣了貴人,臨走前會丢銀子做打賞,小二也歡迎。
這回帶了個能消費的來,小二更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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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妄見秦戲樓的大門開了,外頭哄鬧一團,探頭朝外看去,沒在人群中瞧見秦鹿的影子就知道秦鹿溜了,原以為這丫頭估計是怕見自己,所以跑到別處玩兒了,反正梁妄每回罰她不是背書就是練字,她也從未完成過,時間一久,臉皮就厚了。
也不知是和誰學的扯袖子晃胳膊,每回想出去玩兒了就弄點兒好吃好喝的伺候梁妄,然後擺出乖巧的樣子撒嬌,梁妄心想這也是快一百歲的人了,還能和以前一樣?說不聽就打不成?
正扶額嘆息,又聽見人過來了。
小二問秦鹿用什麽,秦鹿笑盈盈地回答,梁妄聽了覺得好笑也好氣,這是料準了他好幾十年沒動過手了,所以才有恃無恐,沒完成他交代的話,還自己湊過來了。
結果秦鹿又說了一句話,梁妄才知謝盡歡來了。
桌上的一盤餃子還剩一半,已經不大熱了,皮微涼,肉還是燙的,那碗被梁妄誇了的白玉珍珠湯倒是一口也沒動。
梁妄見天音吃飽了,微微眯起眼,含了點兒笑意用金羽毛去逗鳥兒,金羽毛是他前兩年出門辦事時瞧見的,不是天賜王朝的産物,做工精細,也很漂亮,天音喜歡。
聽見樓梯口傳來噠噠腳步聲,梁妄略微擡眸看了一眼,正好見秦鹿牽着謝盡歡的手,兩人有說有笑地靠近。
眉尾微擡,金羽毛放下,梁妄輕輕擡起下巴看着兩個人,等到秦鹿走近了,他才挪開了視線,将一直往裏吹冷風的窗戶關上,抖了抖袖口道:“怎麽沒繼續喊了?本王說的話不管用了是吧?”
秦鹿瞧見桌上還有餃子和湯,梁妄幾乎沒動過,于是丢了糖葫蘆,自顧自走過去,坐下後伸手拿了一個餃子先嘗,雖然冷了些,不過剛好直接入口也不燙嘴,裏頭的荠菜配了點兒菇子,一口咬下去全是菜湯,味道很鮮。
含着餃子,她口齒不清地說:“謝盡歡說是找您有事兒呢,我怕他找不到,所以把人拉來了。”
謝盡歡一怔,連忙解釋:“小人不知道仙另有安排給秦姑奶奶,不然……秦姑奶奶現在去喊?我這件事兒也不急。”
秦鹿瞥了謝盡歡一眼,擠眉弄眼了會兒,裏頭威脅與恐吓的意思非常明顯,謝盡歡選擇視而不見,微微錯開目光,只是嘴角有些抽搐。
秦鹿讨好地對梁妄笑了笑,一邊盛湯一邊說:“那麽多人,也不差我一個,而且那秦戲樓的老板與夥計都認得我,如若我真去鬧,他們必然知道是主人的意思,倘若谷先生從此不能上臺,主人難道還不去秦戲樓聽戲嗎?被人知道您指使我做這事兒,我怕日後他們怠慢了您。”
湯碗放在了梁妄的跟前,梁妄瞥了一眼,半稠的湯水裏頭兩個口菇,還有幾塊切得方正的豆腐在裏頭,小二正準備端菜上來,梁妄擡起了碗,頓了頓,見了剛放上桌的燒雞與臘肉湯鍋,頓時皺眉,碗筷放下,人也站起來了。
秦鹿又吃了兩個餃子,連忙對小二說:“啧,忘了叮囑你,放另一桌!我家主人不用葷腥的。”
小二一愣,他也沒碰見過這主仆二人帶朋友來,自然不懂,聽見這話,連忙将兩樣肉菜撤了下去,結果梁妄已經提着鳥籠,板着臉徑自地離開了。
秦鹿跟上,謝盡歡站在原地,瞥了一眼還在陸續上來的菜,有些無奈地叉腰嘆了口氣,他也沒心思留下來吃了,只問了小二一句多少錢,然後自掏腰包給了,包括梁妄的那份。
出了客棧,大雪還在下,秦戲樓前人群依舊在鬧事,占了大半條街道,兩輛馬車堵在了前後無法挪動,秦戲樓的夥計幾乎被淹沒在人群中,已經扯着嗓子将秦戲樓老板交代的話都喊出來了,然而沒人聽得進去。
梁妄将鳥籠蓋上,免得天音吹了寒風,他單手背在身後,從那群熱鬧旁路過,一縷衣角也沒與行人挨着,大雪落在了肩頭,幾片掃過梁妄的發絲,漸漸地遠離了鬧市,身後的腳步聲帶着點兒小跑地跟着,他突然停下,冷哼了一聲,回頭看去。
一直跟着的秦鹿也猛地停下腳步,見梁妄回頭瞪着自己,不明所以地聳着肩,歪頭露出了一抹笑。
梁妄雙眼眯起:“笑不露齒,礙眼。”
秦鹿笑容一僵,哦了一聲就畢恭畢敬地站直了,眼睛也不朝梁妄的臉上看,半垂着盯着他腳上那雙靴子,心裏不太高興地想,這靴子還是她給買的呢,靛綢面,縫了蠶絲進去,鞋幫兩處還有兩塊晶瑩的白玉,暗暗的銀線繡了花紋,多好看啊。
她對他多好啊,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就指使人去湊熱鬧,莫名其妙就生氣,陰陽怪氣難伺候得很。
“怎麽沒留下來陪謝盡歡一起吃呢?”梁妄問。
語調不怎麽正常,秦鹿眨了眨眼:“我和他又不是很熟,陪他吃飯做什麽?”
“不熟你便與他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梁妄皺眉。
秦鹿聽見他這麽說,忽而想明白了,只是心裏像是開了條口子,有風雪灌進來一樣。她突然想起來剛開始占了陳小姐的身體時,性子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辦事兒的過程中與幾名男子湊近了些,其中一人卻朝梁妄提親了。
秦鹿與那人說她離不開梁妄,那人以為她是梁妄的婢女,簽了賣身契的,還口出豪言多少錢都能将她的自由給買回來,梁妄氣極反笑,沒拒絕那人,回頭就到秦鹿跟前說了這事兒。
他只說了一句:“你自己本性難改,也要顧全他人的臉面。”
意思簡單明了,她的魂是秦鹿,從小跟着哥哥長大,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匪兵,并不太看重男女之間當守的距離,碰到說得上話的,就笑着多聊兩句。可她的身體是陳小姐的,陳小姐是大家閨秀,書香門第,金貴矜持,自然不會與來路不明的人談天說地。
後來還是秦鹿自己去找那位大哥說清楚,她之所以離不開梁妄,不是因為賣身契,而是因為她自己不想離開。
別說這具身體給她占了快百年,就是千年,萬年,那也不是她的東西,她不得以陳小姐的身體,與其他男子過于親近,即便她拉謝盡歡時,也沒把對方當個男的。
梁妄以為秦鹿會反駁,卻沒想到這處風不止,雪狂落,秦鹿就傻愣愣地站着,不說話,臉色難看到活像是梁妄欺負慘了她。
謝盡歡匆忙跟上來,就見這主仆二人站在風雪裏也不走,一個低着頭抿着嘴,難過兩個字就寫在臉上了,一個擡下巴眯着眼,似乎在等另一個人開口解釋什麽。
謝盡歡就像個假人一樣,站在旁邊愣了許久,直到他實在受不了這大雪寒風,他也不敢說梁妄,只能賠笑對着秦鹿說了句:“大過節的,秦姑奶奶賠句不是,不管生什麽氣,就揭過了吧。”
秦鹿垂在身側的手捏了捏,她不道歉,還能等着梁妄給她低頭?
說到底也是她做錯了,早有規矩立在前頭,以為梁妄對她好了一段時日,便自由了,以陳小姐的手去拉謝盡歡,的确是謝盡歡占了便宜,于是秦鹿撇嘴,雖不情願,還是主動說了句:“我錯了,主人。”
可她還是氣!還是難受!
梁妄心裏也挺不舒服的,他等了半晌,沒等來秦鹿一句解釋,謝盡歡一來笑一笑,秦鹿就道歉了,梁妄嗤地一聲,瞥了謝盡歡一眼,而後轉身就走。
這一眼看得謝盡歡的背後冷汗直流,只能跟着兩個人,出了軒城,去無有齋。
到了無有齋,梁妄走到書房內,放下天音,靠在軟塌邊上,抓起放在一旁盤子裏的核桃,盤了好幾年,表面已經磨得圓潤了。
他沒擡眸,眉心微皺,問了句:“找本王何事?”
“是有件事兒要禀告道仙。”謝盡歡看了一眼守在書房門外的秦鹿,梁妄發現,手指一松,核桃落地,滴溜溜地滾到了謝盡歡的腳邊,謝盡歡回神,彎腰撿起來還給梁妄,繼續道:“小人前些日子受邀去了一趟燕京,為燕京禮部侍郎周家畫了兩張供祖符,離開前卻無意間聽到有人說……周家打算給祖宗娶妻。”
“供的是誰?死了多久?準備娶何人?”梁妄問。
謝盡歡道:“周家**,死有百年,要娶的……倒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姑娘,似是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