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燕京舊事:二

“我想贖你。”

秦鹿看着墨塊的目光一頓, 若非這一剎那忍住了,她險些将手中的錦盒朝金風川的臉上扔過去, 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心想這裏頭的可是千年墨,扔了金風川不給她了怎麽辦?

金風川抿着嘴,桃花眼中倒映着秦鹿幾乎靜止的身影,幾個呼吸之後見對方還沒舉動,于是眉心一皺, 問了句:“秦姑娘好歹說句話吧?我都這麽表示了,你不會不懂我的意思。”

“我聽說,你家中已經娶妻了。”秦鹿朝金風川看過去。

金風川是金家獨子, 十五歲便與人定親,據說是江南水鄉的大家閨秀, 人長得漂亮還溫柔,書香門第, 十七歲金風川就将人給娶回來了,他今年二十三, 成親都六年了。

金風川眨了眨眼,面上有些窘迫, 還沒開口,又聽秦鹿道:“我還記得,你有兩個兒子了吧?”

金風川側過臉,幹咳一聲道:“是有兩個兒子,不過……”

“金老板除了正妻之外, 還有兩個小妾,次子就是小妾生的,如今也算是側夫人了,另外一個小妾還不是天賜王朝的人,據說是棕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身量比我們天賜王朝的女人要高許多呢。”秦鹿說到這兒,金風川的臉都要紅了。

金風川的腿還在痛,不過他一直盯着秦鹿那張說個不停的小嘴,雖然有些心虛,但也覺得有趣,于是他道:“家中生意大,故而娶妻只能是長輩安排,妻子溫柔,對我納妾之事也頗為贊成,我爹只有我一個兒子,幼時還生病險些折了,金家家大業大,多多開枝散葉也是應該的。”

秦鹿唔了一聲,點頭:“的确如此,所以金老板身邊應該不缺女人才是,為何要替我贖身?”

金風川理所應當地說:“因為你特別啊!”

秦鹿扯了扯嘴角,忽而一笑:“我還真怕你說因為你喜歡我。”

“也的确是喜歡你。”金風川想起來,立刻改口:“見第一眼時覺得你漂亮,第二眼時你覺得你性子有趣,之後的幾次接觸,就更加覺得秦姑娘與別的姑娘不同,你爽朗大方,也能開得起玩笑,不拘小節,與你相處分外自在,倒是比回家更加舒适。”

秦鹿對他這番言語沒有半分感動,反而險些忍不住翻個白眼,罵一句負心漢。

不過男人家中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更何況金家的确有錢,金家的生意如此龐大,日後肯定不能只靠金風川一個,他長子今年才五歲就已經學會打算盤算賬了,日後家裏的孩子都得入這一行經商,否則偌大的金家産業無人繼承,也是砸了。

比金風川有錢的不多,但稍微有些勢力錢財的,家中的女人卻都不少,金風川有一妻二妾,其實也不算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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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是青春懵懂時聽從父母安排明媒正娶的,替他生了次子的那個小妾是他妻子産子之後身體不好,常常不能同房後主動為金風川提議納的,于是金風川就真的找了個自己挺喜歡的姑娘以側夫人的身份娶回來。後來他第一次出海,在海外險些遇難,又碰見了救他的那個女子,恩情與感情都有,于是把人家娶回來當小妾了。

統共就這麽三個,金風川自以為自己也算有錢人中老實的了。

雖去花街柳巷,但從不亂找女子過夜,多是去喝酒消遣,對妻子好,對兩個妾室也不錯,長子次子沒有分別,一視同仁,加上他相貌堂堂,身家不菲,想要再納一個妾室,也沒人會說什麽閑話。

秦鹿,當真是他見過的最有趣的女子。

外放開朗,卻從不與人有肢體接觸,就方才拉他那一下,還是頭一回呢,雖說隔着衣服,也夠金風川心猿意馬了,他從未在旁人身上體會過這種感覺,見之高興,不見還想。

本想再等一等的,等他壓着這千年墨,找個理由見了秦鹿的主人,再向她的主人開口贖了秦鹿,再多的錢他也給得起。

誰料想這兩個月來,秦鹿雖在他面前提了許多次她的主人,卻從不帶金風川去見,她說這千年墨是她背着主人偷偷找的,金風川卻總覺得,這般昂貴的東西,沒有主人示意,秦鹿不敢動這麽大的錢。

一晃到了今日,他将小墨塊分出,做了誘餌給了秦鹿,只是沒想到自己還是沒忍住,率先開口說了意圖。

秦鹿盯着金風川看了許久,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伸手壓在嘴上咳嗽了一聲,似乎是斟酌着用詞說:“金老板,我這個人比較膚淺,要麽認錢,要麽認容貌。”

金風川一聽,昂首挺胸:“我乃金珠城首富,這等身家還不夠?況且,我長得也不醜吧。”

秦鹿點頭:“金老板的确有錢也不醜,不過我家主人更有錢,更俊朗,長年盯着我家主人,我恐怕很難對比他不如的男人動心,所以金老板還是另尋女子吧,我不過是個下人,做深院中争風吃醋的妾,不如獨身自在些。”

金風川搞不懂,饒是秦鹿的主人再好,那也與她無關,說到底她就是個婢女,伺候人的,即便她主人同意她每日出來玩耍,不讓她幹什麽活兒,卻也比不上當主子有人伺候來得舒心,而且怎麽從秦鹿的嘴裏說出的意思,是他堂堂金珠城首富的身份,還配不上她了?

“秦姑娘當真不願意?”金風川口氣有些嚴肅,見秦鹿認真搖頭後,他又軟下聲音道:“你再考慮考慮呗,我必定對你好,大不了……也讓你當個側夫人如何?”

秦鹿:“……”

她晃了晃手中的千年墨道:“多謝金老板送墨,那二十四塊千年墨的墨磚我怕是無緣買到了,還是後會無期吧。”

金風川眉頭一皺,抿嘴嘆了口氣,開口道:“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秦姑娘不要因為我說了幾句話你便不再買墨了,只要錢夠,墨自然會給,不過這回我不與你做交易,我要與你家主人做交易。”

秦鹿咬着牙根笑了起來,她就知道這兩個月都是金風川在耍她玩兒呢,他自己手上就有墨!什麽愛喝酒,愛煙花柳巷的另一個老板?都是他自演自說,無非是想看秦鹿為難,覺得有趣。

她沒回話,噠噠下了風滿堂的二樓,金風川拐着腿,一蹦一跳地湊到了窗戶邊,見秦鹿從一樓大門出去了,于是喊道:“秦姑娘可得考慮清楚了,天賜王朝中自然不會只有我一人有墨,但有的未必肯賣,肯賣得也不一定好找。”

秦鹿站在一樓,擡頭朝金風川看去,朝他做了個鬼臉,加快腳步離開。

金風川見那墨綠的背影離開,心裏癢得很,腿也疼得厲害,他歘地一聲展開折扇,扇了扇風後又縮着肩膀覺得冷,于是關上窗戶,坐在桌邊架着腿,繼續喝沒喝完的羨陽明月。

一直在一樓守着的金家仆人匆匆上了二樓,焦急道:“主子,嚴小姐到了!”

金風川無所謂道:“到了就到了,你急什麽?三五天前就說要到了,早過了高興的勁兒了,難道一個表小姐來我家,我還得親自去門前迎不成?”

仆人搖頭,喘了口氣道:“嚴小姐在路上染了風寒,身體不好,夫人帶着大公子出門迎接,卻沒想到病氣過給了大公子,大公子現在家中嘔吐不止,府中大夫說……難治。”

金風川險些打翻了茶盞,他起身問了句:“什麽叫難治?!嚴玥得的什麽病?見一面就染上了?既然她身體不好,便別讓她在我府上留着,送回乾江都去!”

“她是夫人的表妹,從小與夫人感情深厚,自夫人嫁入金府,還是頭一次有娘家那邊人過來看她。這回連帶着大公子病了,夫人也難過了許久,大夫也說嚴小姐不适合舟車勞頓,主子您看……”那仆人也很為難,左右都不是,他話不敢說全,金夫人的意思,便是讓嚴玥在金家将病養好了再回去。

金風川嗤地一聲道:“等我回去看了祺兒病情再說!還有,吩咐府裏人,給嚴玥治病的藥要用好,但兩位公子都不可靠近她的院落,讓夫人也少些往那邊跑,畢竟是病了的人,除了大夫,見誰都不方便。”

“是!”仆人松了口氣。

金風川擡腳準備走,腳下一軟,險些摔了,還好仆人扶了一把,金風川才低罵了一聲,仆人問道:“主子腿怎麽了?”

金風川回想起秦鹿離開時對他做的鬼臉,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撞桌子角了。”

說完,便讓仆人扶着,出了風滿堂,便是不喜歡坐轎子,金風川為了自己的腿,也還是坐轎子回去金府了。

秦鹿得了千年墨,心情還算不錯,金風川對她在風滿堂裏說的話,其實她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出生,饒是金風川有些經商頭腦,卻也改不了纨绔的性子,家中有了妻妾還想再納一個,無非是因為秦鹿這張臉長得挺好看,起了點兒好色之心,秦鹿心裏猜,金風川對她頂多是興趣,而非喜歡。

即便是喜歡,她也不會與對方在一起,倒不如要了千年墨,早些離開花哨的金珠城,找個安靜有山有水的地方,泡兩杯好茶給梁妄喝。

四小塊千年墨,夠梁妄用上一兩年了,只是一兩年後再想找千年墨也未必能碰上。

如金風川所言,天賜王朝地廣物博,不可能沒有會做千年墨的人,無非是造假極高,做工不易,耗時太長,但說是有,其實也不好找,否則一百多年來,謝盡歡不可能不買個一兩塊送梁妄以作讨好。

這回碰上,也算巧合,二十四塊墨磚,金風川也當真是富得流油了,便是梁妄用了一百多年的,也只是花了六塊墨磚而已。

他那妻妾若是對他真心恐怕不值,但若是沖着他的錢入了金府的,必然心滿意足了。

如此瞎想了半天,秦鹿才回到住所。

無有齋名字還挂在門前,牌子是梁妄提的字,但識貨的沒幾個,金珠城也沒有一處适合無有齋這個名號,紙醉金迷之地,路邊上的磚頭縫裏都能找到人見了卻嫌髒懶得彎腰去撿的銅錢,那些江南水鄉,煙雲風情自是沒有的。

無有齋所處,已算是金珠城中最安靜的角落了。

秦鹿推門而入,過了兩個盆花小院才到了書房,梁妄正靠在藤椅上輕輕晃着,一本書蓋在心口位置,像是剛睡過去,但未睡熟。

金籠挂在了屋檐下,天音蹦跳,顯少出聲。

秦鹿發現,他不常出門了,也不常發脾氣了。

不過偶爾他高興時,也會帶着秦鹿出去買一些當下感興趣,事後無用的東西,最後放入雜物房裏堆着。

恐怕是……真的老了?

非人老,而是心老。

秦鹿不禁抿嘴,有些為難,心老的人,還适合談情說愛嗎?

蹦跳着過去,秦鹿輕巧地伏在了靠椅邊,一雙杏眼睜大,仔細地打量着梁妄的眉眼,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帥得一塌糊塗,每每仔細去看,秦鹿都能心跳加速。

“王爺~”秦鹿用氣音小聲喊道。

梁妄果然沒睡,但沒睜眼,嘴角微微揚起道:“偷吃了什麽甜食?一嘴的桂花味兒。”

秦鹿一笑,将錦盒打開,放在面前道:“您再聞聞這個是什麽味兒?”

梁妄眉頭一皺,忽而睜開眼,瞧見秦鹿手上捧着四小塊千年墨,坐起了半邊身子,才有些高興地揚眉,又突然落了情緒,他盯着秦鹿問:“哪兒來的?”

秦鹿抿嘴,半晌後道:“朋……朋友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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