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很神奇,到最後卿淺的氣息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熟悉的妖氣。

非常熟悉、不僅如此還很濃烈。

這幾乎能讓江如練确定——師姐身上帶着自己的羽毛。

什麽樣的人,才能表面拒絕,背地裏又放不下?

江如練如飛鳥般輕盈地落地,嘴角上揚,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

她擡手,穿過指尖的風帶着異常活躍的火靈氣,而眼前正是妖盟所占據的停雲山脈。

江如練在追人,卿淺同樣也在尋人。

只是她追逐的對象明顯難纏太多,能憑借着山林複雜的情況将自己的氣息掩藏得分毫不露。

不久前,她交代完後事,提劍出了停雲山,準備往流沙的封印去。

結果橫穿妖盟時被一道術法攔截了一下,她便順勢落入早就布置好的樹林中。

入目便是熟悉的陣法、和似曾相識的手段。

卿淺閉了閉眼,手中劍斬斷飛襲而來的火線,神情冷若冰霜。

“裘唐。”

只有他,才會三番四次地出手想要困住自己。

她可不信什麽修補封印的說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緣由,甚至會與江如練有關。

重重疊疊的幻境與陣法相交疊,再繼續耗下去,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就怕是裘唐更勝一籌。

卿淺皺眉,不動聲色地把湧到喉頭的淤血咽下去,手裏的劍未曾顫動半分。

按照自己原來的計劃,她只需要想辦法讓江如練辭去妖管局的職務、離開停雲山,自己再漸漸從她生活中消失。

什麽都不會發生,對于一只擁有漫長生命的妖來說,年少慕艾會随着時間化作記憶裏的一粒沙。

難過只是暫時的,風一吹就散了。

鳳凰總會找到合适的梧桐枝,而江如練會再次遇見和她一樣自由的妖怪。

等到那時候自己已經黃泉埋骨,落寞和嫉妒也就無從談起。

誰知天命難測,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停雲山的月色下,與江如練那一吻同時落下的,還有極其淺淡的異香。

随後記憶開始模糊,等把那只鳳凰找回來,就僅僅只記得江如練清澈的一雙眼,還有格外溫柔的笑。

她當時明明已經察覺到了異樣,能夠及時止損,到最後卻依舊選擇了無動于衷,任由事态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究竟是她中了蠱,才因此失去理智。

還是早就無法壓制的私心,“教唆”她心甘情願地被蠱惑?

卿淺毫不猶疑地下腰,避過橫斜而來的靈刃,反手就是一劍。

劍風蕩出去幾米,将沿途的障礙物從中劈開後似乎撞上了透明的屏障。

“咔擦”一聲脆響,仿佛鏡面破碎,面前的森林“裂”成碎片,最後屏障散去,露出了原本的樣貌。

面容和藹的老人倚靠在輪椅上,被發現後并無半點驚訝,反沖卿淺笑了笑。

“你什麽時候這樣莽撞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卿淺抿了抿唇,脊背挺直,掩不住的戒備和緊張。

畢竟是兩代人,哪怕在修行造詣上再天才,她也和裘唐有着一定的差距。

裘唐繼續道:“要不是見了這身白衣,我還以為來的是江如練。”

他說完轉動輪椅,主動往前走了幾步。

卿淺沒後退,提着劍随時都能出招:“你的目标當真是我?”

“是,也不是。”裘唐沒有正面回答。

風帶着熱浪掠過山林,靈氣沿着既定的路線游走,使得卿淺四周的陣法微微發亮。

又是一個縛陣,而且是只抓活的。

事已至此,卿淺也不和他廢話,索性點明了:“當初祭陣應該是你。”

封印以五行入陣,流沙所處正好為火。

她當初特意要來了“太初圖書館”的權限,就是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

白雲歇的舊友,正好對應五行,也正好自那以後渺無音信。

果然,裘唐眼角笑出了褶皺,無所顧忌地承認道:“當然是我,這是白雲歇精心設計的封印,花最少的力氣,贏得最好的保障。”

“我的那些個老友先後去了。白雲歇送走了他們,下一個就該輪到我。”

他攤手,做了個無奈地姿勢:“怕死是人類的本能。他們願意做這個英雄,我可不想。”

所以他将蠱毒下到死士上,讓他帶着一衆魔物直抵昆侖,又通知到觊觎昆侖已久的大妖,總算逼得昆侖分崩離析,不死樹更是遭到了重創。

裘唐意味深長地開口:“只有心甘情願的魂魄,才能發揮出最大功效。你要知道,昆侖的鳳凰當初赴死時并沒有後悔。”

“噌——”

鋒利的劍光快出殘影,勢如破竹,帶着主人的怒氣直指裘唐眉心。

而裘唐只是略微偏頭,伸出兩根手指牢牢夾住劍身。

鮮紅的血從指縫間緩緩流下,他面不改色,甚至還輕輕嘆了口氣。

忽略地上明亮的縛陣,他看起來正如一個拿小輩沒辦法的老人。

卿淺臉色慘白,動作卻不讓分毫、步步緊逼:“她心甘情願,你就能心安理得?”

裘唐終于收了笑,擡起手,靈氣以他為中心瘋狂湧動。

他揚起下颌,嘴角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一顆能連通輪回井的樹,一只好騙的鳳凰,還有一衆天真過頭的妖怪。”

“你以為白雲歇當真沒打過昆侖的主意?”

“你師尊早就設計好了備選方案,能吸引魔物的蠱是她制成的,我不過是把這些拉出來擺在明面上而已。”

察覺到卿淺的力道隐約有松動,他句句逼問:“昆侖之禍、鳳凰腹背受敵,她有來幫忙嗎?獻祭本來可以中斷,她有站出來阻止嗎?”

“同門親友在她手中不過是一枚棋子。你也不過是其中一個!”

卿淺有瞬間的晃神,哪怕她很快調整過來也已經遲了。

猝不及防的一掌拍在她肩膀上,強勁的靈氣逼得她倒退好幾步。

最後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咳得躬起了身。

“咳、咳咳。”

點點紅梅在白衣上綻開,分外刺眼。

輪椅碾出一道道轍痕,裘唐緩緩駛到卿淺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鳳凰本該死去,可她再次出現了,而流沙的封印被破。我聽說得天獨厚的大妖能逆天改命......”

卿淺又咳了幾聲,以劍支撐着自己的身體,擡起頭艱難地吐字:“原來如此。”

他是想要一個心甘情願的魂魄,再一次複現千年前的獻祭。要一個長生不死的秘法,好殘喘于世。

從前讓鳳凰甘心赴死的是昆侖,而今換成了自己。

卿淺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給攥住了,還在不斷拉扯,連呼吸都能帶出疼。

她的視線逐漸被灰色噪點覆蓋,大腦清晰地知道這是極其危險的信號,手中的劍卻不聽使喚。

成為江如練的弱點,竟讓她生出一種想要自毀的沖動。

自己走後,江如練是不是就不會再被威脅了?

如果自己當初能狠下心,江如練就不會困守停雲山,更不會忍受那麽多指責和束縛。

信任之人到頭來不可信,親近之人算如今不敢親,她竟活得如此可笑。

縛陣還在繼續運行,裘唐怡然自得地靠着輪椅,指尖點了點扶手。

黑色細線如有生命般纏繞上卿淺的小腿、手腕,勒出深深淺淺的紅痕。

而陣中人眼眸沉沉,并沒有做出反抗。

縛陣的最後一步是大型傳送術法,繁複的花紋亮起藍光,随着卿淺的身形漸漸模糊,裘唐笑得開懷。

“放心,等‘交易’結束。看在白雲歇的面子我會把你和江如練同葬,就選在停——”

“砰!”一聲巨響,裘唐的話戛然而止。

熾烈的火肆意燃燒,如紅雲席卷,所過之處一并點燃,頗有股瘋勁。等鳳凰火不管不顧地将靈氣燒得一幹二淨,陣法也因此截斷。

江如練從火中走出來,昳麗的容貌與火焰相交,更添了分非人的妖異。

她的眼神只落到裘唐處一瞬,就移到卿淺身上。

“師姐?”

卿淺擡頭,失了焦地眼睛愣愣地望過來,唇上是鮮血染就的豔紅。

這無疑令鳳凰暴躁,本來就不怎麽穩定的精神狀态此刻更是崩塌得徹底。

得快點、快點把人抓過來。

眼見江如練快步走過來,大妖的威壓壓得人喘不過氣。裘唐意識到不對勁,皺着眉将手放到卿淺肩上。

“江如練,你冷靜點。”

這是提醒,也是威脅。

這招無疑是有效的,江如練的動作凝滞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江如練就消失在原地,裘唐旋身堪堪躲過突然出現的靈刃,輪椅重重地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穩穩地站着,還不忘伸手一勾,輕而易舉地勒住了卿淺的脖頸。

昔日強到令妖邪膽寒的人,此刻就如一只破敗的瓷娃娃。

白衣被黑線切割,有的甚至滲出血色。她只能微張着嘴呼吸,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江如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放出來的火焰不受約束,已然燒毀了周邊大片樹林。

裘唐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覺得眼前妖像是失去了束縛,做事全不顧後果,也聽不進去人話。

這是很危險的事,一只發瘋的大妖比全盛時期的卿淺難對付。

于是他再一次沉聲,隐含威脅:“你師姐可是在我手上。”

江如練瞳孔縮成道細線,當真退後了幾步。

只是裘唐還未來得及喘口氣,手上就傳來一陣刺痛,仿佛冰錐紮進肉裏。

裘唐吃痛松手,卿淺趁此釀跄地往前,脫離他的控制範圍。

她望着江如練,恍惚地提起劍。

她把劍一橫,架到自己脖子上。

她閉上眼睛用力,劍鋒刺破血肉,決絕到沒有絲毫的猶豫。

可本該有的窒息感并沒有傳來,劍被什麽東西擋住了。

卿淺睜開眼,觸目則是一片猩紅。

血液滴滴答答地順着劍身滑落,最鋒利的部分全握在江如練手中。

眼前的鳳凰強行将劍壓下,還笑出了聲:“師姐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咬牙切齒的,就好像如果卿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就要把這人活吞入腹。

卿淺其實手軟腳軟到站不住,面對着江如練卻還是咬着唇垂眸。

“沒結契。”她似乎哭過,話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你就當沒發生過。”

江如練臉色沉了下去。

師姐寧肯自刎,也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當初的海誓山盟都是騙自己的。

她一只手掰着卿淺的下巴,強迫後者擡頭,随後在卿淺的琉璃瞳中看見了幾分驚慌失措。

師姐在害怕什麽呢?師姐是不是在怕自己?

這念頭一經出現便如野草般瘋長,攻占了江如練全部理智。

她幾乎沒有思考,強行吻住卿淺的唇,撬開貝齒。

靈刃劃破卿淺手心,江如練伸出自己受傷的左手與之十指相扣。

卿淺想說的話都被堵在唇齒間,也動彈不得。只感覺手心的血液似乎都被抽走了,冰涼徹骨。

這一情況并沒有持續太久,之後一股暖流順着手臂往上灌入心髒,又流經全身。

仿佛有無形的因果将自己和江如練聯系在一起,胸口被什麽東西塞滿,沉甸甸的。

分明是晴天,天邊卻有驚雷炸響。

雷光混合着四周熾熱燃燒的火焰,就顯得此處如同地獄。

可身在其中的人并不在乎。

江如練直起身,手松開時帶起幾絲粘稠的血,如紅線交織。

她歪頭,眼底裏壓着深切的瘋狂和探究:“那現在呢?”

她開始期待卿淺的反應了,被自己強行結契,師姐是會生氣、還是會羞憤到拔劍自刎?

可卿淺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憤怒,神情完全不在江如練的猜測之內。

她先是怔楞了會兒,睫毛一眨,眼眶裏就蓄上了淚水,連帶着眼尾都被洇出淡淡紅色。

緊接着猛地把江如練推倒,自己也撲進她懷裏,連聲音都帶着顫:“我、我不想你死......”

兩人的位置驟然對調,江如練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的樣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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