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餐桌前,宋清漪微微蹙眉,委屈巴巴地看向祁钰。
薄唇微抿,素白的臉蛋上寫滿央求,好像祁钰不答應他這個請求,他就會立馬餓死似的。
事實上宋清漪也的确快死了,是被自己惡心死的。
這招可謂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宋清漪按捺住胃裏翻江倒海的某種欲望,再接再厲,咬了咬嘴唇。
“哥哥,川菜,求你——”
宋清漪不會吃辣,但他一點都不擔心祁钰會答應他的請求。
祁钰原本就讨厭愛撒嬌的人不說,宋清漪依稀記得聽宋清訣說起過,祁總是個地道的南方口味,辣椒這種東西是完全不碰的。
桌上也的确一點辣椒都沒有,蒸炸烹煮,全是清淡菜肴。
宋清漪水汪汪嬌滴滴的注視殺傷力太強,只聽“吱啦——”一聲巨響,祁钰猛地站起,身下座椅被帶出半米遠。
他深深看了宋清漪一眼,逃難一樣離開了餐桌。
宋清漪望着祁钰位置上還沒吃完的剩下半碗飯,心滿意足地向後一癱。
媽的,小樣,誰怕誰。
等你祁總忍無可忍把老子轟走,老子就要昭告天下你是個冷血無情的臭狗屎!
比較可惜的是,這麽一折騰,宋清漪自己也吃不下去了。
小包來收拾餐桌的時候龇了龇牙,望着幾個幾乎沒動過筷子的菜一臉肉疼。
宋清漪以前是個從不關心蔬菜糧食的大少爺,在爛尾樓呆了半個月,多少被扭了些性子,見狀提議:“要不裝在保鮮盒裏凍冰箱?我明天帶去公司當午飯。”
經紀公司不包食宿,沒有商業活動時午飯要去食堂裏自己花錢打,帶飯既能防止浪費又能省錢,兩全其美。
小包聞言連連點頭,給了宋清漪一個贊許的大拇指,收拾好了剩飯剩菜,跐溜一下竄到王伯耳邊,嘀嘀咕咕地說宋清漪的好話去了。
晚餐結束後沒有其他事情,衆人各自回房,祁钰也回了王伯提前替他收拾好的房間。
他的房間就在一樓,是疊墅裏的客房,這客房自從祁钰搬來這裏後從來也沒人有幸使用過,宋清漪是第一個。
進客房左手邊先是一個浴室。
光浴室就有起碼20平,幹濕分離,每一塊地磚都增光瓦亮。
就連馬桶圈都是智能的,摸上去溫熱。
這種對于昔日的宋清漪而言絲毫不算什麽的廁所,在今天的宋清漪眼中已然能稱得上是廁所天堂了。
好廁所,真是一個好廁所。
宋清漪腦海中甚至冒出了一個異常沒出息的念頭:哪怕是讓他就住在祁钰家的衛生間裏,也比住在爛尾樓裏要好。
住在爛尾樓裏的時候,因為下水管道沒有鋪裝好,房子裏隔出來的衛生間是沒辦法用的。
洗澡要去澡堂,大小號也只能去幾百米外的公廁。
爛尾樓的層與層之間沒有樓梯,大家都是搭梯子上下。
天黑以後沒燈,梯子不方便爬,所以基本上每家每戶都會在房間裏放一個痰盂,夜裏不出門,有問題就靠痰盂解決。
宋清漪畢竟當了20多年大少爺,心态上實在是過不去這個坎,死活接受不了痰盂,天一黑連水都不敢喝,想上廁所就硬是憋到天亮。
宋清漪對着祁钰家客房的衛浴系統啧啧稱贊了一番,又去看卧室。
卧室更大,有兩個浴室那麽大,兩米寬的大床擺在房間中央。
床上簇新的羽絨被蓬松柔軟,光是用手戳一下都覺得舒服得要命。
宋清漪又想到了自己在爛尾樓裏的卧室。
那間少了半堵牆的卧室,靠宋清漪自己找來一大塊塑料篷布綁在缺口勉強遮風。
有一天晚上風實在太大,篷布被刮飛了,宋清漪睡到半夜被風聲吵醒,擡眼一看居然看到一片灑滿星星的夜空,恍惚之間還特麽以為自己在露營。
和爛尾樓比起來,這地方真的太好了。
好到宋清漪哪怕僅僅是幻想一下要離開,都有種痛徹心扉的悲傷。
宋清漪進浴室洗漱了一番,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坐在床邊,仰着腦袋,望着天花板發呆。
地方雖好,可惜主人實在氣人。
他早晚還是得回爛尾樓,那裏才是他最終的歸宿。
這樣想着,宋清漪忽然心中一動。
反正遲早要走,不如趁現在還有機會多逛逛,等到時候回了爛尾樓,起碼還能有個做夢的素材。
宋清漪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推門離開了卧室。
時間不早了,一樓已經熄了燈,祁钰和王伯小包都住在樓上,宋清漪站在樓梯邊朝上望,從樓梯縫隙間隐約能夠看到樓上傳來的光亮。
宋清漪盯着那束光眨了眨眼。
看樣子還有人沒睡?
那他還是不開客廳的燈了吧,就随便逛逛,免得驚動到樓上的人。
反正王伯之前跟他說過,整個一樓除了最西側的書房他都可以去。
宋清漪傍晚時分就到了疊墅,之前一直精神緊繃,哪兒也沒敢去看,現如今整個一樓黑咕隆咚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反倒放松下來了,口中哼着無聲而不成曲調的歌,腳步輕快地四處亂竄。
把各個地方都溜了個遍,宋清漪在客廳後側的落地玻璃窗前站定。
窗戶後面是一片草地。
疊墅所在的小區地勢很高,和市區比起來幾乎算是在半山腰上了。
站在窗前向外望,遠遠能夠看到流淌的浦江與城市明滅的燈火,在深藍色的夜幕中交織纏繞,宛若一條點綴着金銀繡線的絲緞,閃爍着熠熠光澤。
真美啊。
宋清漪将窗推開,發自內心地感嘆。
這大概會是他呆在這裏的最後一個夜晚?
或許是倒數第二個。
嗯,也可能是倒數第三個。
就看祁钰的忍耐力有多少了。
今天早上還滿心期待着可以逃離爛尾樓,沒想到,轉眼又要回去。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宋清漪之前在爛尾住得就很勉強,現在是真的很怕自己梅開二度後習慣不了。
不行,他要從此刻開始磨煉自己。
宋清漪站在窗邊,默默張開嘴,開始模拟自己前半個月的喝風日常。
冷飕飕的夜風拂過臉頰灌進口腔,吹得宋清漪眼眶都熱了。
嗚嗚,就是這種該死的感覺!
沉浸于憶苦思甜的宋清漪并沒有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身後已經多出了一個人。
祁钰晚飯沒吃幾口就被宋清漪氣跑,現在餓得睡不着。
原本是打算下樓泡杯咖啡繼續看文件,卻意外在客廳撞見了正在開展迷惑行為的宋清漪。
他像是剛洗完澡,渾身濕氣還未散盡,身上檸檬味的浴液氣味被窗外的夜風吹進屋裏,在祁钰鼻端萦繞不散。
祁钰站在宋清漪背後,半邊身子都隐匿在夜色中,靜靜盯着窗戶上宋清漪的倒影。
模樣精致的青年站在夜晚的窗邊,對着屋外燈火閃爍的街景出神,側臉輪廓說不出的好看,每一道弧度與起伏都像是精心雕琢而出的工筆畫作。
這原本應該是一副十分美好的畫面。
——如果忽略掉他張得過大的嘴巴和展開得宛若泰坦尼克號一般的雙臂的話。
宋清訣的弟弟,這是在做什麽啊?
祁钰不解到眉頭都挑成了一高一低。
祁钰心中忽然有了一個不太妙的聯想——難不成,他和自己一樣,是給餓成這樣的?
餓到喝風??
喝風都不來找他要點吃的?
他在他眼裏就那麽可怕,可怕到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嗎?
畢竟是朋友的弟弟,總不好真的把人餓死了。
祁钰猶豫片刻,拿出手機給裘戴發消息:“現在有沒有什麽還開着的川菜館?”
宋清漪是閉着眼睛喝風的,轉過身來之前,祁钰已然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因此青年絲毫不知道,自己睿智的行為早已纖毫畢現地暴露在了他人眼前,還以為沒人知道他做過什麽,開開心心回房間去了。
半小時後。
宋清漪躺在床上,已經快要睡着了。
夢境一點點蠶食着睡眠,恍惚間,宋清漪還以為自己仍舊躺在爛尾樓家徒四壁的房間裏。
今天身下的褥子怎麽格外軟?這還是樓下鄒大伯家用了15年、雖然洗得幹幹淨淨香噴噴但也梆梆硬、活像一塊大石頭的褥子嗎。
沒吃晚餐,肚子裏空落落的,睡得總有些不太踏實。
宋清漪翻了個身,忽然吸了吸鼻子。
什麽味道……?
沒夢到小龍蝦啊,怎麽一股小龍蝦味兒。
還是麻辣的。
兩秒鐘後,幾下敲門聲在外面響起。
“睡了嗎?”祁钰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宋清漪:?
“還沒。”躺在床上的青年下意識地回答道。
然後門被推了開來。
宋清漪一下坐起身,羽絨被從身上滑落。
“祁——”先生兩個字被宋清漪吞進肚子裏。
臨時換成了哥哥。
“祁钰哥哥。”宋清漪堅定落實惡心人的操作,乖乖巧巧地開口。
成功換來了祁钰一個痛苦的皺眉。
他将視線從宋清漪敞開到露出清瘦鎖骨的睡衣領口挪開,望向空氣,拒絕與宋清漪繼續對視。
宋清漪:“找我有事?”
這人總不能氣量小到這種地步,是要連夜把他轟走的節奏?
不至于吧。
祁钰一臉不想和他說話但又不得不說的表情,舉起手中的外賣盒:“看你晚飯沒吃多少,要不要再吃點?”
很有素質的祁總禮貌地掠過了方才被他無意間窺破的那一幕。
他為自己送飯的行徑随便找了個借口,“剛才有事出去,順手幫你帶了份宵夜。”
塑料餐盒擺在桌上,宋清漪不明就裏地走上前,在看清盒子裏的東西的那一瞬間眼睛倏地瞪大。
一整盆的麻辣小龍蝦,起碼三斤,油汪汪紅亮亮地鋪在辣椒油裏,香氣撲鼻的辣椒粒灑滿整個餐盒,光是用聞着就知道辣到變态的程度。
這特麽……?
??
不是要轟走他。
是要送走他吧?!
祁钰你是何居心?
宋清漪擡頭,難以置信的控訴眼神直直射向祁钰。
祁钰還以為他是被這一臉盆辣椒油感動到了,慷慨地擺了擺手:“都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宋清漪:一份宵夜,送我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