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動作導演又過了五六分鐘才回來，從馬廄裏帶回一個剛下戲不久的男演員。

“你好。”那人自我介紹道，伸出一只手到宋清漪面前，“我是祝明的動作替身，圈子裏大夥兒都管我叫‘大哥’。”

宋清漪愣了愣，表情有一絲龜裂。

好高傲一個人哦。

自我介紹都是“著名的動作替身”。

藝名還叫“大哥”。

宋清漪握住他的手，搖了搖：“大哥，您好，您好，我叫宋清漪。”

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接他的話了，猶豫片刻補充道：“我剛入行，沒什麽名氣。”

言下之意，需要您多指教。

動作導演在旁圍觀全程，精準讀懂了宋清漪的表情。

他尴尬地解釋：“那個，小宋啊，咱們這個本子的男主角已經定了，祝明老師。”

落在宋清漪耳中就是這樣——男主角：著名老師。

宋清漪：？？？

宋清漪：“……哦，啊，好的？”

著名的動作替身，著名的男主角。

牛逼。

宋清漪風中淩亂了足足五六秒鐘，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今年似乎有個新鮮出爐、勢頭正旺的男演員。

就叫祝明。

祝明有點背景，是京市一家大型娛樂公司高管的親屬，一入圈便風頭無兩。

入行還沒滿一年，戲已經拍了三部，制作大小先不論，但他都是當之無愧的男一號。

原來是這麽個祝明。

刀老師喊宋清漪來試戲，因為并不清楚他究竟能不能勝任，也沒多同他解釋劇組的人事構造。

這才鬧出這個笑話。

宋清漪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腮幫子，尴尬地笑了一下。

大哥個子很高，身材壯碩，一身爛抹布一樣的好漢裝難掩底下界線分明的腹肌。

動作導演說的試戲，就是讓大哥和宋清漪對打。

大哥很是遲疑，扭過頭問導演：“能行嗎？”

是真打？還是意思意思得了？

沒等動作導演回答，宋清漪抿唇，已經幹脆利落地出了手。

大哥趕忙擡手招架。

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宋清漪絲毫不落下風。

動作導演原本對宋清漪這個瘦巴巴的體型并不抱什麽期待，沒想到他竟然還真是練過的，驚喜之下當即拍板定下。

宋清漪就這樣拿到了《暗影》男四號的角色。

雖然角色是宋清漪自己拿到的，但如果真的要進組，還是規避不了林葉那一關。

林葉自那天飯局過後再也沒主動聯系過宋清漪，就連第二天綜藝錄制換人的通知，都是另找人給他打的電話。

一星期後就要開始拍攝，宋清漪趕時間，離開影視城的當天下午就直奔樂佳去堵林葉。

沒堵到，林葉不在公司。

宋清漪也不氣餒，第二天趕了個大早，直接守在了公司門口，

林葉出現的時候，宋清漪正因為肚子餓得咕咕叫蹲在地上啃面包。

昔日光鮮亮麗的小少爺混得這麽慘，也是沒誰了。

宋清漪正在心裏自嘲，遠遠看見林葉走過來，将剩下半個面包往嘴裏一塞，氣勢洶洶地沖到林葉跟前。

林葉被吓了一跳。

他心比較黑，入行這麽多年，得罪了不少人，以往有人被逼急了套麻袋揍他都不是沒有。

宋清漪并不想揍他，宋清漪只是要他給自己在公司過個流程好進組。

林葉聽完宋清漪地來意，不忘出言嘲諷幾句：“這次得罪了幾個資方？”

宋清漪上回在飯局上鬧了笑話，自己是拍拍屁股走了，林葉之後反而被人來來回回嘲笑了不少次，說他不會調教新人。

宋清漪笑笑：“多虧您教得好。”

“你……！”林葉氣死了。

“小宋啊，不是我說你，有時候年輕人還是态度謙虛一點比較好。”林葉是做慣了笑面虎的，片刻之間便調整好情緒，語重心長地拍拍宋清漪的肩。

“合同上可是寫着，不許藝人接私活。”

假如他不給宋清漪簽這個字，宋清漪就沒法進組。

宋清漪面色不改，冷靜地怼了回去：“合同上說的是不許接私活，又沒說不許我自己找資源。”

其實流程越過林葉也能跑，就是有點麻煩。

宋清漪自己找了資源，拿來公司過了明路，就不算接私活，公司能抽成，林葉自己也有錢拿。

雖然不多，但林葉也不至于和錢過不去。

他只是覺得宋清漪沒什麽價值懶得管他，并不是恨他，要斷他活路。

林葉簽了字，厭煩地擺擺手：“行了，走吧，祝你今後一帆風順。”

這就是他不會管宋清漪了的意思。

宋清漪倒是就此長了個心眼，回家以後上網買了一根錄音筆，放在了自己每次出門時都會背着的帆布斜挎包裏。

一周後，宋清漪順利進了《暗湧》劇組。

男四號的角色名叫西南，沒幾句臺詞，大量鏡頭都是在男主角出場的同時，作為陪襯而存在的。

宋清漪的戲份排得不滿，往往隔上三五天才有一次拍攝。

但他每天都會去影視城，雷打不動。

空閑時間裏，宋清漪不是窩在片場圍觀嚴導調教幾位主演，就是去馬廄找同時忙着兩三部戲拍攝的大哥商讨動作流程。

一來二去，和片場所有人都混了個臉熟。

人際關系搞得挺不錯，但拍攝任務反倒出了點麻煩。

不是宋清漪這邊出了問題，是武替大哥。

西南這個角色，因為戲份不多，武打任務又重，嚴導和武指老師在找到宋清漪之前，考慮的一直是直接找個武術專業的群演來飾演角色。

祝明文戲可以，但武戲非常不行，幾乎所有打戲全部由大哥替代完成，這就導致了，大哥三不五時就要和宋清漪對打。

宋清漪身手不錯，大哥是知道的。

但宋清漪身手再好，在他心目中也是個演員、明星，清秀瘦弱，化了妝以後還硬朗些，沒化妝的時候，那臉蛋，白得比小姑娘還透亮。

真要是打壞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大哥每每和宋清漪對上，總是打得格外克制。

克制得過了份，看上去假得不行。

眼看着導演頭頂的怒氣值越續越高，馬上瀕臨火山爆發，宋清漪連忙勾上武替大哥的肩：“哥，放輕松，認真打。”

大哥猶豫了一下：“真的？”

宋清漪用力點點頭。

大哥也憋得有點難受了。

他掰了掰自己的十個手指關節：“那好吧，下場開拍我一定真打。”

“那什麽，兄弟挺敬業的，還有沒有什麽話想說？”他擡頭，誠懇地看着宋清漪的眼睛。

那語氣，仿佛宋清漪注定撐不過下一場拍攝，需要立馬手書3000字遺言。

宋清漪：“……”

宋清漪也不知道自己該留點什麽遺言比較好。

半晌，遲疑道：“要不，別打臉？”

大哥欣然應允。

別打臉，被大哥的腦子自動翻譯了一遍，翻譯成：可勁兒打其他地方。

如果認真對打，宋清漪未必打不過大哥，但拍攝是有劇本的。

有時候劇情需要，宋清漪非得扛下大哥一記拳頭。

拳拳到肉，效果拔群。

拍攝一天一天進行着，武指老師和嚴導大為滿意，一見宋清漪和大哥就笑。

一個多月過去，拍攝進度完成了一小半。

錢暫時還拿不到，最為顯著的收獲，是宋清漪每天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以及身上的傷越來越多。

媽的，大哥下手是真的黑。

真男人絕不能讓人發現自己每天挨打。

宋清漪這段時間和祁钰換了個角色，前陣子祁钰被他吓得看見他就繞道走，最近宋清漪主動和祁钰保持距離三米遠。

萬一被祁钰發現他身上有傷，告訴了宋清訣，那就很糟糕。

宋清漪跟宋清訣說自己在國內過得很好，拿到了有潛力的劇本，宋清訣還以為自家寶貝弟弟在劇組吃香喝辣。

萬一他知道宋清漪現在天天當人肉沙包……宋清漪很怕他哥原地氣背過去。

躲的次數多了，祁钰很快有所察覺。

拍攝期滿一個月的那天下午，室外忽然下起了大暴雨，片場所有人忙裏忙外搶收設備。

嚴導站在屋檐下，望着天，大聲罵了一句，然後宣布今天提早收工，大家明日再戰。

宋清漪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和大哥對戲，累得腰酸背痛，聞言二話沒說便回了家。

很不湊巧，今天王伯和小包出去了，祁钰卻不知怎麽的提前回了家。

宋清漪敲開家門，發現面前站着的是祁钰，一貓腰就要往房間裏鑽。

被祁钰伸出胳膊攔住。

宋清漪硬着頭皮，微微側着臉擡頭和他對視。

“我覺得你在躲着我。”祁钰皺着眉頭，語氣十分肯定地道。

宋清漪使勁搖頭。

心裏卻瘋狂點頭。

啊對對對，我可不是在躲你嗎？

有點眼力見就自己躲遠點，老子的頭如果再向左偏7又1/3，下巴颌上的淤青就要暴露在您的視線之下了喂！

祁钰對宋清漪的敷衍表現顯然很不滿意。

男人上前幾步，肩寬腿長，身量高大，極具壓迫感的氣息瞬間将宋清漪整個包裹起來。

好聞的木質冷香在空氣中蔓延，宋清漪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

落在祁钰眼中就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祁钰頭都大了。

他知道宋清漪這段時間早出晚歸是進了組，前段時間他也忙，沒有特意問過宋清漪在組裏的待遇，眼下看起來，怎麽他好像過得不太如意的樣子？

宋清漪現在的表現在祁钰看來，無疑就是那種，小學生在外面被壞孩子欺負了以後回家，因為膽子太小怕被家長罵，而不敢吭聲小可憐模樣。

祁钰皺眉，喉間壓緊，速來冷淡的聲線染上幾分責問的意味：“到底怎麽回事？”

太近了！太近了！超過7又1/3的界限了！！

宋清漪心裏的小人就像一只燒開了的開水壺一樣，舉着雙手高聲尖叫起來。

“祁钰哥哥～那個，真沒什麽事啦～”宋清漪急中生智，試圖用惡心走對方的方式自救。

沒奏效，祁钰冷笑：“撒嬌也沒用。”

他媽的，撒個大爺，他這叫戰術性攻擊！

硬漢宋老師瞬間在心裏破口大罵。

祁钰又靠近了一步。

宋清漪下意識地偏過身要躲，扯到下颌的傷口，痛得“嘶”地一咬牙。

祁钰一雙鳳眸瞬間黑雲壓城。

他受傷了？

是真的被人欺負了麽？

“別、再、躲、我。”男人一字一頓地警告。

他伸手，修長的手指捏住了青年的下巴，一步步，将他逼到了角落裏。

身後，玄關的木質鞋架抵住了宋清漪的腰，他不得不伸手向後支撐。

外面天快黑了，家裏卻沒開燈，祁钰沒空去管燈的開關，驀地逼近。

很近。

……越來越近。

再近一點，他一定能夠看清他臉上的傷了。

宋清漪心跳如雷。

躲又躲不過，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

二人背後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繼而是鑰匙插進鎖孔旋轉的聲音。

下一刻，門被從外打開。

買菜回來的王伯和小包，半路上被暴雨澆了個透濕，推開門的一瞬齊齊被眼前一幕震在了原地。

事出突然，祁钰和宋清漪都沒反應過來，兩人依舊維系着方才略顯惹人遐思的動作。

四目相對，空氣驀地靜了下來。

半晌。

王伯訝異地開口：“……喔唷？”

作者有話要說：

王伯：牛哇，現在的小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