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找林葉算賬，說起來容易，實際做起來卻困難重重。

林葉入行多年，資歷深人脈廣，宋清漪現如今光杆司令一個，林葉對上他根本沒帶怕的。

宋清漪一邊拍戲一邊思考着具體方法，幾天後的周末，在多方打探後，獨自一人去了樂佳。

成功将林葉堵在了辦公室裏。

這個時候，林葉晾着沒回宋清漪的聊天記錄已經足足攢了十多頁了。

宋清漪這次過來，林葉半點沒放在心上。

對于林葉來說，這不過是宋清漪即将出組又沒有後續資源，以至于心慌意亂的證據罷了。

宋清漪見到林葉時他正在辦公室裏喝茶，瓶瓶罐罐擺了一桌子。

“葉哥。”宋清漪走進辦公室，開門見山，“今年上半年過去一半了。”

林葉頭也沒擡，就像完全沒看到似的。

宋清漪自顧自繼續講：“咱們的合同上簽過每年的基礎資源和流量扶持的。”

提到合同，林葉終于有了點反應。

但也只是擡起頭，給了宋清漪一個輕飄飄的眼神。

很不把宋清漪放在眼裏的樣子。

宋清漪眨眨眼，乖乖看着他，神情十分克制。

就像兩個月前，他還很聽林葉話時那樣。

這副好掌控的樣子令林葉的精神很放松。

林葉給自己倒一杯茶，慢條斯理地說道：“宋老板出國前，有沒有教過你，對待前輩要客氣一些？”

聽他提到宋家，宋清漪的眼神驀地沉了沉。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變化，很快他調整好情緒，在林葉完全沒有留意到時恢複如初。

“葉哥，今年上半年過去一半了。”宋清漪又重複了一遍，一副呆板又認死理的模樣。

不得不說，宋清漪非常懂得如何激怒一個人，林葉啪地一聲将杯子摔回茶盤：“你什麽意思？”

“你以為，用合同就能吓住我？”林葉冷笑。

林葉和宋清漪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

在這一個多月裏，林葉終于弄清了宋清漪曾經背靠的究竟是哪座大山，也确定了，宋清漪現在正處于一種孤立無援的狀态當中。

于林葉而言，他是給過宋清漪機會的。

那場飯局就是宋清漪的機會，但他沒有好好珍惜。

家裏破産，混成如今這幅這樣，宋清漪還是不聽他的話。

林葉覺得有些可笑。

他不明白宋清漪在傲氣些什麽。

這圈子裏沒背景的人，人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大家都像狗一樣爬着，他宋清漪憑什麽例外。

難道就因為他以前是個少爺，家裏破産以後，就依然要做少爺嗎？

今非昔比。

誰能想象得到，就連宋家那樣常人無法企及的高樓，也能在轉瞬之間傾塌呢。

林葉心中驟然升騰起一股報複的快感。

哪怕宋清漪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從未主動得罪過他，但一個放在往常，林葉一見到必須要笑臉相迎的資方公子哥，現在卻不得不乖乖地垂眸站在他眼前，靜待他宣判自己接下來的命運，這就足夠讓林葉身心舒暢了。

林葉決定，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理會宋清漪。

直到他向自己低頭。

林葉享受這種俯視往日高塔的滋味。

“合同算個屁。”林葉輕蔑地開口，“一張紙上寫幾個字，你以為真的能約束住誰？”

宋清漪沒有辯駁，靜靜聽着林葉對自己的譏諷。

林葉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

大經紀人沒說髒話，卻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發洩般将他所能想到的難聽話全數搜羅出來。

罵完，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餘怒未消地淺淺喘息着。

宋清漪在靜默的空氣中轉身離開。

走出樂佳的公司大門時，頭頂日光灼熱刺眼，宋清漪伸手将口袋裏開了一個多小時的錄音筆關掉，擡手遮住頭頂漫射而來的陽光。

對于林葉，宋清漪很難做出評價。

其實他能理解林葉的行事邏輯，林葉自己是一步一步從最底層爬上來的，受盡冷眼，什麽苦都吃過，因此一朝得勢，便瘋狂捧高踩低。

但，被分到他手底下的小藝人們又做錯了什麽呢？

就因為林葉的一己之私，那些沒什麽能力卻有背景的人如同踏上天梯步步登高，沒有背景的人卻連原本該有的資源也要被剝奪。

林葉見不得和他以前一樣始于微末的人過得好。

這種人，就是典型的自己淋了雨，就要把別人的傘搶過去踩爛。

他覺得別人不和他一樣受點折磨，就不配出頭。

宋清漪過去有人依靠的時候，沒有借家裏的能量搶過其他人什麽東西。

現在無人可靠了，他也一樣不會放任林葉欺負自己。

宋清漪握着錄音筆，站在樂佳門口，看着一門之隔的樓內人來人往。

認真說來，這些私底下得來的東西，若是真的放到法庭上，效力或許還沒有一個好律師的三言兩語管用。

但宋清漪清楚林葉，林葉在娛樂圈混慣了，是最擅長用輿論來壓迫一個人的。

宋清漪不知道林葉會不會為了小小的、寂寂無名的自己大動幹戈，但他需要為此做好準備。

林葉不給宋清漪安排工作，宋清漪樂得清閑，飯要一口一口吃，反正他現在還有的是別的事要忙。

《暗湧》的拍攝已經正式結束，劇組資金不算充裕，拍攝一結束後，整個主創團隊立即開始在周邊幾個城市馬不停蹄地跑路演。

按理說，宋清漪這個邊角料男四是沒資格參與的，但嚴導很喜歡他，非要帶着他一起。

有天晚上宋清漪和嚴導聊天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劇方宣發用的是祁钰後來多贊助的那部分錢。

要不然這部劇估計會一直捂着，直到正式上星，在四個衛視頻道悄無聲息地播完。

嚴導堅持帶着宋清漪一起路演，多少也有這部分原因在裏面。

路演剛結束，衆人圍在後臺閑聊，天氣越來越熱了，商場負責人提了幾個西瓜過來，大家一人捧着一牙啃。

西瓜很甜，宋清漪咬一口，眯了眯眼。

他忍不住地想起祁钰。

不知道祁總現在在幹嘛，夏天到了，他好像還沒在祁家看到過西瓜。

不知道是祁钰不愛吃還是王伯沒想起來買。

祁钰，這個不久以前還全然陌生的名字，似乎正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滲透到宋清漪生活的每個細微角落。

路演很忙，卻很充實，宋清漪參與得非常愉快，幾場跑下來，學到了不少以前不了解的知識。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事也讓宋清漪很高興。

梁導聯系他了。

兩個多月前梁導向宋清漪提起過的那部電影，終于正式立項，開始走選角的流程。

這部電影挺神秘，劇本完全保密，就連梁導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只知道導演選角采用半公開制，有介紹人做擔保就能參與。

梁導給宋清漪遞了消息，自然就是有意要介紹他去參與選角。

瞌睡來了遞枕頭的事，宋清漪求之不得，自然應下。

電話挂斷後，小宋老師開心得往床上仰面一趟，裹着被子打了個小小的滾兒。

片刻過後，他起身去隔壁房間找祁钰。

祁钰在書房裏，宋清漪敲了敲門，略顯低沉的男聲在門背後響起。

“誰？”

“我。”宋清漪道，“有點事找你。”

門背後安靜了一下：“沒鎖，進來吧。”

進去？

祁钰居然叫他進去。

不是說書房是禁區嗎？宋清漪這樣想着，驀地還有些緊張起來。

推開門，看見祁钰正坐在書桌後。

不愧是卷王，只要出現，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工作。

宋清漪都有點佩服他了。

今天是周末，祁钰一整天沒有出門，穿了件寬松的深灰色家居服，襯得他的神色都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柔軟：“什麽事？”

小宋老師正在好奇地打量這間房間。

祁钰的書房，和他的辦公室完全是如出一轍的畫風，寬闊、幹淨、簡約而冷硬。

沒什麽溫度的淺色牆面上挂着兩幅黑白線條裝飾畫，左面是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面擺滿東西。

書桌上除了電腦就沒別的東西。

仔細一看好像還有個相框，但被祁钰倒扣着，看不見裏面的內容。

宋清漪的視線在屋內流連一周，落在祁钰身上：“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祁钰揚了揚下巴，示意宋清漪自己找椅子坐。

宋清漪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背挺得筆直。

雙手板板正正地放在腿上，活像個上課認真聽講的小學生：“我想問一下，祁钰哥哥你有沒有熟悉的律師？”

祁钰本來正在看郵件，聞言正了神色，詫異地揚眉：“打什麽官司？”

宋清漪：“商務糾紛和勞務關系的官司。”

律師這行水深，沒人介紹自己找的話實在不保險。

而祁钰這種商海浮沉的大資本家，要找一個兩個靠譜律師簡直不要太容易。

有求于人，宋清漪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想和樂佳解約。”

原來如此。

祁钰點了點頭。

早該解約了。

林葉實在算不上什麽好東西，祁钰簡直不理解先前宋清訣是怎麽會同意把弟弟送到那人手裏去的。

“律師費我可以自己付。”宋清漪補充。

祁钰看了宋清漪一眼。

總裁大人想說錢也用不着你自己付，但想了想，沒将這話說出口。

愛付就付吧。

反正宋清漪吃住都在他這裏，也沒太多花錢的地方。

“我知道了。”祁钰道，“就這兩天吧，找到合适的人我會告訴你。”

“嗯嗯嗯。”宋清漪眼睛亮晶晶的，像個正在使勁搖尾巴的小動物，“謝謝你啊。”

道完謝還沒有馬上走。

宋清漪又開口道：“那個……我還想問你一下。”

“你之前說的，讓我簽去你那邊，還算不算數啊？”

如果說剛才幫找律師還是正當要求，現在這個在宋清漪自己看來，完全可以屬于是腆着臉了。

因此他非常拘謹，薄唇抿成線，鼻翼極不明顯地翕動着，耳尖泛起一層薄紅。

祁钰已經将電腦合上了，專心致志聽他講話。

“但我不白去！”宋清漪努力為自己正名，“我不想走後門。”

宋清漪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什麽他在這方面如此執拗。

“梁導給我介紹了一個新本子，是一部很好的電影。”宋清漪将下午和梁導商量的內容一五一十複述給祁钰聽，“假如我能順利拿下這個資源，明年的曝光度、票房和獎項，應該都不成問題。”

這話說得就有點傲慢。

片子是好片子，導演也是好導演，但宋清漪就那麽肯定他能入導演的眼？

即使入了導演的眼，難道就一定能演好嗎。

說不準的。

但宋清漪就是有這個自信。

他是有實力的，能夠為任何一個公司創造價值。

一邊說着，神态也越來越放松。

“所以。”宋清漪望着祁钰的眼睛道，“如果我拿到了電影資源，能有機會簽進祁氏嗎？”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祁钰那裏，都是宋清漪如今最好的選擇了。

祁钰眸色微暗：“這麽說，你還挺有誠意。”

“那是。”宋清漪連連點頭，笑了起來，“自己帶着資源投靠，絕對誠意滿滿，就是不知道貴司有沒有人願意收留。”

他說這話時眉眼彎彎，說不出的生動鮮活。

祁钰險些沒能将視線從對面人的臉上挪開。

其實在祁钰看來，宋清漪這份緊張來得挺沒必要。

後門？什麽叫走後門？

公司就是他開的，他愛讓誰進就讓誰進，愛捧誰就捧誰，誰敢多說什麽。

自己家的門，難道不是想走哪個就走哪個。

但既然宋清漪堅持，祁钰便也不會反駁。

“唔。”總裁大人十分認真地點頭，“我知道了，回頭我去問問娛樂分司那些人。”

事情就這樣暫時敲定了下來。

一切進展得非常順利，穩中向好。

然而就在此時，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宋清漪上熱搜了。

還在一天之內爆了三個熱詞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