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楚子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十分冗長的噩夢。夢見自己孤身一人囿于暴風雨之夜的高架上,舉目望去都是同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
有人舉着燈盞,在道路盡頭一聲又一聲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瘋狂地奔跑着,掙紮着在層層雨幕之中尋找出口,就像撲火的蛾子朝着光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前行,直至眼前逐漸暈開一片清晰的視野。
楚子航的意識陡然回轉,映入眼前的是一片陌生的環境。滿是塵埃和土屑白牆坍圮了大半,玻璃碎渣和四橫八落的屍骸讓人覺得身處阿修羅之獄。他的手中揪着一具還溫熱的屍體,而他的愛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拖着殘肢艱難地爬到路明非身旁,舉起針管,發洩似的紮進了路明非纖瘦的胳膊裏。
“喲,你醒啦。”071142B擡起眼,對上一雙清醒的瞳子,嘶啞着喉嚨打了聲招呼。
“你給他注射了什麽?”楚子航冷冷問道,手間的血腥氣還未散去,直接鉗住了071142B的脖頸。
“128倍濃縮的麻醉劑。”071142B咳嗽着,怪笑道,“對比塔耳塔洛斯普通囚犯的計量,B級死侍是16倍,A級是64倍。比照下來S級死侍的計量。本來是特意為你準備的,為了不浪費,還是讓他試試吧。”
楚子航加大了力道,本就不愉的面色變得愈加恐怖:“解藥。”
“麻醉劑有什麽解藥。”071142B咧開嘴笑了起來,“等着自然醒呗。不過嘛……”他“呵呵”了一聲,譏诮地說道,“就算血統再強悍也比不上死侍來的身強體魄,他死定了。”
談判破裂了。
楚子航失去了耐心,手刀直下,幹脆利落地敲昏他,轉身查看路明非的情況。這個小傻逼像是疲憊許久的加班社畜終于有機會飽飽睡一覺似的,昏沉得那叫個酣暢淋漓,任憑楚子航怎麽拍打、怎樣呼喊都沒有任何反應。
“別死啊,路明非。”楚子航意外慌亂地拍着路明非略顯冰涼的臉,探出手來扶起了他,卻在後背摸到了一手濕潤的血。
是路明非的血。曾經如開閘洩洪的大壩般以近乎瘋狂之态、争先恐後地逃離青年身體的熱血隐約有幹涸的趨勢。
——他的肺部被利器刺穿了,血液通過巨大的空隙灌滿了肺葉,填補了所有屬于氧氣的空缺。麻醉劑開始生效了,堅持不懈跳動的心髒有了暫緩的跡象。心髒驟停、窒息、失血,好像哪一種死法都不是很好看。
楚子航張大着嘴,克制着喉嚨裏哽塞的痛苦侵襲,打橫抱起了昏迷不醒的路明非,穿過層層廢墟、向外奔逃而去。他的龍化在蘇醒前就已經解除了,殘渣碎瓦很快将他赤裸的足底割得鮮血淋漓。
然而楚子航似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就着一絲強烈的預感,尋覓着有其他活人的地方——真是搞笑,他這樣一個從不相信這些虛無缥缈事情的人,在不知所措之下竟也會遵循本能,憑着感覺行事。
天亮了。
稀薄的陽光透過雲層照進殘缺的牆頭,打在楚子航和路明非的身上。混亂、癫狂、厮殺、屠戮的血腥一夜已安然過去,塔耳塔洛斯寂靜的宛如一座早已在時空中隕落的堡壘,聽不見一絲一毫的異響,只有楚子航踩着碎屑匆匆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間或穿雜着林間的鳥鳴。
路明非的眼睫無意間顫了顫,仿若要蘇醒一般,胸腔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的起伏驟然一動,如哮喘病人終于吐出了最後一口濁氣,鬧着起床氣似的,不甘不願地睜開了眼睛。
“卧……槽。”路明非瞪大了眼睛認清了自己所屬的位置,吃驚得只能用“卧槽”來表達自己錯綜複雜的心情。
楚子航的反應也沒比他好哪兒去,見他倏得回魂、生龍活虎、除了面色有點蒼白沒有一點副反應的模樣,手一抖差點把他扔到地上,忙按下激動而又忐忑的心情倚着牆壁坐下,一本正經地查看着路明非的瞳孔、舌苔,甚至扒下他的衣服檢查那個傷口。
——居然……愈合了。那樣致命的傷口,眼下卻除了兩道觸目驚心的嫩肉傷疤外,一點血痂都沒有留下。若不是外衣上還浸潤着沒有幹涸的鮮血,根本不知道路明非受過這樣重的傷。
“喂喂一睜眼就耍流氓還是怎麽着?”路明非顯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架勢,努力拉下了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楚子航臉前揮了揮,“師兄?我是路明非,你知道路明非是誰嗎?”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楚子航赤裸的上身,重點并沒有放在已經退去的龍鱗上,反倒大驚失色地喊了起來:“你的尾巴呢!哪個殺千刀的竟然連你的尾巴也不放過啊?”
很好,抓重點技能應該是滿分的。
楚子航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意識回籠後的所作所為,發現并沒有發生什麽智障到可以讓路明非把自己當做傻逼的事情,無奈地拍了拍路明非驚恐萬分的臉,道:“楚子航,北京人,家住北京城東孔雀邸臨湖16號,和路明非同學一樣畢業于仕蘭中學,2008年進入卡塞爾學院,煉金機械系,平均績點4.9,曾擔任獅心會會長一職,執行部出使任務十餘次。2011年和路明非同學确立戀愛關系,2012年進入阿瓦隆,之後發生什麽就都不知道了,彙報完畢,請組織審閱。”
“我我我我我卧槽……”路明非的嘴巴長得更大了,一枚雞蛋一口悶沒有問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不再是死侍喉嚨裏的嗚咽聲,而是一段人話甚至是一口帶着京片兒腔的中文,“我操你終于回來了啊!!!!”
他有些喜極而怒地一拳揮向了楚子航,在即将落在楚子航那張帥到人神共憤的俊臉上時堪堪停住了,忍痛轉向了男人結實的二頭肌,語無倫次地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嗯嗯,是我。我回來了。”楚子航制止了路明非的掙紮,溫柔地抱住了他,将臉貼近他毛茸茸的腦袋。
路明非只是随意動了動就乖乖地窩在了他的懷裏,夜裏的激戰也耗盡了他的氣力,都怪楚子航提到家庭地址,害的他現在很想吃烤雞翅。路明非第一次去楚子航家是他某一年生日,為了楚少爺送文學社傾情出品、全球僅此一份的生日禮物,楚少爺的有錢老爹厭倦了年年一個套路的生日趴,突發奇想要給兒子搞一個烤肉party,結果party的主人公像個智障似的被各社團的少女們圍着,面無表情地烤着雞翅。想起那場景,路明非是既悵然又想笑。
“想吃雞翅。你烤。”
“好,我烤。”
“想吃面[注11],你來煮。”
“好,我煮。還想吃什麽?”楚子航非常有耐心。
路明非想了想,搖了搖頭。
楚子航親了親他的額頭:“你辛苦了。”
路明非立刻跟打了雞血似的仰天狂笑:“怎麽樣楚子航,認輸了吧?”
楚子航不由一愣:“?”
路明非興致勃勃地解釋道:“你還記得嗎?那年,你跟我說,如果有一天你變成死侍了,就直接宰了你。你看我現在,有沒有宰了你?”
“??”
“好吧,你不知道。”路明非有些遺憾地說,“找回你那天我就和你打了個賭,要是有一天我先動手宰你,就讓你吃了我。”
噢,原來是和還身為死侍的他打了個賭。
楚子航哭笑不得:“這個賭約還真是……公平公正公開。那我的賭注是什麽呢?”
“呃嗯……每天讓我喝兩聽可樂。”
“……不行。”楚子航覺得堅持自己的原則非常重要,賴賬就賴賬吧。
路明非有些喪氣地瞥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我還突然有點想他。”
楚子航瞬間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警惕地問道:“想誰?”
路明非神色哀怨:“我的一個死侍朋友。他從不管我喝多少飲料。”
“……一聽可樂再加一瓶營養快線不能再多了。”楚子航認真思考了兩秒鐘,最終決定原則什麽的就暫時抛棄吧,麽麽噠!
路明非這才露出得逞的笑意,滿意地啄了口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