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幕布上很快就出現了唐禮的電腦桌面,點開桌面上的一個文件夾,裏面又是幾個子文件夾……好吧,就不套娃了,過程不多贅述,他打開了放截圖的文件夾,目光飛快掃過,老報紙的截圖讓他心髒是結結實實漏跳了一拍。
表面穩如老狗,實則內心慌得一批。
來的匆忙,沒來得及整理文件夾的內容,這要是大庭廣衆之下讓別人看到他單獨截圖了秦延的照片,估計明天靳總會以他左腳進門開掉他。
“有備而來啊。”
有人輕笑着調侃,沒有惡意。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唐禮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之前開會的時候秦延提及自己陪他去建設局拿文件的事情,那他知道新館建設項目的事情順理成章。
隔着一張桌子的距離,唐禮看向秦延,二人眼神在空中碰撞的一瞬電光火石間似擦出了彌漫着荷爾蒙氣息的火花,視線錯開,火光卻在唐禮心中留下了足夠深的印記。他喉嚨有些發緊,輕咳了兩聲才微帶沙啞地說:“我的選址是北邑街區臨湖公園,公園占地面積很大,造型簡單、綠植普通,拆了便有一萬多平方米。”
話音未落,幕布上就出現了相應地區的地圖,選址有用紅色圈出來。
會議室裏不知緣由地安靜了片刻,其他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秦延,朱老師更是毫不避諱地看過去,見秦延下巴随意地擱在十指交叉着的雙手上,嘴角含笑,頭微微上揚着,這個角度使鏡片倒映出幕布上的畫面,令人無法看清他眼中流露出的情緒。
朱老師忍不住縮了縮自己胖咕咕的肚子,氣餒的發現肚子裏已經沒有更多的空間來藏日益膨脹的脂肪。
“你為什麽選這裏,有什麽依據?”
他問。
唐禮恍惚間有了當年應聘面試的感覺,也是在這間會議室,面對的也是秦延、靳總和朱老師,也是朱老師不斷地問着他問題。
那時候的他強壓着怒氣,回答問題時吃了槍藥似的火藥味很濃,朱老師的每一個問題都把他往死角裏逼迫,他回答問題時亦是針鋒相對,他回答的題量是其他面試者的三四倍,到後來他差點忍不住質問朱老師是不是故意刁難自己!如果不是秦延溫柔且包容地看着自己,漸漸撫平了他煩躁、憤怒的情緒,現在他應該不會在這裏侃侃而談吧。
唐禮說:“我分析過那段內容,結合政府工作報告的規劃,認為新館的選址市裏面應該是傾向在南湖周圍的。而南湖周圍适合建造那麽大體量建築的地方并不多,簡單用個排除法我認為北邑街區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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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了一下,調出北邑街區的地圖。
他繼續說:“北邑街區擁有全省最大的青年文創中心——寰野,還有目前國內最大的室內影視拍攝基地——四象,整個街區還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家網紅工作室,每年來這裏逐夢的年輕人如過江之鲫、數不勝數,文化氣息非常濃厚。”
“現代氣息也很濃厚。”朱老師皺眉打斷唐禮,他說:“東洲市博物館最古老的文物可以追溯到五六千年前的赤韶文化,是極具歷史厚重感的,整個街區與她格格不入。”
不是博物館與街區格格不入,是街區配不上她。在博物館面前,青年文創、影視拍攝、網紅孵化等等都是弟弟。
刻板印象中,博物館應該厚重、雅靜、矜貴、優雅、從容等等,是氣質卓越、雍容華貴的美婦人,和唱歌蹦迪skrskr的年輕人就不是一個時代的産物,後者會成為美人裙擺上的癞蛤蟆!怎麽能夠吃天鵝肉。
唐禮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沖動易怒的愣頭青了,被質疑後他淡定地說:“古今碰撞,青春朝氣與古典雍容的完美融合,不是更能夠彰顯現代社會的包容性和延展性,也更能突出‘一城一湖一風景’的主題。”
“何解?”朱老師不是那麽好被說服的。
“城中有湖,湖畔是城,城湖在一起才為一景,這說的不就是融入融洽的天人合一精神。”
朱老師噎了一下,心說唐禮不去做語文老師、給閱讀理解出答案真是屈才了!
不等朱老師問,唐禮給自己的選址繼續加碼,“文化氣息濃厚是我選擇北邑街區的原因之一,還有歷史因素,民國時這裏有華夏最早的一座絲織博物館,因戰火,博物館已經消失,但殘存的一塊石碑還在,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用欄杆圍着。而且臨湖公園這塊地靠山面水……”
“山從哪裏來?”朱老師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G省只有一小片丘陵,整體地勢平緩,東洲市更是一馬平川,這兒就壓根沒有山,所以山從何來?現讓愚公來搬,也要有能搬的山啊!
唐禮不慌不忙地說:“大家看文創中心這三幢樓像什麽?”
圖片切換,是地面仰拍的三幢樓,中間高、兩邊低,好一座“山”,有人忍不住噗嗤一笑,感覺唐禮牽強附會的本領挺幽默,但你就說這是不是山吧,特麽的還真是“山”。
“網絡上評價這是在比中指。”有位挂靠的老師指出這點。
網絡流傳的梗,但凡評點什麽醜建築就會被拉出來鞭屍,這點不能忽視。
唐禮思索了一下,不慌,還有一座大山。
他立刻打開浏覽器,鍵入關鍵詞之後很快就得到了需要的信息, “這絕對是真山。”
山是真的,但距離東洲市五百多公裏,跨省了啊!
“這邊介紹說該山山脈一直延伸入海,東洲市在山脈尾端,屬于山脈階梯的一部分。”唐禮樂了下——為自己能夠找這麽扯的理由,不過他一本正經地繼續抛出自己的觀點,“從風水上說背山有靠、面水順遂,這塊地方絕對是向上順風格局。”
風水一說不完全是迷信,老祖宗傳下來的于地質勘探于房屋建造都有用。科學不談,就說玄學吧,薛定谔迷信的國人嘴巴上我不信、心裏面可會犯嘀咕。
“而且,大家看整個北邑街區像不像打開的扇子,臨湖公園便是軸心,博物館建造在這裏,可聚一方文韻之氣又可以此為點輻射整個街區和整個東洲市。”
朱老師擡起手摸着腦袋,“我快要被你們說服了,不過,我堅持己見,這個再議再議。”
唐禮疑惑,怎麽是你們?
靳星笑着問秦延,“你們是不是商量過?”
秦延無辜地攤手,“沒有。”
“那真是稀奇,你們想到一塊去了。”
“他可比我說的多,有理有據。”秦延臉上笑容淡淡的,“朱老師,現在他能擔任項目組的組長嗎?”
朱老師哈哈笑了起來,“你還真是護犢子,我不就是考考他,擔任組長可要讓別人心悅誠服的。我記得唐禮進予航的時候,面試是我問的問題吧,小夥子據理力争、寸土不讓、鋒芒畢露,可把我氣的夠嗆,要不是秦總說服我,我可就讓你不過了。”
秦延莞爾,沒吭聲。
唐禮猛地看向秦延,第一次知道自己能進予航其中有這麽多波折,他羞赧地說:“年輕氣盛,朱老師大人大量,別見怪。”
朱老師擺擺手,他要真是小肚雞腸的,唐禮現在絕對三寸金蓮,在這個行業都寸步難行。
“唐禮研究生畢業了吧。”
莫名在開會期間關心他的個人私事,唐禮稍微愣了一下,點頭說:“是,導師是胡進益教授。”
“你和秦總竟然還是同門師兄弟,老胡教的好學生啊。”難怪思路差不多,朱老師忽然慈眉善目的笑了起來,像是給小朋友吃毒蘋果的怪蜀黍,“唐禮啊,有沒有繼續深造的想法,幹我們這行的還是要不斷進取的。我明年帶博士……”
“朱老師。”秦延打斷朱老師在會議上給自己搶學生的行為。
唐禮感激,一旦朱老師開口他就不好回絕了。
秦延語氣一貫的柔和但其中的強勢令人無法忽視。他說:“小唐的設計方向和你的不同,今年年底宋老師從國外回來,我想讓唐禮跟宋老師接觸下,是否能入宋老師的眼。”
既然不同,就別耽誤人家。
潛臺詞嘛,在坐都懂。
後面的宋老師外行人不咋清楚,但朱老師絕對了解啊,身為東州大學建築學院的院長他竟然不知道宋老師要回來!
那可是普利茲克獎的獲得者,多次擔任國內梁公建築獎的評委,這幾年一直活躍在國外,他設計的C國夏季奧運會場館更是被國際上譽為最美場館。
聽到宋老師的名號,在坐其他人心裏面各犯嘀咕,哪怕自認為鹹魚的心中也忍不住反酸水,檸檬樹下站着你我他啊!
不少人暗暗地打量唐禮,琢磨着他究竟怎麽就入了秦總的眼!
唐禮始終保持不卑不亢的微笑,心中其實翻起了驚天駭浪,小心髒在波濤洶湧中上上下下,他、他、他……
“愛之深,則為之計深遠。”
他腦海裏循環播放吶喊着這句話,完全沒注意到別人的眼神、也沒注意到朱老師深切的目光!
朱老師深知與宋老師一比,自己就不夠看了,他回想了下唐禮的設計風格,年輕人真是大膽創新,極簡清冷又自然和諧,矛盾的複雜統一體,怎麽辦,他愛才心切,更想把唐禮要過來了。
怎麽之前就沒發現這麽好的一個苗子呢,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
朱老師不死心,眼饞地看着唐禮說:“我擅長建築的功能性設計,但外設也有涉獵啊。宋老師大忙人一個,年底能不能回來還兩說,時間不等人,只争韶華,不能浪費大好青春歲月……”等一個回不回來還兩說的人,更應該看重眼前啊!
“明年,哈哈,看明年啊。”
朱老師給自己留了後門補丁,回去就打聽下宋老師究竟回不回來!
說完了不忘揶揄地對秦延說:“真是為手下年輕人着想,你啊,都說予航的秦總是個風雅儒士,我看你就是個笑面虎!”
“我們秦總是好好先生!”剛才一直沒做聲的靳星立刻跳出來維護秦延,“回歸正題,那就按照剛才商量的定下,此次新館建設項目秦延牽頭,項目組設在一組,唐禮擔任組長,二組三組手上的工程一結束就立刻進組,二三組組長為副組長,全力協助唐禮。其它幾組人員待命,凡有所需,立刻抽調進組,還請各位老師也随時做好準備!”
那幾位老師點頭,他們雖挂靠予航,但也是予航的一份子,如果予航能夠争取到這個項目,對他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靳總還沒說完呢,“要想獲得新館建設的項目絕非易事,我們面對的對手是國內外的優秀團隊,有一點點松懈就不單單是與失之交臂,更是把予航前景徹底斬斷。有些人在外面放出話說要給我們予航一點顏色看看,哼,腹背受敵,不進則退,我們要還之以顏色,誰擋予航的發展,就是和我靳星作對!”
這話不僅僅是說要戰勝敵人,更是傳達了一個消息,內部人員如果搗亂,她能讓這人在這一行混不下去!
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靳星唱完了黑臉,秦延就來唱白臉,許諾了獲得項目後的諸多好處,予航在福利待遇這方面是業內有口皆碑的,一旦許諾就絕對不會是空頭支票。
好了,散會。
秦延要上去召集一組成員,緊急召開會議,沒有硝煙的戰争從拿到文件就已經開始。
從會議室出來後唐禮沒急着走,他站在發財樹旁邊等着秦延出來,等了一會兒先等到了同事們的對話,話題是他。
“你說唐禮真沒和秦總商量?”
“我估計沒有,秦總的為人還是值得信任的。”
“唐禮說出選址的時候可把我吓了一跳,竟然和秦總說的一模一樣!”
“側重點還是不同的,唐禮真是絕了,哈哈哈,背山面水虧他想的出來。不過,把他們倆的觀點結合在一起就真的完美了,我徹底被說服,覺得新館要是放在別的地方就是有問題。”
“可不是。”地中海的二組組長悵然地說:“我咋沒有入秦總的眼,宋老師啊那可是大牛,成了他的博士生豈不是能吹一輩子。”
三組的組長說:“哪裏是一輩子,子子孫孫都能吹。”
二人走遠,唐禮從發財樹後走了出來,沉默地站着,站了很久,久到自己沸騰的心一直沒有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