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親吻
任遙被他吼得哆嗦了一下,手打着顫去把瓷瓯端起來,仰頭一飲而盡,因為喝得太急嗆到了,放下瓷瓯時還用另一只手輕輕掩住唇,咳嗽了幾聲。
任瑾嘆了口氣,擡手輕輕撫着任遙的背給她順氣,沖文旌道:“我們瞞着你是我們不對……”他視線垂落,凝着石亭裏随風飄擺的枯葉,繼續說:“可這樣做不光是為了我們自己,也是為了你。”
文旌脊背挺直,雪白如瓷的臉龐上一雙瞳眸黑如曜石,直勾勾地盯着任瑾,仿佛傾盡了心神在等着他來自圓其說。
任遙正平掌撫在自己的襟前,剛才飲酒飲得急了,那股又辣又澀的滋味梗在了胸前,怎麽也下不去,隐隐約約升騰起一股熱氣,順着喉線往上湧,不多時,便覺兩頰滾燙滾燙的。
這是酒氣上頭了。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任遙只覺腦子暈轉轉的,腦筋也不太清醒,再看文旌那副薄唇緊抿、冷冽如霜的模樣,不禁來氣,直接打斷了任瑾将要出口的話,質問道:“你這是什麽表情?不信我們還是怎麽着?”
好了,此言一出成功地把文旌的注意力從任瑾身上吸引到了她這裏。
文旌輕挑了挑眉,神情頗為譏诮。
“我問你,你想不想重查當年哥舒可汗的舊案?想不想給你……”任遙還沒糊塗到底,‘想不想給你父汗伸冤’将要出口,猛地看見侍立在文旌身後的江憐,‘啪’的一聲把張開的嘴巴閉上,幽幽轉轉地看向文旌。
文旌會意,轉頭沖江憐道:“你帶着人走遠一些,守住這裏不要讓人靠近。”
江憐合拳應下,神情複雜地看了看任家兄妹,轉身退出了石亭。
任遙一直看着他走遠了,才繼續說:“想不想給你父汗伸冤?想吧……可是,僅憑舒家的一樁陳年舊案牽扯到了哥舒可汗身邊的謀士秦文通,你就想重新徹查審理一樁十三年前的舊案,你就不怕別人懷疑你的身世嗎?”
“到時候大家都會猜測,你文旌是什麽人啊……怎麽對當年鐵勒部落的舊案這麽上心?你要是真經得住查,那咱們不怕,可問題你經不住啊,你就是如假包換的鐵勒王子哥舒毓,是哥舒耶奇的親生兒子,萬一……”任遙伸出一根手指,在文旌的眼前晃了晃,盯着他問:“萬一被有心人查出了你的身世,到時候你怎麽辦?”
她加重了語氣,凝重道:“當年仁祖皇帝可是下過旨的,凡鐵勒舊部三代之內不得入仕,到你這兒可才第二代,如有人拿這個來做文章,你這丞相還能安生當下去嗎?當今皇帝再袒護你,他能公然違背他父皇下過的旨意嗎?”
這些道理文旌當然知道。
當年任廣賢逼着他棄姓‘哥舒’,改姓‘文’,就此隐沒自己的真實身份,日以繼夜地寒窗苦讀,就是為了他日後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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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之內不得入仕……這可是懸在哥舒毓頭上的一柄劍,只要他還以哥舒毓的身份示人,那麽這天家明堂,錦繡仕途,就注定與他再無關系了。
文旌自內心深處感到了難以言說的哀戚,甚至勝過了他發現他最敬重的兄長和最心愛的女人合謀騙他的那一瞬。
他垂眸壓抑了一番心中湧動的情緒,重新擡頭,看向他們:“這麽說,你們已經有了周全的計劃。”
任瑾點頭:“我和父親商量過了,若是從一開始就把哥舒可汗的案子掀出來,一來沒有證據,師出無名;二來太招眼,恐在朝中掀起波瀾對你不利。不如先從母親的案子開始,當年母親死于非命,此案仍舊懸在京兆府,久久未破。借由舒檀姑娘的口重提,自有人會在朝堂上向陛下懇求重新徹查此案,到時你只管置身事外,不必插手。”
“你們想讓誰去提……”文旌的聲音漸漸息了下去,沉吟片刻,不自覺地咬了咬牙,沉聲道:“阿史那因。”
任瑾道:“阿史那氏與殷氏交好,又定有姻親在,由他提出再好不過。且阿史那因是外邦之臣,又是烏勒王子,不管是陛下還是朝臣都會給他幾分薄面,不會拒絕。”
“定有姻親?”文旌輕挑唇角,冷冷一笑,眸光雪亮地看向任遙:“他這麽一提,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和阿遙有婚約了,哪怕這門婚約再牽強,再做不得數,所有人也都會認定了。”
任遙此時已微醺,目光渙散,臉頰紅彤彤的,嬌面若敷了厚重的胭脂,聽文旌提她的名字,騰得坐直了,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頗為大義凜然道:“沒事!為了我母親,為了哥舒叔叔,我願意犧牲小我,成全大家……”
說罷,她很是驕傲地看向文旌,下颌微擡,目光中流露出隐隐的期待,好像在等着文旌誇她一樣。
文旌面無表情地定定看着她,良久,冷哼了一聲,站起身。
他招呼小厮把兩輛馬車驅趕過來,眼見任瑾攙扶着搖搖晃晃的任遙要上後邊那一輛,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大哥。”文旌雪顏清透,眸光深邃,幽幽地将任瑾看住,慢慢地問:“既然義母的案子是懸案,至今未明,那麽你和父親又為什麽那麽肯定,從她的案子查下去就可以牽扯出當年的鐵勒舊案。莫非,你們知道義母是被誰所害?或者說,你們也知道我的父親是被誰所害……”
任瑾望着文旌那雙精光內蘊的眼睛,驀得,一個激靈,只覺脊背發寒,迅速冒出冷汗來。
他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搪塞過去,又怕貿然解釋會再被精明的文旌看出破綻。便只好硬着頭皮躲避開他探尋的視線,扶着任遙徑直往馬車那邊走。
剛走了幾步,只覺懷中柔緞一滑,再擡頭,見任遙已被文旌箍住手腕拖進了他的懷裏。
文旌從後面環過任遙,将手扣在她的肩胛處,道:“既然是我灌醉的,那麽理當由我來照顧。”
說罷,他彎身将昏昏沉沉、半醉半醒的任遙打橫抱起,一路抱回了自己的馬車裏。
任瑾看着他們的背影,生怕任遙醉得迷糊會被文旌套出話來,剛擡了手張了口想制止,可又不知該以何種理由制止。
避嫌?
認真論起來,他也是父親收養的孩子,并非阿遙的親兄長,若要避嫌,他也該避。
且再阻止下去,恐怕要惹惱了文旌,萬一他較起勁兒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算了,由他們這對冤家去吧。
文旌将任遙放到馬車的坐席上,端凝她的臉,發覺紅得厲害,像是玉質的底子上開了一雙濃豔的花兒……
他從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又拿出犀角水壺倒了點涼水在上面,想給任遙擦擦臉,誰知帕子還沒碰到她,便被她劈手奪了過來。
她醉得歪歪斜斜,傾傾欲倒,不滿地嘟起嘴,呢喃:“二哥,不要碰我……”她低頭,似是沉思了一番,要努力想通一些東西,驀得,擡起頭,以十分認真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二哥!你是我的二哥!”
文旌如冰雪雕琢的俊面上似是有什麽東西轟然碎裂,幾分傷心,幾分了然:“阿遙,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可是你在騙我,也在騙你自己。”
他上前,幾乎與任遙鼻翼相抵,“就是因為你知道我愛你,所以你才能這麽肆無忌憚地傷害我。”
任遙凝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似有動容,忍不住想要靠近,可又有顧慮,鼻尖剛剛碰到他的,立馬縮了回來。
“不行……”酒氣熏染之下,她只覺腦子一片混亂,好像正在脫離某種固有的鉗制,引導着她朝着無法控制的方向奔赴。
但文旌卻容不得她退縮,反手扣住她的脖頸,将她禁锢到自己的懷裏,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起先懷中人還在掙紮、反抗,可漸漸的,緊繃的身體軟了下來,沉溺在他的懷中,軟弱,溫順,任君采撷。
良久,文旌擡起頭,将喘息不穩的任遙擁入懷中,在她耳邊,以誘哄的聲調柔聲問:“阿遙,這三年有沒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