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第二天開始,尤若就過上了被壓迫的小助手日子,除了上課,吃飯和晚上,其他的時間都被陳導師壓榨着繪圖拓墨,繁瑣的事情都交給了她。然而這麽久,尤若什麽收獲都沒有,讓她想不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差錯了,也許,這些程度都還不夠。事情的轉機直到一個月後,這時尤若無論是文物繪圖,拓墨還是清理都被訓練得熟能生巧。陳導師也準備把尤若這個小助手拉出去遛遛,看看成果。
出行的這天是個風和日麗,天高雲淡的好日子。鬼扯,明明是冬風凜冽,天寒地凍的鬼天氣,除了看好的陰歷是個好日子,陽歷恰是元旦,對于貪圖放假的尤若來說,一點都不好。但是挖墓破土這種缺德事,都要事先找風水師看好日子才能動土,日子就定在今天,不是尤若說改就能改的。
尤若穿着一身及膝駝色呢絨長風衣,長筒馬丁靴,帶着紅黑格子漁夫帽壓住被風吹亂的長發,套着羊毛薄手套的雙手插在口袋裏。一路跟在陳導師身後,天冷得她連話都不想說,陳導師吩咐什麽她就做什麽。
第一天只是破土,需要她做的事情并不多,直到後面幾天把墳墓規模大致修整出來後,她才被迫摘下手套,開始動手處理。陳導師對待這些文物比對待她溫柔多了,仔細清掃後,只允許她在後面繪圖,動也不許動,生怕尤若一不小心弄壞了。尤若端着一身大家閨秀的氣度跟在陳導師身後忙活了幾天,天天土裏來土裏去,就算尤若心性再好,都有些窩火,她果然不适合做這種工作。氣度端得再好,她內心還是一個有小性子的小女人。
“陳教授,陳教授,這邊有急事找你商量。”急匆匆地跑來一個人,叫住陳導師。
陳導師仍然慢條斯理地清理好眼前的這一件文物,才施施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臨走前又不忘囑咐尤若一遍,“仔細把這些都畫好了。”
吸血鬼!尤若心裏默默地吐槽一句。等陳導師離開後,才放開手上的筆,不動聲色地搓了搓手指。十指幹澀冰冷,凍得都快沒有知覺了,難得她還能拿起筆,自己都心疼自己。尤若坐在一個小馬紮上休息,有些人就是這樣,即使身處這樣雜亂的環境,仍坐得規規矩矩,氣質不凡,尤若仿佛天生就是一副大家閨秀的言行,任何外因都難以改變她。
休息好了,想到那個吸血鬼似的陳導師,尤若又認命地繼續繪圖。只是等她畫完回神的時候,她才發現太陽早已落下,只有墓室高挂的冷光。平日墓場四周都會有人層層把守,現在尤若卻沒看到一個人,這很不正常。白森森的白熾燈把墓室照得很清楚,尤若卻沒理由地感到幾分陰冷。以前都是天沒黑就和陳導師一塊離開這裏,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待到這麽晚。她猛然想起陳導師經常告誡她的,“天黑不沾死物”,似乎墓室裏越來越冷了。不是冬天裏刺骨的寒冷,而是從心底爬出來的陰冷。
尤若眼睛掃過四周陪葬的文物,都散發着森森的陰涼,收回目光,尤若強壓住心底的恐怖,轉身離開。那一瞬間,背脊冰冷,身後的空氣似乎都凍結了。尤若嘴角勾起,笑得幾分勉強幾分詭異,她的腳步再也擡不起來,肩上像是壓了千萬斤重量。她能感受到一絲絲陰寒滲到她的身體裏,背後千萬雙手似乎在拉扯她。不知道別人面對這種狀況是什麽反應,反正尤若現在是過了恐懼,反而是什麽都不怕了,她正準備轉身直面這些東西。腦子裏突然響起陌生的男音,如同驚雷。
“閉上眼,走出去。”聲音不是當下廣受女生喜歡的磁性低音炮嗓音,而是輕柔纖細的男音,似乎更适合女人,但由他說出來,卻不顯女氣,反倒是像文雅貴公子一般。
在這種環境下,尤若卻笑了起來,眉眼如桃花春水,嘴角如彎鐮初月,尤若擡起萬斤重的手臂,纖指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清冷平淡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墓室,“你是誰?”
“閉上眼,走出去。”腦海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說了一遍。
“我問,你是誰?”尤若執着地問着,身後的千兇萬險又有什麽,這些都不重要,對她來說,重要的只有一個,就是她的眼睛,住在她眼睛裏的愛人。
尤若明顯是不得到答案不會離開的倔脾氣,腦海中的那個聲音靜默了好久,才繼續發聲。明明只是腦海中的一個聲音,甚至他是什麽尤若都不知道,可是尤若還是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來幹澀及遲疑。他說,“若若,我是你的愛人木瑄。”
“嗯,阿瑄。”叫出阿瑄的時候,尤若覺得心底湧出一股溫暖,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你的欣喜。尤若相信他的話,不曾有一絲懷疑。她深深地迷戀着自己的眼,其實她愛上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眼中的那個他。每次照鏡子,她都能從自己眼睛裏看到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情緒,她很早就知道,她的眼睛裏住着她的愛人,不論他是什麽,在她心中,都是她唯一的愛人。
“閉上眼,若若。”
“你要離開我的眼睛是不是?我知道。”每早醒過來短暫的失明,尤若早已猜出原因,畢竟她其實是天瞎不是嗎?
“……嗯。”
說完,尤若陷入一片黑暗,她的眼睛平淡空洞,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清楚地體會一個瞎子的世界。仿佛能吞噬萬物的黑暗會讓人不自覺地感到恐懼,可是尤若卻很安心,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就在她的旁邊。身後的陰寒及肩上的重量瞬間消失不見,而她的眼睛又重見光明。
只是這一片刻,遠在千裏的深山裏,一個滿臉谷壑的老人突然睜開了眼,目光如炬,眼裏幾分晦暗,望向這個方向,感知了須臾,随後疑惑地皺了皺眉,再次閉上眼。
“可以走了,若若。”語氣中有絲虛弱。
尤若擡腳往外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以前那些也是你做的嗎?”見過一次文物裏的殘魂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第二次。
“嗯。”
“那今天?”尤若以前從沒真正感受到他的存在,這是他第一次現身,即使她看不見,她最起碼聽到了他的聲音。
“殘魂太多,不可以輕易消除,會引起動蕩,我只能現身驅逐他們。”
“對不起。”她怎麽會聽不出他語氣中的虛弱,為了證明他的存在,甚至可以說是為了引出他,她假借陳導師的吩咐,故意接觸這些文物,甚至出入這些危險的地方。
“若若,你從來不必向我說對不起,是我沒有早和你說清楚,讓你總是猜測,總是冒險,這些都是我的錯。”
尤若想說什麽,結果已經走出了鬼打牆,就看到那些看守的警衛,什麽話都咽進肚子裏,不能讓別人聽見。
“你可以用意識和我交流,我雖然住在你的眼睛裏,可是我的意識是放在你的腦海裏的。”
聽起來有些詭異,不過尤若連愛上自己眼睛裏的他,都能自己說服自己,又怎麽會嫌棄他的意識住在自己的腦海裏,“以前為什麽不和我說?”她不是生氣,只是遺憾,這麽多年了,他們才算真正見面,就這樣錯過了将近一二十年。
“若若,我……”
“尤若,你怎麽現在才出來?”陳導師盯着尤若,目光不善,對于不聽話的學生,他一向沒有好臉色。
“鬼打牆。”尤若淡淡地解釋一句。
陳導師的瞳孔驟緊,目光緊緊盯着尤若,聲音沙啞幹澀,像是被石頭劃裂的聲音,“你怎麽知道鬼打牆?怎麽走出來的?”
“以前經常遇到,不過都不兇險。今天為了走出來,毀了我一張求來的辟邪符。”真真假假,誰又能分得清楚,況且還是這種科學不能解釋的詭秘事件。
陳導師沉默,不知道怎麽開口。是勸她回去睡一覺忘記今天的事,還是和她解釋一下這些詭秘事件?
尤若早已經計劃好,“所以,陳導師,我不适合考古。”她的目的已經達成,還要再做什麽勞動力?巴不得早點擺脫助理這個職位,她一點都不想天天遇到那些東西,讓他再費力解決。
這時,陳導師猶豫了,尤若是一個難得的好苗子,做事也很不錯,留在身邊做助理再好不過,可是尤若這種總是遇到鬼打牆等神秘事件的體質,他也不能拿她的生命開玩笑。咬了咬牙,陳導師做出決定,“做完這次,你就不用做了。”這次的活動為期并不長,還剩下幾天,有他看着,總不會再出事了吧。
尤若點頭,陳導師還有良知,總算是快要擺脫了。
“早點回去休息吧。”陳導師擺手讓尤若離開。
尤若恭敬地離開,言行得體舉止大方,無論什麽時刻,她都是做得面面俱到,不會留下讓人诟話的把柄。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段是我晚上寫的……然而,我把自己吓到了,雖然後來再看覺得沒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