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姜涅被放在冰洞裏三年。
是七天前, 楓子序湊齊了三年前他父親說的十幾種珍奇藥材,才将姜涅從冰洞裏擡出來的。
他幾乎是動用了胥山派全部力量來為姜涅尋找治病的藥材。
可這些于他不過是一份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這是姜涅自己的命數,他本不該太在意的。
只是每每思及如今苗疆十六部的狀況, 他到底是希望姜涅能醒來的。
有時候他也會思考他帶着姜涅隐姓埋名于此三載,究竟是為了什麽……
此地屬江南是他的生母的家鄉, 他的母親并不是來自苗疆十六部的貴女, 她只是一個小鎮裏藥香浸染下長大的尋常女子, 家族世代以行醫為生計。
這裏位于東南,四季分明, 一年之中雨天不少,偶爾天晴時院子外會傳來少年少女的嬉鬧聲。
每每聽到這樣的笑聲, 他雖還未滿而立, 卻也會有種自己日漸老去的錯覺。
三年了, 姜涅, 是死是活也該有個了結了。
他也不該被困在這裏。
如果這次之後姜涅還沒有醒來,他想他會讓姜涅再進冰洞裏, 可能很多年都不會再過來了。
楓子序在門簾外停留了一會兒。
直到他站至姜涅面前,看到這張熟悉的蒼白的臉, 他想三年冰洞的生涯,姜涅是有記憶的吧, 畢竟姜涅早已做到了人靈分離。
他的目光從姜涅的臉上, 移至手腕上搖動着的鎖魂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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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 這一幕令楓子序感到詫異。
他記得這個鎖魂鈴曾經綁在那個女人身上,這種法器亦正亦邪,它能吸食被綁的人的精血, 但綁久了又認主。
如果時間夠的話, 鎖魂鈴應該是記得扇堯的。
他并不懂鎖魂鈴為什麽突然這麽狂躁的搖晃, 又隐約意識到事情不簡單。
“芳明,去取一副牛骨。”
苗巫燒牛骨,是為了占蔔,和中原燒龜殼的性質一樣的。
芳明愣了一下,他已記不清有多久沒再見過大公子占蔔了。
牛骨燃燒後的圖案,是蔔、是神的提示。
卦象顯示小兇,解語:有客遠至。
“芳明,滅火。”吩咐完後,楓子序快步離開。
芳明提來一桶水将地上的篝火滅了,末了,他蹲在地上看着牛骨上的圖案發怔。
楓子序回到閣樓,取過姜涅手腕上的鎖魂鈴:“鎖魂鈴,你是感知到了什麽?”
鈴聲似乎是比之前更大了一些。
“那好,告訴我方位,我會派人去找。”
西南方位?
得到鎖魂鈴的提示以後,楓子序再進行了占蔔。
林上之木,十六部方向?豈不是……
“芳明。”楓子序将鎖魂鈴再度套在姜涅的手腕上,對着門外再喚了一聲。
芳明推門進來,一如之前的緊張。
“你回一趟苗疆,查一查……”楓子序走過來,貼在芳明耳邊說完。
“記住了?”
芳明猛地點頭:“芳明不敢忘記。”
“那去吧。”言罷,楓子序轉身。
當夜,芳明收拾了包袱便騎馬上路了。
大公子讓他回一趟苗疆,查一查苗疆近日可有自帶修為的人降世,可能是個女孩。
按照父親給的藥方,楓子序終于制出了歸魂丹。
他做了兩粒,這兩顆歸魂丹至少消耗了他七年修為。
他将其中一粒喂姜涅吃下,另一粒裝在玄鐵盒裏收好。
這種丹藥耗時耗力,一個巫師一輩子也做不成幾粒。
他不認為他做出來的完全是對的,但消耗他的修為做出來的東西應該能起到一點作用。
楓子序讓小徒弟進來守着姜涅,他換了一身衣裳。
“師父……您要出去嗎?”小徒弟擡頭看向他。
楓子序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點點頭。
竹宛看着師父遠去的背影,心裏隐隐有幾分擔憂,他取過毛毯蓋在姜涅身上。
竹宛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三日後的一個淩晨,當竹宛提着一壺熱水進閣樓。
寝房的床榻上已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他丢下水壺,找遍了閣樓,沒有找到那個公子。
他慌張起來,淚珠逐漸冒出眼眶,也意識到應該是昨晚半夜的時候那個人醒來後自己離開了。
竹宛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還太小了,他只是擔心師父回來後會不會為他沒有辦好這件事而感到失望。
直到夜裏,楓子序回來,看到小宛坐在院子裏,低着頭雙眼通紅的盯着石縫裏的螞蟻。
楓子序已料到發生了什麽。
那個人醒了也走了。
只是他覺得奇怪,這不像是那個人的作風,姜涅不會什麽都不留下就這麽離開的。
直到半個月後,楓子序和小宛在最近的郡城再見到姜涅……
這個時候的姜涅身上的白衫已變成灰白色,小宛還記得姜涅離開前是什麽樣子的,那時他剛替他換過幹淨的衣衫。
直到郡城的人對師徒二人說起這個“叫花子”。
“那個人啊,長得挺好看的,只是……”這位大爺指了指腦袋,“他的腦袋不正常,官兵圍住他問過話,他連他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但你說他傻吧,他可警覺了,他不會讓人靠近他五步之內,有人覺得他長得好看,想搭讪他,最後都被揍的滿頭包自覺沒趣的走開了。”
楓子序看着姜涅,唇抿了抿,三年冰洞生涯總歸讓他留下了些後遺症。
姜涅失憶了。
此時,年幼的竹宛也明白了為什麽姜涅會“不辭而別”。
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大概醒來的那一刻,他是惶恐的,是害怕的……所以他選擇了離開。
竹宛老成的嘆了一口氣,在心裏原諒了姜涅的不辭而別。
姜涅站在楓子序的馬車前,如畫的眉眼盯着車上的師徒二人。
楓子序取下面具,看向姜涅,淺淺一笑:“認識我?”
姜涅點點頭。
這一刻略顯出幾分懵懂神色的姜涅,讓楓子序回憶起初見時那個年幼的姜涅……
姜涅記得他的聲音,因為他還有冰洞三年的記憶,他的意識幫他記住了楓子序的聲音。
“那就上車吧。”伴随着一聲輕嘆,楓子序對他招手。
飄蕩了十五天的姜涅毫不猶豫的踏上楓子序的馬車。他的記憶只剩下寒冷的洞窟,和這熟悉的聲音……
“我在你的身上花了三年,你說我該怎麽讨回?”
在對姜涅講完他的身世來歷及為什麽昏睡這麽久後,楓子序幾乎是用一種平靜淡漠的語氣問出這一句。
姜涅凝着楓子序許久,似乎是在判斷男人問出這句話時是真情還是假意。
他拿捏不準,只是淡淡的回道:“你想要什麽。”
苗疆少主熟悉的冷厲語氣終于回來了,楓子序淺淡一笑:“我要成為楓葉部的主人。”
連楓子序自己都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是出于真心,還是其他?
他忘了,到底這是不是他想要的,還是這是曾經自己想要的?又或者他只是想讓姜涅應該去做些什麽,或者他只是想逼迫姜涅回苗疆去,回到他生長的地方去看看現在的苗疆十六部已經變成什麽模樣。
也不全是這樣,楓子序搖搖頭,他還是放不下那充斥着不甘的童年與少年,他還是在意那個位置的。
“我記住了。”姜涅微凝着眉,無論男人的心願是真是假,他當真了。
“那就穿上這個。”楓子序将一套胥山派尋常弟子的衣裳遞給他,又給他一粒易容丹,“竹宛有個堂哥,很小的時候走丢了再未找到,你現在的身份戶籍全都是他的。”
姜涅換好衣裳從屏風後出來。
他已服下易容丹,臉上的容貌漸漸開始改變。
楓子序倒了一杯茶,看向他:“回胥山後再回武陵。”
武陵是南疆大郡之一,姜氏八個部落零散的分布在武陵郡四周,其中就有楓葉部。
選擇先回胥山,其一是楓子序三載未回胥山,至于其二。
是不想讓姜岐與姜岺的人刻意查他,如果他是從胥山回楓葉部的,會簡單許多。
“也不必讓我直言了,現在的苗疆之主是你的兩個兄長,但他們幹的事都是以‘你’的名義發出去的。”楓子序抿了一口茶,大概是有些苦,他放下茶杯拿起手邊上是糖罐在茶水裏灑了一點糖。
姜岐的人及魔教的人一直在尋找姜涅的行蹤,三年不曾間斷。
即使楓子序直說,姜涅也依舊是一連平靜,沒有一絲表情。
楓子序知道他聽得懂,也知道他這樣已能自主駕馭靈識的人,即使丢了不少記憶,也能靠靈識來感知這具身體所經歷過的記憶。
他不會忘了姜岐與姜岺是誰。
這二人在業火城可是合力給姜涅的心髒送上一刀。
楓子序:“苗疆和業火城有生意往來。”
應該說姜氏大半的金銀都來自于與業火城的生意,三年前姜涅會倒在業火城外又和扇堯攜手上路也不難解釋。
業火城被劫掠後姜氏的生意沒了一大半,姜岐會選擇和魔教做生意也是情勢所趨。
“更奇怪的是三年前業火城那場大火,魔教沒一個分部承認火是他們放的。”楓子序尚還了解魔教。
過去魔教若殺了人恨不得傳遍各個門派皆知以揚其威名,那幫人還不至于落到燒殺劫掠後不敢承認的地步。
“三年前元宵前後你正好運送一批貨物去業火城,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
那不算是姜涅初次接手姜氏的生意,但姜岐堅持要跟着他一起,姜涅還未抵達業火城便察覺這是一場布局。
姜岐想要的是他的身體裏桓六道留下的蒼皇蠱。
以及他身上苗疆少主權力象征的百蠱。
姜涅通過靈識隐約還記得一些。
“你若習慣用靈識去想事情也是好事。”
楓子序的意思姜涅還不明白,因為他還不知道多用靈識,靈識修為增進以後便能形成靈髓的雛形。
三年前安置好姜涅後,楓子序便去蕭山問仙道,特地問了蕭山派掌門關于靈髓的諸多問題。他尚未做到人靈合一與人靈随意分離,但姜涅已經做到了。
蕭山掌門說:靈髓之物是恒先世界、道法世界,連接萬神世界的通道,它是由靈識達到一定高度後産生的,是具象的,是可以召喚、也可以轉移甚至被毀滅的。
大多數修行者産生靈髓是在入築基期以後,而築基之前也是他們學會駕馭靈識的時期。
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靈髓輔助很多修行者順利進入築基期。
此時,竹宛進來:“師父,客棧的人說飯菜做好了。”
姜涅微移過目光看向竹宛,竹宛也看向他:“大哥,你先下樓我有事要和師父說。”
姜涅現在的身份是竹宛的堂哥,所以他喊他大哥,當然他也想早點習慣這個“大哥”。
竹宛見姜涅出去了,注視着他的背影有數秒,旋即,關上門,小跑向他的師父:“師父,如您所料,魔教的人将郡內商戶手中壓着的糧食高價買走了。”
楓子序放下茶杯,漆黑的瞳孔裏仿佛掠過一抹幽影。
魔教與姜岐姜岺聯手之後,壓榨百姓強迫耕種來獲取豐富的糧食,若說魔教手裏的糧食不夠?不太可能。
只是幾天前他收到消息稱魔教的人在高價收購糧食。
三年前從魔教派了一個樓主來治理酉莊就能看出的想法,他們想勢力東擴。
因為三年前沙海的少家崛起,少家将分部漠北的三十個部落整合,他們迅速的壯大阻斷了魔教通往西天的道路,于是乎魔教被迫選擇向東發展。
沙海少家的崛起沒有人能預料,時至今日他們已能睥睨中原,因而這幾年魔教的人也費盡心思拉攏少家。
“師父?”竹宛見他沉默了很久,不禁喚了一聲。
楓子序看向竹宛,目光又恢複了柔和,笑了笑:“下樓吃飯。”
師徒二人下樓來,姜涅卻不見了,他們訂的那桌飯菜還是完好未動。
竹宛急了:“師父,我這就去找。”
“不必了,坐下吃飯。”楓子序說着拿過一只碗盛飯。
竹宛接過師父遞來的米飯:“師父……街上魔教的人多。”
“他就是去找魔教的人。”
“這樣……那我更要去找他了!”竹宛的臉上那雙小眉頭緊皺起來。
“不管。”
“可師父不是說魔教的人一直在找他嗎?”
楓子序沒有再回答他,竹宛也意識到師父是生氣了,他的耳根微紅捧着碗垂下了腦袋。
“竹宛,雖然現在他用的是你大哥的身份,但他始終是手握你的家族生殺大權的主人,你也始終是他的臣民,你的路比我的長,将來你和他相處的時間會更久,你應該學會自己去思考。”
八歲的竹宛聽不明白這些,他只是很害怕今日的師父,卻也記住了這一段模棱兩可的話。
楓子序只是不想竹宛與姜涅過于親近,也不希望竹宛對姜涅的事過分擔心,竹宛除卻是他的弟子,他還是竹部的嫡系血脈,将來也許還會成為竹部的少主。
竹宛更應該學會與姜涅維持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态,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
只是他還太小了,他還不明白這些。
半夜裏,竹宛在睡夢中驚醒,因為房間裏的窗子似乎發出了響聲,不太大,但他聽到了。
當他警惕的坐起來,伸出手撩起窗簾。
這時他看到了窗邊站着的男人,男人看着窗外,背對着他……那一頭及腰的長發是灰白色的。
竹宛差一點驚呼出聲,但很快男人轉過身來,側目看向他。
竹宛這才認出來了。
他是姜涅。
竹宛長籲一口氣,跳下床小跑過去,正想詢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為什麽頭發都變色了。
可這一剎那,他陡然想起師父在白天說過的話……
步子一停,他站在了離姜涅數步遠的地方,平靜的開口:“太晚了,大哥早點睡。”
說完,他轉身往床榻走。
只當是睡夢未醒,他未看到這人灰白的發,也未看到他蒼白的臉頰。
姜涅在冰洞裏睡了三年,蒼皇也一樣冬眠了三年,只是蒼皇的蘇醒比他要晚了近半月。
他三年沒有修煉,沒有多餘的精血供給蒼皇,晌午的時候他的發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灰白。
大約是等他在城外坐到了天黑才逐漸接受了這一頭灰白的頭發。
“抱歉,吵到你了。”姜涅似乎是嘆息一聲,很快他閃身消失在竹宛的房間。
次日,三人離開這座郡城,踏上去胥山的路。
師徒二人坐馬車,姜涅騎馬,可姜涅的馬有點膽小,只要姜涅抽一鞭子馬就會狂奔,到後來姜涅不再揮鞭了索性扔了馬鞭。
他即使不記得很多事情了,也知道他的身體裏有一只很強勁的蠱,這只蠱是吃掉了很多很多的蠱所養成的。
這種蠱是魔物,是妖邪。
竟然有人将這種蠱種在了他的身體裏。
這絕對不會是巧合,可是自他見到這個楓子序,他都沒有從這個男人口中聽到關于這個蠱的解釋。
也許這個蠱的事,楓子序可能真不知情。
大約是天黑的時候,這具身體一個細小的動作,讓他停下了。
剛才,他伸手摸了一下腰間。
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微感覺有些口渴……
他本能的摸向腰間。
這裏應該是,或者說曾經是,有挂着一個水袋的……
那個水袋小巧精致,皮囊上用煙熏出一些花紋,那個水囊他很喜歡。
極目看向遠方,黑夜與原野交彙處,仿佛是有無數星火墜落,他怔了怔,忽地擡起一手放在心口。
上古時九黎首領見星火落地,帶族人狂奔八百裏“拾火”,于是有了刀耕火種。
姜氏後人對于星火落地有着一種最原始的自然崇拜。
只是當姜涅的手覆于心髒的這一剎那,心髒內那個強大的蟲子突然啃咬起他的血肉來。
他突然發出一聲如野獸般的低吼——
“師父,大哥他……”竹宛看到前面騎馬的身影滾下地,不禁慌張地看向他的師父。
楓子序扔開手中的馬缰,跳下馬車。
姜涅靜默的躺在地上,蒼白死氣的臉,冰冷的沾着汗水的發絲。
楓子序注視着他,幾乎是有一會兒了才蹲下身,扶起他。
馬車停在了原野上,竹宛拎着水壺下車,打完水回來,拖着一捆撿來的枯枝。
當他點燃篝火,看向馬車車窗,師父仍舊是一臉深沉的坐在那裏。他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讓師父都覺得棘手的事……
等到他将熱水煮好了,走到馬車前:“師父,熱水好了。”
楓子序看向竹宛,取過箱子裏的一包藥下車。
三年前他沒有發現姜涅魂魄不全,直到剛才他才得知姜涅的魂魄不全。
他想到了三年前的酉莊,他是從酉莊将姜涅帶走的。
沒想到那些人還是得逞了……他們用巫法竊走了姜涅的一魄,只怪當時他沒有發現。
即便現在知道也為時已晚。
他們拿走姜涅的一魄可以做很多事,當然還有他剛才在馬車時一直思索的那件事……
如果姜涅有朝一日煉出靈髓,那丢失的一魄将會是姜涅的劫難。
如果他們只是拿姜涅的魂魄增進修為或者蠱術,倒也不至于讓他感到棘手了。
“師父,您在想什麽?”
“無事。”楓子序平靜的答,将熬好的藥遞給竹宛,“冷了後喂給他喝。”
他擦着手站起來,取過挂在腰間的狐貍臉面具戴上。
竹宛略有些慌張地擡頭:“師父今晚有任務嗎?”
楓子序:“嗯,我天亮前回來。”
他要聯系胥山派的線人幫他查一個人。
三年前出現在酉莊的那個魔教局分樓樓主,夜冥。
事實上兩年前胥山派的線人一直盯着這個人,只是兩年前這個人突然斷了消息,胥山要查的事情太多了,也沒有再留意這個夜冥了。
至于魔教的人一直在暗中查找姜涅的消息,大抵是因為姜岐和姜岺兩兄弟的授意。
如今想想夜冥突然消失,這件事并不簡單。
聯系上最近的胥山線人,楓子序交代了任務。
“大師兄此行回胥山走哪條路?”胥山線人問他。
楓子序:“我會去一趟水心宗。”
水心宗宗主還欠着一件事,三年前他們的約定裏要拿出水心缶給扇堯聚魂,這件事不會這麽算了。
三年來他着急救姜涅,但此事一直沒忘。
即使找不到扇堯的魂魄了,他也需要用水心缶找姜涅被人竊走的那一魄。
楓子序沒有食言,他在淩晨天亮前回來。
男人走過來,一手輕撫孩童的頭發,旋即,将懷裏熱氣騰騰的包子遞給竹宛:“吃飽了上路。”
竹宛揉了揉眼睛打開紙包取出一只包子大口吃了起來。
從此地到秋池北郡他們路上用了近一個月。
水心宗的大門外,楓子序讓竹宛留在車上,再吩咐竹宛的時候他瞥了一眼馬車外的姜涅。
姜涅的目光一直落在水心宗外的山林間。
今日天氣不佳,陰雨的天氣,山間多了幾分霧色,連帶着姜涅的心情也并不佳。
從踏進水心宗的勢力範圍內,姜涅的唇角一直是下壓的。
他并不知道內心這種不愉快是因為什麽……
除去這種不愉快,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空空落落感受。
去通傳的水心宗弟子回來了,對楓子序道:“掌門說讓您一人去見他。”
“掌門?”楓子序眯眸看向他。
小弟子愣了一下,很快回答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楓子序瞥了桓無一一眼,跟着水心宗的人進去了。
在聽到小弟子口中“掌門”二字的時候楓子序已料到了什麽,如今未見到宗主,卻見到其大弟子陳斐儒便也明白怎麽一回事了。
但水心宗宗主若是死了,水心宗沒有理由秘而不發。
況且一個築基期的人還未應雷劫便死了,未免太不對勁了。
“陳掌門,不知宗主現在何處?”
這話放別人來問陳斐儒可能不會回答,但楓子序不同,他是宗主好友的大弟子。
玉面高冠席地而坐的陳斐儒站起身來,答:“宗主在半年前去往北地閉關。”
他這麽回答的時候,一旁站着的許落握着劍的手緊了許多。
楓子序也注意到了這位弟子的氣息有一瞬不太穩。不知道是這位弟子不想陳掌門透露宗主閉關一事,還是因為陳掌門是在說謊?
“公子前來拜訪一事,待宗主出關以後我會轉告他。”陳斐儒淺淺一笑,白玉一般的容顏比起之前更加柔和。
這個男人過于陰柔,楓子序的目光微閃,看了一眼四下站着的人,打算開門見山:“想必陳掌門也該料到,某此行所為何事。”
陳斐儒的眼神微凝:“若是因水心缶一事,還請公子等宗主出關。”
“若宗主十幾年不出關呢?”
楓子序的語速很快,他說完的時候明顯聽到廳中傳來抽吸之聲。
他們并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反問。
楓子序冷漠一笑:“三年已過,難不成還讓某再等十年。”
陳斐儒顯然沒有料到此人會“咄咄逼人”,他有些慌亂的向廳中站着的那幾人投去一眼。
末了,一個中年站了出來,他對一旁的許落說:“去将那份卷宗拿來。”
許落愣了一下,直到想明白師叔說的是什麽後,快步離開了。
許落去的快來的也快,他将一份卷宗交給師叔。
中年看向楓子序:“卷宗是三年前收到的,死者扇堯的師門已明确表示不再糾察此案,還請公子過目。”
一個在江湖籍籍無名的小劍派,在得到一大筆補償金後自然沒有再追究此事。
但水心宗的人并不知道這個小劍派是有人給扇堯捏造的身份。
楓子序的人三年前查過,也只查到扇堯是來自這個小劍派,他沒想到扇堯的師門竟然被收買了。
陳斐儒在心裏擦了一把冷汗,此刻,他大笑了兩聲,又略顯尴尬的說:“……既然已經結案,我們水心宗自當不再受理。至于水心缶的事,我們水心宗願意借你是人情,不願意借你是情理。”
“掌門……”許落忍不住打斷了陳斐儒的話,随後他對楓子序抱拳道,“師父閉……關前時常挂念公子,還給公子留了一樣東西,公子跟我來吧。”
放在十年前楓子序絕不會這樣靜默的離開。
許落将一個盒子遞給楓子序:“那個姑娘的死在我師兄比武招親的擂臺,水心宗上下都很難過。”
“你這句話可不能代表你們現在那個掌門。”該說的話楓子序會挑明。
許落微垂着眼眸,一派赤誠的說完:“這個盒子裏是我師父為那死去的姑娘求的靈燈,本想交給那姑娘的師父的,哪知……”
哪知那小劍派的掌門還沒等水心宗帶信的弟子說完便說給錢就行了別的不要。
所以當時這靈燈并沒有送出去。
靈燈除了能增進修行者修為,還能短暫引魂,當然不及神器管用,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修行的人都會求此物。
“我代她收下了。”
這件事已經這樣了,楓子序雖說生氣但終歸他與那女子認識也不過一兩日,他還不是因為他們那少主才對她的事上心了些兒。
許落抱拳:“人死已矣,望公子節哀。”
這話楓子序不愛聽,他接過那盒子便快步離去。
水心宗外,姜涅蹲在地上已經有一陣了。
竹宛疑惑的走過去,在他七步開外停下。
姜涅清澈的眸向他,目光又在瞬間落在竹宛胸前的鏡子上:“竹宛,借我你的鏡子。”
往日鏡是竹部法器,需要巫神回應才能開啓,這是竹宛的寶貝他有點不想借。
小家夥一字一字的說:“往日鏡要得到巫神的回應才能窺探往日……你的巫術不一定能開……”
那個“啓”字還沒說出來,他便被姜涅的眼神吓得後退。
“幹嘛這麽兇。”他嘟囔着取下鏡子遞給他,心裏想如果姜涅開啓不了,他就不客氣了,他會笑話他的。
姜涅接過小家夥遞來的鏡子,唇角上揚:“謝啦~”
竹宛臉一紅,這人的語氣怎麽突然這麽……不正經!和之前反差實在太大了!
姜涅也不知道開啓鏡子需要什麽咒語,他只是随便說了一句,反正他的腦子裏記得的咒語太多了,像是刻入了骨血一樣。
等了一會兒,鏡子一點反應沒有。
一旁竹宛已捂着嘴偷笑起來。
姜涅的長眉跳了一下,正當他想将鏡子還給竹宛時。
巫神的回應出現了——
鏡子裏出現了幻影。
“往日鏡……往日鏡!”
往日鏡得到巫神的回應了!
竹宛震驚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可是鏡子裏的幻象是一只落在地上沾滿灰塵的肥碩的烤鴨……
竹宛疑惑的低吼:“這是……什麽?”
姜涅的唇角也跟着不耐煩的下壓。
只是。
很多年以後,當他偶爾想起從往日鏡裏看到的這只沾灰的烤鴨時,仍能感受到那一剎那心口的揪疼……
這時,他還不懂這是一份難以排解的少年心思與遺憾。
即使歲月靜好,花開花落,也仍會在某個時候如撕裂的傷口一般,讓他疼,讓他懵懂疑惑。
作者有話說:
往日鏡:這能怪我?順便提示一下這裏楓子序算錯了,扇堯不是變成嬰兒。
竹宛:姜涅不是失憶只是靈(腦)識(子)被“凍住”了,所以師父讓他多用靈識[/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