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行李完全安置好, 已是晚上七點。

佟穗饑腸辘辘,但整個人都心不在焉,完全顧不上肚子的哀嚎。

虔清予中途進來了三四次, 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都被她匆匆忙忙的推出去。

其實就是想給自己一個緩和和安靜的空間。

她的思緒在看到那把舊傘之後, 一直被過去的記憶牽扯着, 或好或壞, 或開心或難過, 都直直的沖擊着她的大腦皮層,要發暈,要爆炸。

于是肆意往床上一躺, 竟然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記憶也順着她的夢境一點點浮現出來。

高二上學期末,陵城市運動會如期而至。

十一月底依舊烈陽灼灼, 三十度出頭的高溫。

陵川中學為此前仆後繼付出不少心血,開場做得絢麗而喧嘩。

近十多高中的參賽學生成列走進來, 伴随着歡呼和吶喊。

佟穗加入短跑隊才三個月不到,訓練有點吃力但進步迅猛,跟着體育館的師兄師姐們一并練了練舉鐵,換上無袖的參賽服時, 手臂纖細卻有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很健康的美。

高馬尾, 素顏, 白皮,高瘦個。

單這幾次詞就能看出她不加修飾下的清爽利落。

她的項目是女子四百米外加四乘四百接力, 全都在第一天。

虔清予在隔壁排球場候場, 比賽在第二天。

兩人恰到好處的錯開, 給足了對方互相加油打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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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因霜高一時就入選了陵水中學的短跑隊,身體素質及項目都比佟穗要更加強勁和全能。

從好友變對手,這兩人沒什麽實實在在的競争感。

她們一個随遇而安,專注于做好自己的事情;一個信奉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把朋友看得比什麽都重。

早早到了現場,換好衣服後就坐在遮陽棚下聊天。

程因霜環視一周,搖頭晃腦道:“穗穗,你的皮膚真是膚若凝脂吹彈可破,你的身材真是豐韻娉婷婀娜多姿。”

“……你最近沒少學語文啊?”佟穗一時噎住,不習慣這種官方誇贊。

程因霜捧臉笑,“是不是出口成章?”

“你快誇我,快誇我。”

慶智伊邊走邊浮誇的提了提後鞋槽,陰陽怪氣道:“誇你~除了會跳兩下子,就是個頭腦簡單的單細胞生物嘛。”

佟穗掃視一番,發現她身上也穿着和程因霜同款參賽服,只有數字不一樣。而此刻旁邊的程因霜忽的息聲,沒有要反駁和搭理的意思。

她使了個眼神,用口型說道:“一個隊?”

程因霜的雙手反撐在長凳上,頭垂得很低,只堪堪側着看了佟穗一眼,眨眨眼回應。

周圍的長凳已經坐滿,天氣暴熱,大家坐得松散,自然不會想要給不認識的人讓座,佟穗感受到程因霜突然冷下去的情緒,索性也當作沒聽見慶智伊那句莫名其妙的搭話。

“噠”的一聲,程因霜的腿突然受了力,膝蓋往一邊撞上佟穗的膝蓋。

“對不起。”她下意識說。

佟穗尋着聲音去看,發現慶智伊腳上已經換上了比賽時要穿的釘鞋,她往程因霜那平行着踢了一腳,兩雙鞋碰撞,聽着就疼。

“你幹什麽?”佟穗就不是個好脾氣,看見她這副故意挑釁的樣子,一時間怒火中燒。

“怎麽了?踢你了?”

慶智伊順勢往下一坐,絲毫不顧周圍人對她投來的眼神。

程因霜只好往佟穗那邊挪了挪。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佟穗雖然在心裏默念這兩句話使自己情緒平息,但已經有萬分的不爽。

廣播在叫喚運動員檢錄,她幹脆的站起來,拉着程因霜去檢錄處。

然而沒走一步,她發現程因霜扯不動,有反作用的力帶着她往回走。

回頭一看,慶智伊無所謂的坐那一把抓住程因霜的手踝,不讓她走。

“你哪個隊的?別胳膊肘往外拐,等會跟我走。”

佟穗笑了笑。

忍個屁啊,面對事兒精,直接上好了。

她松開程因霜,居高臨下的走到慶智伊面前,俯視她。

“你以為你誰?在這頤指氣使的吆三呵四,家裏人沒教過你什麽是教養嗎?”

話落,她往慶智伊手上作勢要打下去,這麽一吓唬,還沒碰到她,就忽地松開。

虔清予在看臺往這邊盯了半天,卡着檢錄的時間下來。幾個女生的這點動作被他收入眼底。

“接着。”他把提前給她買的葡萄糖水丢給她。

白瓶在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弧狀線,穩穩當當的落在她手裏。

她悶聲悶氣,喝了一小口。

“等會注意點,小心別被人撞了。”虔清予搖了搖額前的碎發,溫聲提醒。

佟穗:“你詛咒我?好話不說。”

他瞧她一眼,“我要是想詛咒你,現在還站你邊上?”

“等會盡力就好,別受傷。”

她甕聲甕氣,“哦。”

楞了楞,想起什麽似的故作可憐道:“等會我要是跑不動了怎麽辦?”

虔清予壓了壓眉眼,“就四百,你是個烏龜爬也能爬到終點。”

……就知道你是個木頭。

佟穗是發現了,這人不直接提醒他,好像壓根聽不懂暗示。

怎麽和她看的小說話本裏不一樣,同為青梅竹馬,怎麽人家的竹馬會深情的說,“沒關系,我會陪你跑。”到他這,她變成烏龜了。

無趣。

檢錄完成,運動員入場分別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固定好起跑器,調整好起跑姿勢,撐着地面,呼了口氣。這一場接力,她一定要看準了。

往常訓練她其實有掉過鏈子,在傳接棒的時候,會失手。

想到這,她回頭往身後看了看,虔清予一直站在離她不遠的身後。

“各就位預備——”

運動員們撐起身子,蓄勢待發。

“砰”的一聲槍響。

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飛了出去。

跑了二十米開外,被叫停。

圍觀的人群中漸漸響起細細碎碎的讨論聲。

“搶跑了,有人搶跑了。”

她回頭一看,發現同為一棒的慶智伊在踢身前的起跑器。裁判做了個暫停手勢,示意她這邊有問題。

正式比賽裏,搶跑無異于直接出局。

慶智伊這番行為,是在給自己找補。

攝像四處都是,無人機在半空錄像。随便一查,都能看出她到底有沒有搶跑。

她的反應夠快,知道找器材的毛病。

這次比賽雖在陵川進行,但是和陵水共同負責。

裁判員一查看慶智伊的號碼牌,低聲細語說了些什麽,給她搬了臺新的起跑器,宣布比賽重新開始。

佟穗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怎麽會有這麽事兒的人。

為了不影響比賽狀态,她調整呼吸,重新做好準備姿勢。

順利起跑後,她前半圈正常發揮,超其他隊十米左右。

彎道準備加速時,慶智伊跟了上來。

常理來說,跑步時的交接棒都是豎着握在手裏,在身側擺動,然而她餘光中發現,慶智伊的交接棒是橫着拿的。

兩人近乎咫尺,慶智伊在內圈。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身影并列的那一刻,慶智伊的交接棒以視線遮擋的優勢,不經意的往佟穗的大腿上,“哐”的打了一下。

慣性加上身後受力,她猝不及防的幾乎是砸倒在地,單腿直直的跪了下去。

她心裏留了個心眼,及時用交接棒往地上撐了撐才沒有造成實質性的擦傷。站起來後立馬沖了上去。

這個臨場反應能力使得觀衆席一片歡呼,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喊她的名字。

最後一百米,她咬了咬牙,使出渾身解數,從慶智伊身邊擦肩而過,呼嘯的風,難以平緩的呼吸,發麻到沒有知覺的雙腿,甚至不可抑制的應激性眼淚。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可以讓不遵守規則的人獲勝。

同隊隊員第二棒早就在原地等待,往後朝她伸出手。她與慶智伊幾乎三秒之差,把交接棒成功的傳遞了出去。

本以為終于結束了,結果陵水的第二棒,是程因霜。

慶智伊的握棒姿勢本就不對,她幾乎是扔出去,傳的過程中,還戳到了程因霜的腰,“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程因霜第一反應就是去撿,結果被慶智伊洩憤似的踢了一腳,越滾越遠。

一來二去,陵水已經大大落後于其他隊。

佟穗強撐着走上去,把慶智伊拉下來。

“你別站在這妨礙後面的隊員了。”

“我妨礙?剛剛不知道是誰跑我邊上碰瓷。”慶智伊嗤她一聲。

佟穗:“你這個握棒姿勢是怎麽被選上的,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好意思說我碰瓷。”

幾句争吵越吵越兇,虔清予追上來,直直的擋在她身側。

“錄像都拍着,誰對誰錯,導出來就知道了。”

程因霜交接過後,被教練叫去談話。

佟穗遠遠站在身後,聲音卻不大不小能夠聽見。

“剛剛交接棒的時候你在幹什麽?她都把交接棒給你了,你怎麽不接?”

“教練,慶智伊她握棒的姿勢不對,我——”

“還找借口,挑隊員的刺,在這麽大場合丢學校的臉,自己退隊!”

佟穗一時沖動,想上去為她讨個說法,被虔清予拉回來。

佟穗:“她們學校的教練怎麽這樣啊?不分青紅皂白,事實明擺在那的。”

虔清予:“你別多管閑事。”

“這怎麽叫多管閑事,我也是受害者。”她把眼角的淚擦掉。

“腿疼嗎?”虔清予突然轉移話題,似是不想和她讨論這件事。

“所以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就是要忍着嗎?你為什麽要轉移話題?”

他不笑時,表情真的很冷,“我只是不想讓你惹上更多麻煩。”

佟穗不是會讓自己吃虧的性子,她愛恨分明,又是在佟甄的維護下成長起來的,永遠不怕捅簍子,也不怕跟人直面對着幹。

實在不理解,虔清予時刻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樣。

“嗯,所以不公平都落到我頭上了,你也無動于衷。”她情緒平複下來。

“我們可走正規舉報程序,沒必要起沖突。”

他始終是,理性而淡定的,像塊沒有感情沒有溫度的冰。

佟穗深吸了口氣,委屈化作朦胧淚幕,癟着嘴。

“以後我的事,你都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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