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長風呼嘯, 霎時暴雨傾盆,窗外古樹被吹得東倒西歪,隔着那扇玻璃, 看雨水如瀑貼面落下,耳側嘩嘩作響, 模糊人的視覺和聽覺, 只剩飯菜的餘溫, 在指尖和唇口打轉。

佟穗手中的筷子随雨聲“叮”的一落, 看向室外喃喃道:“這下好了,渾身又得弄得濕噠噠的。”

“嗯。”

虔清予把不知何時準備好的傘,從桌下拿出來放在桌上, 揚了揚下巴, 示意她接下。

她拿起傘柄一看,是她最寶貝的那把雕花雨傘。“這麽有先見之明?你呢?”

他往口中随意塞了幾粒飯, 不經意道:“忘了。”

“看在你這麽細心記得帶我的傘的份上,本大小姐就賞你和我一起打。”她聳聳肩, 拿紙巾故作優雅的擦了擦嘴巴,輕巧的放下。

虔清予的嘴角勾了勾,轉而恢複成原樣。

食堂外站滿了沒帶傘的人,叽叽喳喳感嘆天氣變化無常。佟穗把褲腳卷起來, 剛想撐開傘,兀地被搶走, 她擡眼, 虔清予已經撐開傘,示意她進來。

“幹嘛不讓我撐?”她作勢要去搶傘。

他挪了挪, 又把傘倒向她。“你太矮了, 老壓着我頭。”

“我可以舉高點。”

“會淋到雨。”

她固執的說:“我不會讓你淋到雨的。”

有人不顧一切沖進雨幕, 朝着教學樓奔去。大開的校服随風擦過,發出輕微的摩擦響。她聽到他在這雜聲裏,格格不入的說了句。

“你會。”

佟穗:“你這麽不相信我?”

我的意思是,這樣的話,你會淋到雨。

不過話咽進嗓子裏,他瞥了眼她亂蹦亂跳的腳,傘又往她那邊傾。雨暈染在他校服袖子上,延伸,再延伸。

回憶被驟然打斷,佟穗的雙眼也如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蒙上一層不清不楚的霧。

“我記得,我記得他那天回去之後就生了場病,雖然不嚴重,但是渾身都濕透了,手都是冷冰冰的。”

她慌慌張張而又結巴的回憶起那個回去後的晚上,虔清予的衣服應該是在中午就濕透,上了一下午的課後又撐傘和他回家,外套掩飾似的脫下來翻了個面撈在另一側手肘。

佟穗的鼻頭泛酸,感覺視線又變得更模糊。

虔清予在咳嗽打噴嚏的時候,她還在笑他好孱弱,就應該把傘給她來打才對。

他這人,就是什麽都在細節裏,不說,只做。

程因霜把她下巴那滴淚蹭掉,“今天就到這吧,說不定,你回去又能慢慢發現更多的東西。”

此刻的窗外,陽光過曝,耀眼得不像冬日。

雨的陰冷卻順着記憶淋下來,一只無形的手把她拖回去,逼着她看清自己的內心,和那個什麽都做了,卻什麽都不願意說的傻子。

太多了,不需要她再仔仔細細的回憶,就能發現,虔清予的喜歡,早就在無聲無息的行動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我、我回去了。”她慌張起身,把包往肩上一挂,沖了出去。

打上計程車時,想起什麽似的,打了通電話,安心的回桂港灣。

虔清予在浴室給身後的疤摸祛疤膏,印子其實已經沒那麽明顯了,佟穗今天的膽子要是再大點,說不定就會看到他身後這道養了三年的疤,只剩淺褐色的一條長紋貫穿,游蛇之勢,快而不兇。

再淡點,應該就不會吓到她了。

到時候随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這道疤也帶着那些塵封往事徹底和他們告別。

他其實沒想着要過早的和她發生關系,只是想慢慢化解她對親密關系親密接觸的陰影。

牽手、擁抱、接吻。

什麽都按順序來,一步步讓她放下防備的保護甲,去享受這段關系。

“滴!”

伴随着這陣開門聲,窸窸窣窣的“噠噠”和跑起來有點急促的響動,傳入浴室。

虔清予手忙腳亂的把祛疤膏收起來,往褲子口袋塞。頭還沒探出去,浴室門先他一步被打開,下一刻,一個清香的懷抱擁住他的腰側。

“你!”

佟穗的臉因為在寒風裏穿行,冰冰涼涼的,就這麽一并貼在他胸膛,嘴角有意無意的觸碰到他肌膚。

急匆匆的步子帶動她還未平息下來的呼吸,熱氣噴灑在他身前,又癢又麻。

他還沒穿上衣啊。

不等身前的人反應過來這事,虔清予的心理防線剎那間低至谷底,他感覺到了一股熱流,貼着他的肌膚流下。

她、她哭了?

“佟穗?你怎麽了?”虔清予不想推開她,可也因為這樣看不到她的表情。

哭得無聲無息,生理性的眼淚不受控的掉,她只能閉上眼,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她其實有點怕,怕她意識到這份早就埋藏在過去的愛之後,他又會悄悄的離開。

半晌,佟穗抽泣着,聲線發抖,鼻音很明顯,“虔清予,你再說一遍喜歡我好不好?”不等他開口,她又說:“要多說幾遍。”

浴室逼仄,她這樣死死的抱着,讓虔清予根本不敢開口,水管由上而下的沖水聲,不小心掉落東西的輕響,天花板的滾珠聲,無一不在挑戰着他的回應能力。

是克制,還是爆發,像一只無形的鎖,越痛心就越往裏縮,擰着他的心髒。

“佟穗,我喜歡你,很喜歡你,最喜歡你,只喜歡你。”他深吸一口氣,回抱住她,下巴低下來,一口氣說出一連串的喜歡,一遍遍的輕吻她發頂。

他想,怎麽她的發絲都是好聞的柚橘香,甘甜又夾雜着不太明晰想讓人深嗅淡牛奶味。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情緒平複下來,才松了些手,擡眸看他,雙眼紅紅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但他知道,非家養的,野着呢。

總是出奇不意、出乎意料,打亂他一切準備好或是沒準備好的事情。

虔清予捏了把汗,他其實挺怕她摸到他身後還沒幹透的祛疤膏。

“不是去程因霜家?怎麽這麽難過?”他不由自主的抹去她眼角的淚痕。

“虔清予。”她不回答,輕喚他一聲。

“嗯?”

“親親我好不好?”

他嘴角抽動,被她的話震驚到,但又不得不被她的話牽引,俯身,雙手捧上她的臉,啄吻她的眼角,小心翼翼而又輕柔的,把她眼眶周圍的淚都吻掉。

繼而是,額頭、兩側臉頰、鼻尖甚至是下巴。

就是,不吻嘴唇。

虔清予的吻是帶點安撫的,但又很有技巧的避開她可能會反感的程度。

她被吻得暈乎乎的,只覺得整張臉都熱得爆炸,浴室裏沒開熱氣,窗戶也是半開的,高樓層的風呼嘯,不留情的鑽進來,她一側身,終于感覺到了刺骨的冷。

“虔、虔清予。”

“怎麽了?”

他眼中的那點被極力掩飾下來的強烈欲望,被佟穗捕捉。

可整張臉看起來,卻像未經人事的乖學生,雖然的确如此,但他總給佟穗一種,他很會的感覺。

那點渴求瞬間被壓下來,她搖搖頭,看了眼窗外,帶點惡作劇心理,猝不及防的墊腳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像條速度極快的小蛇,張開獠牙展示她還沒長齊的尖牙,在他下唇捕捉到一塊軟肉,輕拽了一下,又猛地松開。

狡猾而又讓人無可奈何。

他輕笑聲,擡手輕觸了觸被她咬過的痕跡,盯着她那雙小得意而又亮晶晶的雙眼,“滿意了?”

佟穗抿了抿唇,輕“嗯”了聲,不自然的氛圍又在他倆之間升起來。

她才緩緩反應過來,他……沒穿上衣。

剛剛抱他的時候,嘴唇若有若無的擦過的是他的胸膛……

羞恥心漫上來,她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背部磕到門上。

“你穿件衣服再出來。”

此刻警局壓抑在被顏節肆無忌憚的大鬧一場的氛圍裏,沉寂而低迷。

警察們圍坐一桌,手上的資料加了一份又一份。

顏氏的股份并沒有轉讓給顏節,一半在顏侃手裏,一半在顏父手裏。

雖然給了他在顏氏看似可以“呼風喚雨”的權利,但多半是看在他是顏氏兒子之一的份上,聽他使喚。

到了真正要挪用公司股份的時候,他無從下手。

顏父還躺在病床上,岌岌可危。他自從他入院後就沒去看過一眼,顏侃給他打的電話全部被屏蔽。

他有野心,但沒有實權。

要握住的,他沒握住。要得到的,他也還沒得到。

人財兩空,名氣掃地,不過就是因果循環。他自以為經自己手幫襯了佟家,其實給自己引來了更大的禍端。

到底是什麽時候,給了他自以為可以拿捏一切,撒個慌就能事事順意了?

顏節冷笑一聲,不由得這麽問自己。

慶智伊是他高中時就綁在自己這條船上的一只螞蚱,他膽小懦弱,不敢聲張,但又想要得到讓佟穗另眼相看的本事,那就只能從這些人身上下手。

卻沒想到給他埋了個一拉就爆的炸彈,引線還不在他手上,不等他拉,炸彈就自己爆了。

到頭來,只有他錯了,只有他像個笑話一樣。

是逼着顏侃交權,還是期待那個老頭子能把股份給他,他到最後都像個失敗者。

“顏先生,您的立案不成立。”

他把手中的資料一撕,反手拽上鄭執的衣領,“你和虔清予一樣窩囊,當年他的事立不了案,你也立不了案,都是廢物。”

“顏節,你清醒點,你現在這個行為,才是要立案的。”

顏節的手驟然松開,他咬牙笑笑,“抱歉,鄭警官。”

出警局,遠處山巒金光撲閃,給整個陵城籠罩着嚴肅而莊重的氣氛,好像在引着他忏悔,不要一錯再錯。

他手中的煙燃至半截,忽地斷裂,煙灰在他衣擺燙了個洞。

時至今日,不過二十二,以年紀為借口犯下的錯,如果沒能及時回頭,好像就真的回不去了。

如果讓虔清予知道,他是借了他那道疤和佟穗在一起的,他會不會想殺了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