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降谷雪沒有說話, 而是盯着面前這名自稱為“羂索”的咒術師。
明明他的五官與樣貌,跟夏油完全不一致,但她還是産生了“這個人跟夏油很像”的這個錯覺。
罷了, 或許是因為羂索也身披袈裟的緣故吧。
他唇角含笑, 解釋他的名字:“慈悲之羂, 救濟之索。”
降谷雪朝他點頭, 她猜測這是有關于佛教的詞彙。
羂索的透亮雙眸始終凝視着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降谷雪冷靜道:“你先放我下來。”
在被羂索放下之後, 降谷雪拍了拍衣服,臨時編了個名字告訴他:“中原雪子。”
降谷雪看着羂索的黑眸認真道:“我不是咒靈, 也不是妖怪, 是個人類。”
羂索問:“那你是咒術師, 還是陰陽師?”
降谷雪盯着他, 斟酌開口:“咒術師。”
對方有意無意地往周圍的林子環視一圈,既而問她:“這附近有咒靈出沒, 你聽說了嗎?”
降谷雪隐約猜到, 羂索應該就是那些村民請來祓除宿傩的咒術師,但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她試探性地說道:“兩面四臂的咒靈?”
羂索笑道:“你果然知道啊, 那你就是那位女性咒術師吧?我的小弟子?”
降谷雪微微啞然,看樣子羂索已經去過那個村子,也的确被村民攔住了, 沒能進村,自然也就失去了“祓除宿傩”這個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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羂索見少女不說話, 他又往荒雪山的方向看一眼,問道:“小雪子是要去那個地方吧?”
降谷雪一臉黑線:這個咒術師怎麽回事啊?
不要随便套用親近的稱呼!
羂索仍舊問:“是因為查到咒靈的線索了嗎?不如我們結伴同行, 一起去除掉這個兩面四臂的家夥。”
降谷雪搖頭, 并拒絕了他的邀請。
但當她準備啓程的時候, 羂索還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跟着。
直到上了荒雪山, 她也沒能甩掉羂索。
降谷雪決定忽視這個奇怪的咒術師,先去山頂尋找宿傩要緊,如果他真的跟宮殿裏的那些妖怪牽扯上,說不定會有危險。
如果再耽擱下去的話,等到晚上,山中的風雪還會更盛,那時候行路就很不方便了。
“雪子小姐的咒術很厲害,不知是師承何方?”
羂索在風雪之中前行,步履卻十分悠然,比起降谷雪顯得輕松許多。毋庸置疑,他絕對不弱。
降谷雪全程沒怎麽搭理他,這種程度的社交,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還是一對一的。
她只能偶爾回應他幾句,并且時不時讓他回家吃飯,不要再跟着她了。
“那些村民給了我不少錢,但是還有很大一部分,要等我祓除咒靈之後才會給。”
“我千裏迢迢地趕過來,路費都花了不少,本來祓除完咒靈就可以拿到錢了,結果被雪子小姐橫加阻攔……”
“雪子小姐,你是不是應該賠我錢呢?”
降谷雪的腳步停下來,原來羂索一直跟着她,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會想辦法賠你的,但是我現在真的有急事。”
“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降谷雪一直在想,宿傩的童年與少年時代,都已經很不幸了,他要是再被宮殿裏的妖怪折磨一輪……
內心深處肯定要黑化了。
假如這樣的話,她以後面對兩面宿傩的時候,絕對也會非常、非常棘手。
降谷雪不想再讓“掐脖子摔飛”這種事情發生了。
羂索聞言,仍舊說道:“那雪子小姐你家住在哪裏?我有空的話就上門找你。”
降谷雪無奈之下,微微仰面看天,随便指了個方向:“直走七十裏路,我住在那裏。”
羂索認真地看向那邊:“那個地方好像沒有人住吧?我來的時候也沒瞧見。”
降谷雪篤定道:“那裏,只有我一個人住。”
直到他們快要抵達山頂宮殿的時候,羂索仍未離開,聲稱是因為“他覺得這座山妖氣彌漫”。
“要是雪子小姐死在這裏,我就拿不到錢了。”
無奈之餘,降谷雪只好帶上羂索一起去找宿傩。
宮殿屹立在山頂,依然是金碧輝煌,頂部鑲嵌的珍貴寶石在冬日的淺淡陽光下熠熠生輝。
當他們來到殿宇的正門之時,紅漆的高聳大門緊閉,宮殿之上也沒有人或者妖的蹤跡。
降谷雪準備去敲門問問。
羂索伸手将她攔住:“這裏面全是妖氣。”
降谷雪轉頭看他:“那你在外面等我吧。”
說完她自己也一愣,好像潛意識裏
,不知道為什麽,她仿佛将他當作是自己同行的夥伴了。
羂索懶洋洋地将手背到腦後,漫不經心地吹了聲口哨:“那我真的不進去了哦。”
他直接在原地蹲下,語氣散漫地補充:“宮殿裏面至少有兩名大妖。”
降谷雪在這附近發現宿傩的殘穢。
這是他使用咒力的痕跡──他曾經在這裏使用過咒術,就在前不久,他與她滾落雪坡之後。
降谷雪确信,宿傩在那之後,絕對來過這裏。
羂索察覺到她正在觀察地面上的殘穢,示意她看向宮牆那邊:“牆上也有,應該是戰鬥留下來的。”
降谷雪點點頭,她也發現了。
正在思考之間,羂索已經去敲了門,巨大的銅環扣在門上發出篤篤的脆響。
“你們好,請問有妖怪在家嗎?”他朗聲問道。
降谷雪:“……”是誰說裏面妖氣彌漫,他就不進去了。
羂索敲了幾下門,緩緩退至一旁。
紅漆高門一點一點地向內打開,裏面走出來一排低眉的侍女,個個面容姣好,身着碧綠色輕薄衣衫。
羂索見到迎面而來的侍女,連忙退到後面。
“怎麽了?”降谷雪疑惑。
“她們穿得太少,我怕。”羂索站在降谷雪的背後,理直氣壯。
侍女們列隊在宮殿門口排開之後,殿裏緩步走出兩人,正是之前降谷雪與宿傩看見的那兩個人。
他們在衆人的簇擁之下走出來,氣度不凡,看起來應該是這座宮殿的主人。
“人類?”銀發的妖狐俯下身子,湊近降谷雪,一雙金瞳不帶絲毫感情地盯着她。
羂索把降谷雪往背後一拉,微笑着看向銀發妖狐。
紅棕發的野性妖怪在後面懶懶地說:“原來是咒術師啊,明明感覺到那天的雪女的氣息。”
銀發妖狐面無表情道:“那天的可能是人類形狀的特級咒靈。”
紅棕發妖怪滿不在意道:“差不多。這個人類咒術師……”
他盯降谷雪半晌,然後道:“沒有那個雪女咒靈漂亮,殺了吧。”
降谷雪瞬間感受到一陣強大的危壓,那是來自于頂級妖怪的力量。對面的兩名妖怪,都很強。
但她還沒做些什麽,身旁的羂索就已經罵罵咧咧地對紅棕發妖怪開口:“你這個妖怪懂不懂事?”
羂索面向降谷雪:“雪子小姐,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最美的,不要聽這個妖怪胡說,你看看他自己長成什麽樣子,有我半分英俊嗎。什麽審美,嘁。”
降谷雪:……呆。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這名妖怪說的“那天的漂亮的雪女咒靈”,也是她。
只不過降谷雪現在改變了靈魂的形狀,相當于簡單地易容了一番,發色與瞳色也全部改變了。
降谷雪現在是黑發黑眸的樣子,外表看起來跟羂索是同族。
“請問,那天的兩面四臂的少年,他來過這裏嗎?”
降谷雪開門見山地問道,仿佛完全忽視了紅棕發妖怪說要殺她的那句話。
銀發的妖狐語氣随意:“來過,他來找那個白發咒靈,看起來對她很在意啊,來勢洶洶,結果被我們按在這面牆上揍了一頓。”
降谷雪側目看向他所指的地方,她漂亮的細眉微微蹙起。
這一幕落入紅棕發妖怪的眼裏,他惡劣地笑道:“你這樣不惜生命地尋找他,人家心裏可是只有美麗的咒靈。”
銀發妖狐此時已經背過身去,他一身優雅的羽織,回眸淡淡道:“好了,惡羅王。”
“別玩了,殺掉吧。”
被稱作是惡羅王的妖怪,露出深感無趣的表情,他緩步朝着降谷雪走來。
在他漫不經心地靠近之時,降谷雪倏然擡頭,用一雙緋紅色的魅惑眼眸凝視着他。
“dokidoki,dokidoki……”
惡羅王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心跳,宛如千百只小鹿在他的心裏肆意地亂撞。
他的臉頰泛上微紅,僵硬地喊住即将離開的兄弟。
“巴衛,我好像愛上她了。”
名為巴衛的銀發狐妖身形一頓,他緩慢地回頭,眼神茫然,頭頂上冒出無數個疑惑的問號。
羂索也被這個神轉折驚訝得一愣,他原本是想替雪子小姐擋住攻擊的。
但是現在似乎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他十分不解地看向降谷雪,卻正好瞧見了少女那雙清亮甜誘的眸子裏,尚未消去的淺淡的緋紅色微芒。
羂索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再次定睛看去的時候,雪子小姐的瞳孔依然是如墨般的顏色。
但是他的心裏,忽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感。
這是他從未擁有過的感受,羂索将其定義為──
心動。
他呢喃:“雪子小姐……”
降谷雪完全不知此事,她還在想從妖怪的口中套取宿傩的下落。
她嘗試性地問道:“兩面四臂的少年去了哪裏?”
惡羅王仍舊沉浸在強烈的心跳之中,他對她說:“忘了那個少年,我擁有無數宮殿、城堡,無數的金銀財寶,都可以給你。”
銀發妖狐優雅而錯愕地回頭,他用一種純粹的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兄弟:“你今天吃錯藥了?”
惡羅王堅定地守衛自己的意志:“巴衛,如果說,我見到過最美的人是那天的白發咒靈……”
“那麽面前的這名人類咒術師,絕對可以排得上是第二。”
羂索毫不客氣地将他打斷:“你這種不守男德的妖怪給我去死好吧!雪子小姐,你看看我,我很專一的。說你是最美就是最美,沒有第一第二。”
降谷雪看見羂索與惡羅王兩人你來我往的,不知道是在争什麽,她的頭頂上冒出了與巴衛相同的問號。
她只是想知道宿傩去了哪裏,為什麽就這麽難!
惡羅王還在說:“人類能夠長成這樣的美貌,是真的不可思議,雪子小姐,你身上還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這是那個白發咒靈不能相提并論的。”
降谷雪扶額,請你們不要把“她自己”和“她自己”再進行對比了。
結果很離譜,羂索與惡羅王兩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降谷雪與巴衛坐在一旁看戲吃瓜。
宮殿裏的綠衫侍女還出來給兩人擺放了一桌子果盤,兩人坐的名貴木椅上面還鋪了一層毛絨絨的坐墊。
降谷雪低頭看着雪白色的坐墊,問巴衛:“這不會是狐貍毛吧?”
銀發的妖狐巴衛瞥了她一眼:“是白貓的毛。”
降谷雪忽然頭皮發麻,冷不丁站了起來,頭頂出現一雙雪白色的貓耳朵。
巴衛顯然看見了她的貓耳朵,但什麽也沒說。
他換了個話題:“你要找的那個人,他還會來這裏的。”
降谷雪知道他指的是宿傩,便問:“你怎麽知道?”
妖狐用精致的細筷子夾起一塊果切,緩緩說道:“因為我上次跟他說,你被我們捉住了。”
降谷雪微愣,等一下。
降谷雪:“你已經知道我就是……”
銀發妖狐低聲道:“你就是白發咒靈。”
降谷雪啞然,繼續看羂索與惡羅王打架。他們兩個越打越遠,把一片光禿禿的樹木全都給弄折了。
甚至有種地崩山摧的感覺。
“不如留下來,等他來找你。”銀發妖狐斂着桧扇,在降谷雪的耳邊輕聲說道。
降谷雪看向他的眼底,她心生疑慮。
銀發妖狐面無表情:“我只是想看惡羅王他……”
“發瘋。”
他的臉上露出淡漠的表情:“那樣肯定很有意思。”
降谷雪明白了,巴衛是想坑他的隊友,看他那雙金瞳裏的玩味的眼神就知道了。
“妖怪的生命太長,生活總是太無趣。”
降谷雪點頭贊同,心想這就是你準備挖坑讓隊友跳的理由嗎。
羂索與惡羅王戰鬥一下午,直到暮色蒼茫,山中的風雪漸而更盛起來,兩人才被巴衛上前阻止。
“吃飯吧。”
羂索坐在宮殿裏的華美小桌前的時候,他心裏是納悶的,這兩名妖怪居然還請他留下來吃飯。
周圍的陳設布局皆是富麗堂皇,每人擁有一張華美精致的小桌,桌上擺放着美酒佳肴。
羂索原本在顧慮酒菜裏會不會有毒,但看見降谷雪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食用過後,他也淺嘗一番。
畢竟羂索也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了,原本要去村裏簡單解決一下的,但因為降谷雪的緣故,他沒能進村。
衆人用餐的中途,惡羅王仍舊在降谷雪的身邊轉悠。
忽然有侍女從門口進來,在巴衛耳邊說了些什麽。
銀發的妖狐忽然擡起頭看向羂索。
降谷雪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羂索在華美小桌前突然向前傾倒,半個身子趴在桌面上,打翻了果盤,霎時間噼啪作響,弄得一片狼籍。
巴衛攏了攏身前的羽織,輕搖桧扇,邊往外走邊對降谷雪與惡羅王說道:“那個人又來了。”
惡羅王偏頭看他,沉聲問道:“誰?”
巴衛道:“宿傩。”
降谷雪站起身來,快步跟了出去。
她回望羂索一眼,在離開的過程中,雪白逐漸漫延上黑色的發,一雙清亮的黑眸也變為魅誘的緋紅色。
宛若有細碎的虹影在她的眸中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