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深人靜,燭火未滅。
錦帳春暖,暗香幽幽。
盛瑛感覺自己被人抱住,平躺的身體越發的僵硬。她一時心軟答應福娘一起睡,眼下是後知後覺的不自在。
“我想抱着姐姐…”
燕遲在裝可憐。她怕因為盛瑛因為沈寅的事對她生出隔閡。之前她遠遠看到盛瑛一臉失落地站在原地,當時心裏就是一個“咯噔。”
很明顯,盛瑛和沈寅的談話并不愉快。
她不知道沈寅抽的是什麽風,但她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男女主之間的絆腳石。
盛瑛別扭地感受着她的親近,腦海中一遍遍回響沈世子說過的話。沈世子說他想娶福娘,他還說他以後會護着福娘。
“福娘,沈世子一片誠心,你為何要拒絕?”
“我們不合适。”燕遲吸着鼻子,聽着聲音都帶着幾分可憐。“他不喜歡我,僅僅是因為憐憫。他繼母那麽厲害,我哪裏是對手。他應該找一個聰明能幹的女子,就像姐姐這樣。”
盛瑛面頰一熱,爾後有些慚愧。福娘對她坦誠,她卻有自己的私心。枉她自诩行事不愧不怍,反倒不如福娘來得光明磊落。她喜歡沈世子,僅是她一廂情願。若沈世子當真要娶福娘,她身為姐姐唯有祝福。
“世間女子千千萬,聰明能幹者更是不知有多少。得一人容易,得一心悅之人不易。我看沈世子未必對你無心,你且再思量思量。”
“姐姐,我不需要再思量,我們就是不合适。”
“福娘,你是不是因為我?我确實欣賞沈世子,但我更希望你能有一個好姻緣。”
這就是女主,當真是心有光明。
“姐姐,沈世子很出色,但我們不僅不合适,我對他也沒有男女之情。再說沈夫人手段了得,我哪裏是她的對手。我若嫁進國公府,那豈不是羊入虎口。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莫要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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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瑛聞言,幽幽一聲嘆息。
早前平國公府有意,沈夫人在祖母面前露了口風。一應周旋往來都是祖母作主,親事未成之前自然沒有走漏風聲。
她記得祖母和母親提過此事之後,母親便有些憂心,憂心平國公府水深人雜,福娘嫁過去怕是難以應付。母親還說這門親事看着是鮮花着錦,實則是烈火烹油,倘若換成議親的是她,母親必是要拼力反對。
“可是……除去沈世子,你再難有這樣的好親事。”
“姐姐,你不用擔心我,我這樣挺好的,我有姐姐就夠了。”
一句我有姐姐就夠了,聽得盛瑛越發愧疚。她暗下決心,不管以後福娘嫁不嫁沈世子,她都不允許再有人欺負她的妹妹。
思忖間,她感覺繼妹略顯涼意的手試探着碰了一下自己。
“小時候我其實不讨厭姐姐…我只是害怕失去。”
原主确實怕失去。
沒有母親的孩子,大多比一般人更心性敏感,更害怕失去。
盛瑛動容,“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你争。”
“我知道,以前我看不明白,現在我都看清楚了。姐姐,你能原諒我嗎?”
“我從未怪過你。”
“其實我一直想有一個姐姐。”
這是她的願望,不是原主的。
盛瑛聞言,心門隐約似開了一道縫,瞬間湧進無數的情緒。像是打翻的五味瓶,酸的甜的辣的齊齊湧上心頭。
原來福娘以前并不是讨厭自己。
“我也一直很想要一個妹妹。”
王氏嫁進侯府後連生兩子,盛瑛确實希望有一個妹妹。
一個想要姐姐,一個想要妹妹,這不就巧了嘛。
燕遲暗喜。
“姐姐,我們以後好好的。”
“嗯。”
……
春雨浠浠,潤物如油,又細又密。
燕遲一覺醒來,聽着雨聲怔了一會神,再偎着盛瑛賴床不起。經過一晚的同被而眠和姐妹夜話,姐妹倆的關系已然有了質的突破。
雨天不能出門,那便是一個練武看書,一個抄寫佛經。
佛經是枳山寺裏一個小和尚送來的,足有三本。
這場雨整整下了三天,燕遲也抄了三天佛經,抄到最後她感覺自己手指都廢了,少不得要在盛瑛面前撒個嬌什麽的。
盛瑛在莊子上住了三日,和燕遲同吃同住,感情自然是突飛猛進。她見過燕遲抄佛經,也陪着燕遲吃了三天的素。
燕遲裝可憐歸裝可憐,苦肉計也是用得爐火純青,又是撒嬌又是故作堅強,輕而易舉就讓盛瑛越來越心疼自己。
三日後,雨歇風停。
燕遲送盛瑛出莊子,依依不舍。
盛瑛很想再多住幾日,但是不能。
盛家子孫皆習武,一年春秋兩季各有集訓,她身為盛氏後人,自然要和盛家這一輩的堂兄弟姐妹們一起參加。
望着馬車越來越遠,燕遲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從穿越到現在,她雖然深在書中,但她一直像個旁觀者。經過幾日同吃同睡的相處,她好像真的成了書中人。
“噠噠。”
遠去的馬車不知何時回頭,正朝着這邊駛來。
盛瑛原本走遠了,可是一掀車簾看到繼妹還站在原地,那麽的嬌小無依,那麽的楚楚可憐,她一個心軟就讓車夫調頭。
她一下馬車,上前抱住燕遲。
“福娘,你想不想随我一起去?不用你練功,你在一旁看着就行。”
“可以嗎?”
那可是盛家子孫們的集訓,她一個外人合适嗎?
“可以的。”
盛家集訓頗有些名氣,自然也有其他世家的人慕名前往。
燕遲很是心動,“可是我還要吃齋念佛…”
一聽這幾個字,盛瑛越發心疼。
“去哪裏不能吃齋念佛,何必拘于一地?佛祖最是開明,亦是普愛世人。你心中有佛,一心向往,佛祖必定知道。”
說的也是。
燕遲心道,她是要報恩,但她又不是那位廣仁王的下人。當下豁然開朗,收拾東西就和盛瑛離開,不過還是偷偷讓劉娘子到時候去寺裏送個口信。
劉娘子幾番欲言又止,最後什麽也沒說。
……
春雨貴如油,一夜新芽生。小院的一株小桃樹開着幾朵粉白的花,點綴在細長的枝丫間随風搖曳。
屋內檀香幽幽,茶臺上的野花早已萎蔫,卻無人丢棄。
漏刻裏的金沙無聲流洩,看刻度早已過了辰時。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站在窗前,晨光在他周身萦繞,仿若仙人臨世。
安從一進來,低聲禀道:“燕姑娘随盛姑娘一起去盛家莊子了。”
劉娘子口信是其一,他們還有布在寺廟附近的眼線。
“她就這麽走了?”寧鳳舉的聲音依舊淡淡,讓人不辨喜怒。
安從一追随他多年,對他的情緒自是能分辨一二。世人皆知王爺性子冷淡,卻不知王爺越是冷淡便越是生氣。燕姑娘僅是派人送來口信,與不辭而別有何不同,也難怪王爺動怒。
“她可有說什麽?”
“說是來日方長,她過些日子再來侍候王爺。”
好一個來日方長。
寧鳳舉險些氣笑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膽敢這麽和他說話,那個小混蛋無知無畏,僅有的幾個心眼全用在他身上,當真是好得很。
安從一将燕遲托劉娘子送來的佛經放到桌上,“燕姑娘已将佛經抄好。”
寧鳳舉冷漠轉身,席坐在蒲團上。
字跡倒是娟秀,但細細瞧去竟有些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筆力不穩或是腕力不夠。那根根纖細的手指闖入他的腦海,他鳳眸漸深。
“她走的時候,是何模樣?”
若是因為難拒盛情勉強遵從,倒也罷了。
若是…
安從一頭皮一麻,如實回道:“據說是歡天喜地。”
寧鳳舉手一頓,差點揉爛手中的佛經。
良久,他冷聲開口。
“備車!”
“王爺,您要去哪?”
“本王似乎很久沒去京郊大營。”
安從一一聽,心道完了。
王爺哪裏是要去京郊大營,分明是打算親自去抓燕姑娘。
他記得五年前與蠻丘對陣之前,有一個小兵因為懼怕而逃,後被王爺派人抓回,當着衆将士的面足足打了八十軍棍才咽氣。燕姑娘那般嬌弱,別說是八十軍棍,便是八個軍棍下去都有可能香消玉殒。
寧鳳舉已經起身,鳳眸中盡是寒意。
他一步步往外走,如同踩着屍山,每走一步仿佛都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那是他在捏手指,一寸寸一節節,咔咔作響似催命的魔音。
陽奉陰違的小混蛋!
他倒要看看能跑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