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撐傘
身下是被壓得東倒西歪的海桐和有些發硬的泥土。
失衡感襲來時, 郁燼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只知道緊緊環住懷裏的溫羽,放任他自己倒在背後的小樹幹和泥土上。
幾乎是落地的那一瞬間, 有了實感, 他就立即睜開了眼。
仰望天空的視野被旁邊晃動着彈回來的海桐遮住部分,只見紛紛揚的泛着秋黃的落葉, 一片兩片落到他和溫羽的身上。
溫羽整張臉都貼在郁燼的胸膛,手裏緊緊攥着他的衣服,他衣服上的清香近近地傳來,呼吸間, 溫羽終于分辨出來這是什麽味道。
像是悠遠的山川, 遼遠草地的清香。
很幹淨,很清冽。
郁燼低頭看躺在他身上的溫羽,她緊閉着雙眼,眉頭緊鎖, 小臉這時候吓得煞白,問話的語氣不由得帶上些急躁,
“受傷了?”
耳邊的風聲被貼近的心跳聲取代,溫羽慢慢回過神來,沒有感覺到身上有明顯的疼痛。
剛才他把她護得很好, 她身上沒有任何一處有擦傷,
她定了定神,回道:“沒有。”
她還沒回答的時候, 郁燼就已經抓起了她的兩只手查看, 确實沒有傷口後, 他懸着的一顆心才落到了實處,
“那起來吧。”
溫羽撐着郁燼的肩膀, 借了點力,從他身上爬起來。等她站起來了,郁燼也随後起身,就是動作有些別扭。
他衛衣背後的白色也都被泥弄髒了,黑一塊白一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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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羽注意到他的異樣,反過來像剛才他問她那樣,詢問他:“你身上受傷了?是肩膀,腰,還是……”
“這算什麽事,我以前受過的可比這重多了。”郁燼不以為意,越過她去找剛才撞人的兩個男的算賬。
郁燼:“你們是把眼睛捐了?”
那兩個人自認理虧,支支吾吾地道歉:“……呃對不起啊,剛才一時沒注意。”
草草說完,他們就擡腿要走了。
“我讓你們走了?”郁燼冰冷的聲音在他們後面響起,
“沒注意?一個沒注意就好了?你知道有人可能因為你的一個沒注意就喪命嗎?你們玩呢!”
郁燼突然勃然大怒,沖他們厲聲吼叫的時候,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看上去恨不得下一秒都要揍他們一頓。
單志鈞趕忙跑過去攔着他。
“哪有那麽嚴重,你們不是也沒受傷嗎?”另一個人忍不住開始抱怨郁燼小題大做。
“沒受傷你的錯誤就可以抹消嗎?你他媽心裏想得挺美啊。”
“不是,這怎麽了?壓壞的樹我們會賠錢,大不了你的衣服我也賠,你還要我們怎麽樣啊?”
郁燼臉色已經差到極點,垂着的拳頭緊握,
“放心,該賠的錢你一分都少不了,而且現在就賠,再給她好好道歉。剛才眼睛恨不得看着天,你這叫道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練眼技呢。”
“……對不起。”
“你和誰說話呢?和她道歉你對着我說?斜眼?”
那人不情不願地轉了個身,面朝旁邊沉默的溫羽,“……對不起,我們沒看見,以後一定注意。”
溫羽對他們也沒有什麽好感,不想和他們多說,“以後不要這麽橫沖直撞的,會傷到別人的。”
“嗯嗯。”那兩個人點頭如搗蒜,就要開溜。
“走哪去啊?還沒結束呢?”郁燼一個大步走到那兩個人身後,兩只手重重按在他們的肩上,聲音再次冷沉了幾分,裏面怒氣不散。
最後,郁燼和單志鈞強行帶着那兩人去了公園管理處,解釋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和他們剛才的承諾,讓他們為公園壓倒的樹桐買賬,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最後,還依言付了郁燼和溫羽衣服的費用,他們本來以為郁燼身上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衛衣,頂天了就幾百塊錢,沒想到最後報價居然是五千三。
那麽平平無奇的一件衛衣啊!他們傻眼了,态度又是一個急轉變好。最後一群人在那協商調解之後,郁燼同意只要他們付個清洗費。
等一切結束,他們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黃昏時遠天邊的橙紅已經全部消失,只餘下暗沉的黑色。
陳令雯動作放松地伸了個懶腰,捶了捶脖子,“走吧,終于結束了,我請你們吃晚飯吧,幫我忙前忙後了一下午。”
單志鈞:“那走吧。”
郁燼沒有跟他們一起走,突然出聲:“你們自己去吃,我和她一起去吃。”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看向了安靜的溫羽。
陳令雯不懂他這是什麽操作,“幹嘛不一起去吃啊?還要分兩個……”
郁燼只說:“不要你請,今天我只要她請。”
在場能聽懂郁燼這番話的應該就只有單志鈞了。
單志鈞不禁愣在前方,神情怔怔地看着他說出這番話的樣子,他雖然不知道郁燼今天為什麽做出這個決定,但還是和他站在一邊。
他回頭拉着陳令雯,和她嬉皮笑臉的,“算了,他不吃就不請了,咱倆吃好的去。”
“不是?他什麽意思啊……”陳令雯被拉走的時候依舊頻頻回頭看還站在原地的郁燼和溫羽。
現在,站在公園門口的就只剩下溫羽和郁燼兩個人。
就今天下午來說,溫羽心裏的觸動還挺大的,她挪動腳步,往郁燼身邊走了幾步,
“謝謝你啊。”
“就這麽謝?”郁燼已經沒了剛才那股發瘋的勁兒,但眉心的冷瑟仍然驅不散。
溫羽想到他剛才說要她請客的事,“……你想吃什麽啊?”
郁燼撣了撣沾在褲子上的葉子,直起身後掀眼看了她幾眼,“你先說說看?”
“吃面吧。”
“……”郁燼一時間沒有作出反應,也可以說是沒有反應。
他沒想到她第一個會說要去吃面。
“為什麽想到去吃面?”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抖,好像是因為不敢相信而問出來的。
溫羽神色如常,解釋道:“面條是什麽稀罕的食物嗎?我想到不是很正常嗎?”
“……也是。”郁燼自嘲似的輕笑了一聲,開始往路邊走。
溫羽小跑追上去,問:“附近有好吃的面館嗎?”
郁燼說話聽起來沒什麽感情,“不知道。”
“……”
“那走走看?”
郁燼無所謂地嗯了聲。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沿着馬路往前走了大概六百米,才看到了一家在營業中的蘭州拉面館。
溫羽停下腳步站定後,指了指這家店,“這家,可以嗎?”
雖然是個小店,但走了這會兒,也就只有這家了。
郁燼擡頭看了下店名,垂眸掩起眼底的情緒,同意了,“行。”
“好。”
他們走進店裏去,店裏撲面而來的暖氣讓溫羽感到舒适,她在店裏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來,郁燼雙手插在衛衣前面連通的兜裏,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老板娘走過來問她,“兩位同學吃什麽?”
溫羽在店裏的牆上找到了菜單,“我要一碗牛肉拉面,郁燼你吃什麽?”
“跟她一樣。”
“好嘞。”
“等一下,兩碗都加個荷包蛋。”
“行沒問題,稍等啊,馬上就給你們上上來。”那人拿着記單的夾板進了後廚。
“還多個荷包蛋?”郁燼眉骨輕擡,撩眼看她。
“你不喜歡啊?”
“喜歡啊。”
溫羽把桌上的醋瓶移了移,頭都沒擡,抽了幾張紙要擦桌子,
“哦,那不就好了,請你吃就別挑三揀四的了。”
郁燼原本抱臂靠在椅背,看見她要擦桌子,挺身坐直,直接掰開她的手,把她握着的紙都拿出來,低着頭利落迅速地擦起了桌子。
明明是細節加分的行為,偏偏他嘴上說話又不饒人,
“嘶,誰教你這麽說話的?”
溫羽笑着回嘴:“我自己啊。”
兩碗牛肉拉面來了,每份面上都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包蛋。
溫羽:“吃吧。”
她聞着噴香的面,迫不及待嘗了一口,面很有筋道,湯也很鮮,她不由得吃得更快了。
郁燼靠着椅背,表現得漫不經心,一錯不錯看着她埋下去認真嗦面,臉頰吃得一鼓一鼓的,吃得也很快,看着是真的餓了。
“你怎麽不吃?”溫羽都吃了好幾口了,才發現郁燼都沒動筷子。
“吃啊。”說着,郁燼抽出來一雙筷子,拆開後,也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溫羽不時會稍微擡眼觀察他,看他吃面時候的臉色怎麽樣。
還好,沒有特別不高興。
溫羽注意到,在最上面的荷包蛋卻是被他留到最後才吃的。
他們最後差不多時間吃完,看見郁燼也擱下了筷子,溫羽問:“吃完了嗎?”
“好了。”郁燼抽了張紙,擦了擦嘴。
溫羽站起身,“那走吧,我去結賬。”
“一共十八塊。”
“好。”溫羽才剛剛掏出錢包,郁燼就已經把一張五十遞給那個阿姨了。
“不是說我請嗎?”
郁燼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天不花錢就手癢,你留着下次付吧。”
“……”
他們走回去的時候,還沒走到十字路口呢,天上就突然下起了雨。
溫羽:“怎麽下雨了?”
郁燼;“前面有便利店,去買把傘。”
溫羽:“嗯。”
因為是雨天,到了店裏,正好貨架上剩下最後兩把傘了。
溫羽和郁燼一人執了一把傘,并排走在雨幕下。
耳邊有很多聲音。
由于道路堵塞,路上不時就有汽車等不及,頻頻按響的喇叭聲,萦繞在耳邊的雨聲,路人邊跑邊叫的話語聲和錯亂的腳步聲。
這麽多聲音,讓溫羽盡管不說話,也不會覺得氣氛尴尬,反而多了幾分閑适從容走在雨裏。
秋雨寒涼,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很快變成了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砸在傘面上,吵得耳朵裏靜不下來。
郁燼不喜歡下雨天,尤其是這樣的大雨。
讨厭到,只要碰上這樣的日子,他就會盡可能躲在家裏不出來。
學校那邊可以找理由,朋友那邊可以直接推掉。
在他心裏,似乎一切都可以為雨天讓路。
還沒有讓他打破原則的。
哦忘了,今天是個意外。
路人來來往往,匆匆忙忙,各自踏上歸路。
塵世似乎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傻到站着淋雨。風雨來臨的時候,總會下意識要尋找庇護。
“噗通——”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什麽箱子掉下來的聲音。
溫羽回頭,看見路邊有一個淋雨推着三輪車的老奶奶。
她推的很吃力,應該是車子壞了沒有辦法。
她回頭的時候,看到郁燼也正聚精會神看着那個走到車子後面搬箱子的奶奶。
所以,溫羽又轉過去看了那個奶奶一眼。
她是真的沒想到等她再轉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郁燼撐着傘走向那個奶奶的身影。
溫羽也趕緊跟過去。
郁燼一言不發地把傘塞到那個奶奶手裏,然後走到那個車子後面,頂着雨把掉落下來的紙箱全部一一撿上車去。
那個奶奶在傘下把臉上糊的雨水擦掉,努力睜着眼睛在雨裏朝郁燼道謝:“哎呦,謝謝你,謝謝你小夥子。”
溫羽趕過去的時候,傾盆大雨已經把郁燼身上的衣服弄濕了,她把傘往郁燼頭上撐了撐,試圖幫他擋着雨,
郁燼回頭垂眸看了她一眼,把傘推回去,自己又落在雨裏,“不用管我,你自己撐。”
撿完東西,他又問那個奶奶:“您要把車推到哪裏去?”
路邊有點吵,郁燼的聲音被遮蓋了不少,那個奶奶聽不清楚,“啊?”
郁燼提高了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問題,“推到哪兒去?”
奶奶這回聽清楚了,擡手指了指前面的路口,不好意思地笑笑,
“推到前面那個路口就好了,馬上就到了,沒想到都掉下來了哈哈哈。”
郁燼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走到車前,一只手握着車把手,一只手拉着後面的杆子。
“我幫您推過去吧。”
那奶奶連忙推拒,“诶呦不用不用,孩子你身上都濕了啊,快點把傘拿回去,我自己來就好了哦。”
郁燼搖頭,不要她遞來的傘,堅持着:“沒事,我來。”
溫羽把傘柄實實在在地放到奶奶手心裏,揮了揮她手裏的傘,說:
“沒事奶奶,這傘你撐着,我幫他撐傘,你看他推車也沒有多餘的手撐傘了啊。”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你們快回家去。”
溫羽笑着,有意緩解奶奶心裏的過意不去,告訴她:“我們幫你推過去就回家了,我們家也在前面,順路嘛。”
她們說話的時候,郁燼已經推着車走出去大概十幾米,因為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衛衣和灰褲子,在黑夜裏顯得尤為顯眼。
他身上被淋得越來越濕,灰褲子上的雨點把褲子弄得深一塊,淺一塊。
她迅速解決了奶奶的擔心,跑過去追上郁燼,盡力把傘往他那邊靠,自己的左肩都落在傘外。
郁燼早就聽到了身後倉促的跑步聲,餘光看到身旁撐傘的手時,他空出一只手把傘強硬地推回去,聲音冷得比晚上的這雨還要冷,
“你想感冒?”
溫羽固執地又把傘往他那移,聽起來有點生氣,“那你想感冒啊。”
“把傘往你自己那移,我不用。”
“不要你管。”溫羽這會兒油鹽不進,脫口而出這一句,她和郁燼都各占了半個傘面。
郁燼正色看她,又擡頭盯着傘的位置看了幾秒,無奈長舒了一口氣,退讓了一步,但态度還是比較強硬,
“要撐就再往你那推一點,不然就你自己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