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崔府。
自從明聖帝下旨讓金吾衛徹查楚懷瑜被劫持一事後,這幾日崔冀一直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就怕孫鑄文清醒後招出他來。
這日,聽聞孫鑄文被擡到金吾衛衙署的消息,崔冀內心一慌,立刻趕到了崔尚的書房,到了那裏,聽到崔尚在訓斥人,他沒敢進去,躲在外頭偷聽。
“我與你說幾遍了,我讓你這段時間收斂一些,莫要見錢眼開,你倒好,全然未将我的話放在心上,現在被別人抓到了把柄,還有臉過來求我?”崔尚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不由給了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一腳。
鄭钊文被踹到在地,臉上一點脾氣也沒有,立刻起來,繼續乖乖跪好,“表姑父,我知道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敢了,但是表姑父,那楚相公分明是故意針對你,我被罷免之後,他立刻安排了自己的人接任,他就是想将表姑父您的人一一翦除,全都換上自己的人,等他日您再回到朝堂上,就孤立無援了。”
崔尚冷笑道:“你以為這些事老夫不知曉?還要你告訴老夫?”
“表姑父,那現在該如何是好?咱們不能讓他得逞啊。”
崔尚此刻也沒有任何辦法,被他吵得煩不勝煩,“你不用再這跪着了,發生這事,我現在也保不了你。”
崔尚示意了眼身邊的白鳳青鸾,兩人立刻拽起跪在地上的男人,将他架起拖了出去。
“表姑父……表姑父……這些年我為了您做了那麽多事,您不能這樣對我……”
任憑他如何苦苦哀求,崔尚依舊緊閉雙眸,不理會他。
直到耳根清淨後,崔尚才睜開眼,眼裏烏雲密布,他早就知曉楚雲容對文賢出院動了心思,所以一直沒敢掉以輕心,因這幾日一直給崔冀那邊善後,一時沒顧到那邊,結果就讓他有機可乘。
鄭钊文前腳剛走,崔冀後腳就踏了進來,一見到崔尚就哭喪着臉叫道:“爹,您快想想辦法吧,去刺殺的死士一個也沒能成事,現在孫鑄文又被送到了金吾衛衙署,那地方守衛森嚴,可不容易進,等到孫鑄文清醒後,肯定會供出咱們的。”
崔尚被他吵得頭疼,不禁勃然大怒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賬東西,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與我何幹?滾出去。”
崔冀仗着是他的親生兒子,懶着不走,“父親,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要是出了事,将來誰給你養老送終?而且,孫鑄文若是招出我來,父親您肯定受牽連,咱們現在是串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崔尚聽着他的話,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你再不滾出去,老子現在就被你氣死。”
崔冀連忙端起茶,遞到他面前,“父親,你消消氣,先靜下心,才能想出辦法啊。”
看着他窩囊的模樣,崔尚忍無可忍,一句話也不想再與他多說,等白鳳青鸾回來後,直接與她兩人道:“把這混賬東西給我叉出去。”
白鳳青鸾不敢違抗崔尚的命令,連忙上前一人架住他一條臂膀,将他拖拽出去,崔冀不停地掙紮,蹬腿,殺豬一般地喊叫:“父親,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是你的兒子,親生兒子啊。”
雖然崔冀力氣大,但白鳳和青鸾都是練家子,他再拼命掙紮也毫無作用,不禁急得臉紅脖子粗,口不擇言道:“你們這兩賤人,你以為我父親還能護你們多久?他日老子定要把你們買到妓院裏,讓你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時你們才知道老子的厲害。”
崔尚在屋內聽到崔冀的話,鷹隼般的雙眸浮起戾色,這混賬廢物,留着他有什麽用?
金吾衛衙署。
霍楓昨日命人将筆墨紙硯送到孫鑄文處,讓他寫下供詞,他裝死不肯寫,氣得霍楓想對他動刑,最後還是忍住了,今日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竟松了口,要求見紅袖,說是見了她之後,就招出幕後主使,霍楓答應了孫鑄文的請求。
霍楓剛出衙署,就迎面撞見了趕回來的聶英。
聶英道:“頭兒,你這是要去哪裏?”
霍楓道:“去一趟花間酒樓,你那邊查得如何?”
聶英道:“王霖家中一個人也沒有,但兄弟們之前一直聽他說他有一個妹妹,因為身子體弱多病,鮮少出門,我們今日問了鄰居大娘,那大娘說她以前幾乎每日都會出到門口坐一坐,但這些天卻不見人。”
霍楓面色嚴肅,“我知道了,此事等我回來再商議。”
紅袖知曉霍楓今日會上門找她,就沒有出門,不過她想出門也不行,昨日爬了山,她的兩條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聽到霍楓到來的消息,紅袖在金子的扶掖下,勉強走到了廳堂,董燕兒正在招呼他,看到紅袖,她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中郎将,您久等了。”紅袖笑意盈盈道。
霍楓看着她姿勢頗有些僵硬,不覺問:“紅袖姑娘身子還未好麽?”
“已經無礙了。”紅袖坐到他旁邊,媚眼斜溜了他一眼,習慣性地打量起眼前男人。
他五官十分英俊,劍眉挺鼻,眸若深水,目光往下,腰板挺直,身材魁梧,“連着兩日讓中郎将白跑一趟,妾身實在慚愧。”紅袖輕啓朱唇,柔媚道。
霍楓覺眼前女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幾分對獵物審視的意味,甚至帶着幾分輕浮,心中頗有些不自在,只道是她們這一類女人看男人獨有的目光,就沒太放在心上,“無妨,我今日前來是想請紅袖姑娘随我去金吾衛衙署一趟,孫鑄文說要見到你才會說出幕後主使。”
先前在野松林,霍楓對她沉着冷靜的反應心生佩服,因此對她說話的語氣也甚是客氣有禮。
紅袖聞言并不感到驚訝,那孫鑄文就等着她兌現諾言呢,不過那些話都是紅袖為了讓他放過他們母子說的謊話,她是不可能幫他在楚雲容面前說話的,就算她肯,楚雲容也不可能讓他繼續在朝為官,“那我就随中郎将去一趟吧,不過能否讓我坐轎子去?”紅袖這會兒腿酸痛得很,要是走着去,腿得斷。
“這是自然。”霍楓本就沒打算讓她走着去,他猶豫片刻,忍不住問:“紅袖姑娘,你可知這幕後主使是誰?”
紅袖想也沒想就回答:“崔閣老是幕後主使啊,這是孫鑄文與我說的,不過我的話應該也沒什麽用吧?最主要還是得孫鑄文招供。”
霍楓颔首,心忖,果然是崔尚。
這個問題困擾了霍楓許久了,這些天沒有一個人能夠給他一個确切答案,他心中憋悶得慌,紅袖幹脆爽快的回答竟令他心生幾分感動。
紅袖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也不知道為什麽,“中郎将,我們現在就去麽?”
霍楓此刻只覺渾身通暢,臉上也有了笑意:“嗯。”
紅袖從見他第一面就沒見過他笑過,一直是冷肅的模樣,他這莫名其妙的笑容讓紅袖心中有些發毛,心忖,這位霍中郎将怎麽古古怪怪的。
紅袖坐着轎子随霍楓來到金吾衛衙署,孫鑄文被關在一屋子裏,由太醫署派來的人照料着,外頭還有金吾衛看守。
紅袖進去時,孫鑄文還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慘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脖子上還纏着白色的布條,紅袖再次感慨這狗東西命大,估計是那會兒歹徒急着抓出去她們,才出了這樣的纰漏,不過他沒死對她們不算是壞事,兩名歹徒都死了,如今也只有他能指認崔尚了。
“孫大人,妾身來看你了。”紅袖走到床旁邊,溫柔地喚道。
聽到紅袖的聲音,孫鑄文瞬間像是詐屍般睜開眼睛坐起來,又因為扯疼脖子上的傷口,龇牙咧嘴地哼哼着,緩過來後才高興地道:“紅掌櫃……”話未說完猛地看到一旁如同煞神般的霍楓,他心一慌,連忙又捂住脖子,聲音虛弱道:“你……你終于來了。”
霍楓見狀不禁冷笑一聲。
紅袖臉上浮起和善的笑容,“是啊,我聽中郎将說了,你要見我才肯說出幕後主使。”
孫鑄文點了點頭,面露讨好之色,他如今将自己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紅袖微微一笑,柔聲誘哄道:“孫大人,你也別擔心,上次在野松林裏我與你說的話是認真的,我已經與楚相公說了,此事你是被脅迫的,你并未傷害到我與小郎君,他說只要你招出幕後主使一定對你從輕發落,如今這事鬧得這般大,要想立刻官複原職是不可能的,但等事情平息後,他一定會繼續任用你。”
見他面有豫色,紅袖繼續道:“孫大人,招出幕後主使是你的唯一出路了,招,楚相公會護你,不招,那邊就會不斷地派死士來刺殺你,先前被抓捕歸案的那名歹徒已經被人毒殺身亡,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們是鐵了心要你的命,只有招出了幕後主使,讓他們翻不了身,你才能活命,不然你的下場總脫不了一個‘死’字。”
孫鑄文這幾日日日提心吊膽,不是擔心自己被刺殺身亡就是被毒殺身亡,夜裏不敢睡覺,又不敢吃東西,他想招,但又怕招了自己也會落得個同謀的下場,或者扳不倒崔尚父子兩人,事後還會被殺,所以一直拖延着,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聽了紅袖的話,他頓時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加上不想再提心吊膽下去,就道:“我招。”
“那就請孫大人寫下供詞吧。”紅袖滿意地笑了,攙扶着他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桌面上已經放了筆墨紙硯,霍楓喚來了太醫署的人一起見證。
半炷香後。
紅袖與霍楓一起從屋內走出。
“紅袖姑娘,楚相公真的與你說過那些話?我們金吾衛一向秉公辦事,不會看在楚相公的情面上對孫鑄文從輕發落,就算他後面反悔沒想要你們的命,也屬于同謀。”霍楓沉聲道,方才在屋中,他差一點想站出來反駁她。
紅袖這會兒心情很好,聞言黛眉一揚,笑問:“既然如此,那方才中郎将為何不曾反駁妾身?”
霍楓沉默下來,不知如何回答,他隐隐覺得楚雲容不會說那樣的話,而她在說謊。
見他臉露難色,紅袖就不再為難他,“放心吧,我是騙他的。”
霍楓神色微沉:“你這是誘供,依照我朝律法,這是不允許的。”
紅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美眸中透着淡淡的狡黠,“若妾身沒記錯的話,這項律法是針對于你們官府人員的,但妾身不是啊。”
霍楓再一次沉默,竟無法反駁她。
紅袖笑道:“所以不能讓孫鑄文招供,不是你們金吾衛無能,而是因為你們不能像妾身這樣鑽空子。”她這一番話給足了霍楓面子,沒有為自己拿到孫鑄文的供詞而洋洋得意。
霍楓看向她,心中不禁感到驚訝,先前他以為紅袖會得到楚相公和九皇子的青睐,是因為這張臉,但如今看來,并不是,她是一個擁有智慧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就算不靠臉也會得到很多男人的青睐。
***
楚府。
因為被劫持一事,楚懷瑜這幾日都沒去書院,但他寧可去書院,也不願意待在家裏,因為他父親每次歸來都要将他喚到書房,給他指導課業。
這一日,午膳剛過,楚雲容就歸來了。楚懷瑜正在院子的草叢裏捉蛐蛐玩,侍棋過來通知他去書房。
楚懷瑜瞬間叫苦連天,“我父親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快?”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了剛剛捕捉到的蛐蛐,跟随侍棋去了楚雲容的書房。
到了書房,看到安坐在案前,執書靜閱的楚雲容,盡管他神色柔和,楚懷瑜仍舊感到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壓力朝着他壓來,令他不自覺地垮下腰杆,神色恹恹地跨進門口。
當楚雲容聽到動靜側臉過來時,他立刻又挺直了身板,提起精神,喚道:“父親。”
楚雲容一眼看到他肩膀上沾着的草屑,唇角浮起抹淡淡的笑,放下手上的書,柔聲詢問:“今早的功課做完了麽?”
“做完了。”楚懷瑜連連點頭,擔心他要考察,又急忙岔開話題:“父親,紅袖大娘怎麽好幾日沒來啊?”楚懷瑜雖是為了岔開話題才問這話,但他也真有些擔心他父親還在怪紅袖,不讓她來了。
楚雲容聽聞“大娘”二字,不覺失笑,他想紅袖定不會喜歡這稱呼,“她這幾日身體有些不适,沒辦法過來。另外,小郎,大娘這稱呼有些失禮。”
楚懷瑜忍不住反駁道:“不然喚她什麽,她還沒成為我後娘呢。”他頓了下,又道:“我看她年紀都能做我娘了,不叫大娘,叫姐姐?”
楚雲容難得被自己兒子的話噎了下,無奈一笑,“也罷,你愛叫就叫吧,只是她到時不高興揍你,你別來向我告狀。”
楚懷瑜驚訝,父親竟然也會說這樣的話,看來他沒有責怪她,他想了想,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父親,方才你說她這幾日身體不好,我能不能去探望她?”
楚雲容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失笑道:“你這麽關心她麽?”
楚懷瑜下意識地想反駁,但話到嗓子眼裏又咽了回去,要是父親肯帶他去找紅袖,那麽他就可以不用學習了,楚懷瑜心中小九九打得啪啪響,“嗯,父親,我想去探望一下她,畢竟那日她那麽護我,我不去有些失禮。”
楚懷瑜說完去觀察他父親臉色,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正以為他不會同意,就見他微微一笑,“也不是不可。”
楚懷瑜心中又是一陣詫異,他以為還要磨他好一會兒,沒想到他如此幹脆地同意了。
***
楚雲容帶着楚懷瑜來到紅袖寓所時,恰逢霍楓送紅袖歸來。
楚懷瑜看到霍楓幫忙掀開轎帷,紅袖從轎子上下來時,臉上笑盈盈的。
紅袖看到楚懷瑜和楚雲容,不禁有些驚訝,笑容頓住,“小郎,你們怎麽來了?”
她好像很不高興他們父子二人來?楚懷瑜不禁皺了皺眉頭,擡眸看向他的父親,他的父親臉上依舊挂着淺淺的笑意,似乎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楚懷瑜正要上前說話,身後突然又傳來一道悅耳的男聲:“你們都在啊。”
楚懷瑜一轉頭,就看到一穿紅着綠的妖嬈男人朝他們而來,眼睛上方兩道秀氣的眉頓時皺得更深了。
怎麽又來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