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02年9月30日
? 自從“牆洞偶遇事件”之後，為了安撫李沛受驚的心靈，“牆洞姑娘”在心懷抱歉之餘發揚了樂于助人的精神，還不忘順手救她于饑餓之中。
“嘿嘿嘿，你這人挺有意思，竟然睡過去了……”
李沛白眼抗議：“不是睡過去了，是睡過頭了，好不好？”
肚子在這時候不争氣地叫起來，提醒了李沛當務之急，李沛拍拍校服上粘着的枯草，指指她身後：“口令是啥？芝麻開門？”
“牆洞姑娘”笑個不停，又圓又肉的臉格外喜感：“哎喲，看你平時不怎麽說話，原來這麽逗！”說着轉身撥拉開了身後的爬藤，露出一扇小門，上面紅色的塗漆已經掉落了大半，布滿了深紅的鐵鏽。“牆洞姑娘”拿下門框上挂着的一把鎖丢給李沛，李沛看看手裏比門還脆弱的鐵鎖：“這麽神，你有鑰匙啊？”
“鑰匙多不好玩，我喜歡簡單粗暴！”說着一把扯下了鎖上的鐵環。“牆洞姑娘”無視李沛驚悚的目光，收回了小鎖：“你要是不急的話，就等我回教室取個書，待會我倆一起走！”
李沛想了想，反正自己還不太清楚此暗道的使用方法，于是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牆洞姑娘”跑開了幾步，又想起什麽似的，邊翻着手裏的黑色塑料袋，邊走回來。
“先吃這個墊墊吧！嗯……或者……火腿腸你吃嗎？”
李沛接過一包“小浣熊”，感激地就差熱淚盈眶了：“這就挺好了，姑娘，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牆洞姑娘”咯咯笑着邊跑邊退：“我叫王昭，你估計不記得了，我倆一起上過幼兒園的！”
雖然李沛知道了一個有趣的秘密，還重逢了一位有趣的朋友，但是生活卻沒有因此發生什麽有趣的改變。她分析了一下，發現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首先，暗道雖然好用卻不能多用，爬藤畢竟脆弱，常常受到摧殘就會喪失強大的掩蓋作用，在這點上李沛和“牆洞姑娘”默契地達成了共識；其次，“牆洞姑娘”王昭跟李沛中間隔着兩個班級，最多只能在課間上廁所的時候打個招呼而已，所以也沒有什麽機會再續前緣。不過，沒有什麽比這種剛剛好的氛圍更适合李沛所向往的校園生活了。
轉眼就到了月底。不過，重點不是月底，重點是十月初的國慶長假。當然，這個世界是相當公平的，如果你想得到什麽，你就必須要付出點什麽。地勘院附中不愧為名校，深谙“從娃娃抓起”的教育理念，特意将一年一度的秋季運動會安排在了放假前，切實讓大家身體力行一下公平的原則……想放假？好的，沒問題，操練一把先！
世界當然是公平的，對于李沛這種常年精神離家出走的青少年來說，放假不放假都是毫無意義的，所以代價什麽的也都跟她無關。不信？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李沛前面坐着的就是本班堂堂的文體委員。在某天自習課上宣布了秋季運動會舉辦通知并發起了踴躍參加、為班級争光的號召後，他回到座位上轉頭默默看了一下被喧鬧吵醒正在擦口水的李沛，又默默地轉了回去。雖然當時李沛表情迷蒙、眼神呆滞，但她的大腦卻高速地轉動了起來，雖然只有那麽一瞬，但李沛還是迅速地捕捉到了安甄同學眼神中的深刻含義，那是一種無情的抨擊和最終放棄拯救的決定。把腦袋重新放回英語詞典上的時候，李沛再次放心地進入了夢鄉，因為她知道這些世俗間的紛雜瑣事已經不會和自己扯上關系了。
秋季運動會如期到來，李沛的運動會日程也按部就班地進行着。第一天，看臺最後的角落，鴨舌帽，零食，漫畫，多麽完美的組合，多麽晴朗的好天氣，多麽惬意的小心情！第二天，看臺最後的角落，鴨舌帽，零食，漫畫，多麽完美的組合，多麽晴朗的好天氣，多麽惬意的小心情！甚至，當她在前往廁所的路上遇到捂着肚子的“牆洞姑娘”王昭時，她都沒想起 “人生處處有意外”這句至理名言。
王昭同學靠在一棵小樹上，向李沛伸出友誼之手，掙紮着shenyin道：“李沛……同學……能解救……我一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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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沛不忍心看那還沒長成的小樹苗就那麽承受着王昭同學青春期膨脹起來的體重，邊往前挪動邊心疼地說：“王昭同學，咱們有話好好說，不要摧殘植物好麽？！”
王昭一把抓住李沛，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我……大姨媽……來了……”
“我看出來了……”
“待會我要參加1500……”
李沛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昭的身形：“這個，我還，真沒看出來……”
可能是李沛眼中的匪夷所思太過明顯，王昭擦擦額頭的汗：“重在……摻和……嗯……參與……”
“那，我扶你回去？”
“嗯，謝謝……哦……不……這不是重點……重點……”
“是啥？”
“你能……頂替我一下下麽？”
“啥？！！！”
“你放心好了，我也是去充數的，你随便跑兩步就行，臨場棄權不符合體育精神，作為文體委員我實在難以向班級交待，我自己也是沒有辦法了，就今天一早我已經替人參加過跳高、跳遠和100米，累得我大姨媽都提前來了！”王昭飛快地說完，中氣十足、铿锵有力。
李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真的……特難受……李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李沛試圖用眼神傳達自己的鄙視，但是王昭同學并不接招，只虛弱地吊在李沛的身上，緊緊掐着她的胳膊。李沛低頭看看和她健壯的身形明顯不符的細長手指，無語地望望天上的白雲，吃人家的小浣熊嘴短，這就是報應！
當李沛跟着前面一群姑娘跑起來的時候，她恨不得跑道上出現個大窟窿把自己吸回古埃及去，哪怕不能像夕梨一樣當戰争女神也無所謂！尤其是剛剛還痛不欲生的王昭同學，現在正站在跑道內側的草坪上一蹦一跳地給自己加油！Fuck!竟然被這胖妞給陰了！
王胖妞顯然想再次無視李沛目光中的唾棄，最後一圈的時候還跟着她跑了一小段：“渴不渴？喝水麽？喝水麽？”
“丫的，給老娘閃開，等我跑完再跟你算賬！”李沛憤恨地向終點狂奔起來，本來跑在她前面的姑娘們一個個被甩在身後，耳邊傳來歡呼聲。好吧，如果王胖妞沒有出現在李沛眼前的終點線的話，她覺得整個沖刺過程确實略爽。
距離越來越近，王胖妞漸漸察覺出了李沛眼中的不善，表情有些手足無措，是的，李沛并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如果這天你有幸坐在看臺上觀賽，那麽你将親眼見證地勘院附中秋季運動會上發生的惡□□通事故。
據某位當時在看臺上瞠目結舌的同學事後反饋，整個過程是這樣的：李沛沖過了終點線，李沛繼續向前沖，王昭驚恐地往後退，再後退，直到無處可退，只好慌亂地從旁邊抓過來一個人擋在自己身前，然後李沛就這麽悶着頭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你說說你們，這不是胡鬧麽？！！！”地勘院附中初二*一班班主任崔老師憤怒地拍着桌子。
“崔老師，您消消氣，消消氣，李沛畢竟還是為班級争了榮譽！這件事情，我看主要問題還在王昭身上，王昭你說說！”
王昭忍着笑從坐在一旁捂着肚子的安甄身上移開目光，輕咳一下開口：“老師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錯在哪裏了，不要糊弄我！”初二*四班的班主任周老師嚴肅地放下水杯。
“體育比賽重在參與，參與不了不能勉強。下次再舉行運動會的時候，即便我們班沒有一個同學報名我也會尊重同學們的選擇，絕對不會冒名頂替代人參加比賽，這是對公正公平公開的體育精神的侮辱，就像考試的時候幫同學作弊一樣，性質十分惡劣。作為一名班幹部、作為一名團員，我應該堅持原則，應該有大是大非的觀念，不能因為顧念同學之情和班級榮譽，就對一些不合理的請求大包大攬，在以後的工作中……”
“好了！好了！”周老師無奈地打斷了王昭的深刻檢讨，“你認識到錯誤就好，回頭寫份檢查交上來！”
崔老師扶扶眼鏡看看李沛，再看看安甄，後者不知道是被李沛撞得太疼，還是憋笑憋得太痛苦，正低着頭不住顫抖。
“你們倆也得寫！”
安甄猛然擡起頭，臉上悲憤地很明顯：“崔老師，我是受害者啊，我是無辜的啊！”
“你無辜？你怎麽無辜？你作為體育委員是怎麽組織參賽的，為什麽李沛沒代表本班參賽卻跑去別的班了，啊？還有你，李沛，你這是幹擾比賽你知道麽？你還撞傷了同學！”
李沛誠懇地低下頭，保持沉默，表示自己深刻地認識到了錯誤。
周老師揮揮手：“崔老師說的對，你們都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王昭、李沛，你倆順便把安甄送去校醫室，看看嚴不嚴重。這年頭的女孩子，怎麽一個個，啊？都這麽……這麽彪悍……”
李沛和王昭瞄到仍試圖證明自己清白的安甄，在周老師小聲的嘀咕中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強行将準備繼續申辯的某男生拖出了辦公室。
“都怨你！”一離開辦公室的聽力範圍，三個人就異口同聲地吼道。
王昭看着手指快戳到安甄眼前的李沛，再回頭看看沖着自己吼完的安甄，狂笑着縮回了正準備招呼到李沛身上的白骨爪。
安甄不可思議地看着李沛：“大姐，是你撞了我好麽？我沒怪你就算了，你還指責我！！！！”
“你剛剛忍着不笑，老崔會讓我倆也寫檢查麽？！”
“忍什麽忍，我又不是忍者神龜！說到底，還是都怨你！”
王昭隔開安甄的手指，做了個揖：“行行行，都怨我，我請你倆吃棒冰賠罪成不？”
安甄揉揉肚子，打頭就下了樓，邊走邊說：“光一個棒冰不行，再加幾包薯片吧！快點！”
王昭追了上去，擡起就是一腳：“你還來勁兒了是吧？！”
安甄一個趔趄：“靠！你個死胖子！好男不跟女鬥！你別以為我打不過你！”
“你才是死胖子，你全家都是死胖子！”
李沛從扭打在一起的兩個神經病身邊擠過去，開始狂奔：“最後到的請客哈！”
“靠！你耍賴皮！”
李沛回頭送給安甄一個中指：“你不說髒話會死麽？！”
王昭笑得花枝亂顫，腳步卻不停：“哎！李沛，冠軍的獎品能分我點麽？”
李沛比了個ok，轉回頭繼續向前狂奔。
安甄陰陽怪氣：“你們倆什麽情況？啥時候建立起這麽深厚的革命友誼？！”
“要你管！”
“見面分一半，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們好意思不補償我？！”
秋天涼爽的風從耳邊拂過，繁密的梧桐枝葉間漏下斑駁的陽光，遠處看臺上的歡呼聲清晰可聞，少男少女你一言我一語的争吵飄蕩在身後，有些聒噪，卻讓在石板路上奔跑的李沛莫名心安。很多年以後，每當李沛回憶起自己的年少時光，總是以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作為開頭，大概從那一瞬間開始，她才突然覺得，這世界好像，并不是，完全，與自己無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