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008年5月12日

? 可能是從林菲菲消失就沒能開個好頭，種種大事小情，都注定了這是無法平靜的一年。次貸危機最終還是沒能扛過，變成了全球範圍內的寒流，沿海開放城市也沒能幸免。好在心心念念的奧運會不但鼓舞了愛國之情，也稍稍帶動了新的經濟增長點，可就在舉國翹首企盼奧運的時候，聖火傳遞中途卻頻頻出現各種事故。開春沒多久，西南邊陲發生了震驚中外的暴力事件，一時間民族和人權問題又被推上風口浪尖，許多高校擔心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時沖動都加強了教育工作，聽聞以招收少數民族學生為主的某校甚至開始了某種程度的“封校”工作。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終結，上帝從來不會因為你已經夠慘了，就發善心拉你一把，而且很有可能他還給你留着更致命的打擊。

其實李沛算是記憶力不怎麽發達的那種人，因為腦容量有限，時常會選擇性地删除一些不重要的東西。但是，她至今都記得那個初夏的午後。彼時，還沒從被剝奪睡眠的無奈中清醒過來的李沛，正抗拒地盯着面前的高數課本在腦海中天人交戰。原本死氣沉沉的課堂，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漸漸響起了手機靜音狀态的輕輕震動，身邊的交頭接耳也慢慢大聲起來，依稀聽得“地震”二字。那是一個手機還在使用塞班系統的時代，年輕人的社交平臺只有當時還叫做“校內”的人人網，能夠快速傳播信息的微博和微信都仍停留在某個IT大牛的腦海中。迅速在課堂上傳播起來的消息，不過是借由□□和短信零星半點拼湊而成。

很快，老師不滿的表情無聲地鎮壓了微微的騷動，大家又重新把注意力轉回課堂，氣氛再度昏昏沉沉起來。那時候的他們還并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祖國腹地，有無數人正經歷着人生中最絕望的時刻，而那原本是一片自古被稱為“天府之國”、生活閑适安逸的土地。

等打架都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時候，已經是地震近兩個小時以後了，班裏川籍的同學因為無法和家裏取得聯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川各周邊省份均有震感的消息相繼傳來，就在李沛試圖跟王昭聯系的時候，安甄的電話适時地打了進來。果然家鄉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雖然沒有完全喪失通訊，但信號也是斷斷續續，好在人財均安，只是恐慌更甚。雖然沒能聯系上王昭，但安甄的消息确實讓人放心不少，畢竟省會要更北邊一些，情況應該不會更差。雖然理智這麽說服自己，但精神上仍舊無法放松，李沛最後還是發送了“看到立馬聯系我”的短信。

其實，面對這場深重的災難，李沛曾經一度鄙視過自己，因為當一切都漸漸平息的時候，比起悲天憫人，她心裏更多的是如釋重負。從李沛最自私的內心出發，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災難，她也不知道何時能和王昭打破關系的僵局。

那時正是李沛和王昭多年來唯一一次不快後的冷戰期，而她們都沒想到沖突的□□卻是王昭的新戀情。

王昭打小個頭就比一般小姑娘稍高，從初中的時候起就只能站在隊伍的後半部分。彼時她還是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小胖妞，在一衆豆芽菜裏顯得人高馬大，是絕對不會讓小男孩們臉紅的那種傻大姐。後來年紀漸長，嬰兒肥褪去，雖然還是一張圓臉，身量卻是一般小姑娘沒有的修長。只是那時候王昭滿腦子都是鄭子晟，一心撲在學習上，倒是沒有什麽花邊新聞傳出。

可是，大學就全不一樣了。王昭天生是一張眉目帶笑的喜慶模樣，再加上性格開朗，有種老少皆宜、男女通殺的親和力，雖然離大美女還有一段距離，但絕對稱得上是一名明朗的美少女。不出李沛所料，甫一入校王昭就收到了的一些特別關懷，這其中就有軍訓時候分配給他們處理雜事的大四師兄。不知道是師兄攻勢太猛還是王昭急于忘記鄭子晟，軍訓還沒結束，王昭就成了師兄的小女友。雖然李沛一度也覺得有些草率，但是懷着盡早讓王昭擺脫鄭子晟影響的想法，還是接受了這個突兀的事實。王昭的戀愛談得并不怎麽熱烈，大四的學生本來就面臨着或就業或升學的壓力，比起和師兄黏在一起你侬我侬，王昭和同學們混在一起玩樂的時候竟然更多。

和開始的時候一樣，這段戀情亦匆匆收尾。師兄算是很有擔當的一個人，簽下南方某個很好的職位之後，就做了了斷，既沒有拖到自己離開的時候才開口，也沒有留下發展異地戀的不切實際的念想，殺伐果決和開始追求王昭時候別無二致。

王昭平靜地通知了李沛這件事情，仿佛如此的結局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一樣。轉過臉她就找到了新的興趣點，像許多活潑外向的人一樣，王昭也把自己的業餘時間奉獻給了社團活動。雖然她五音不全，但憑借一張笑臉和巧嘴，還是順利地加入了學校的輕音社，幫着副社長師姐打點雜務。

王昭對音樂一竅不通并不要緊，輕音社并不缺少音樂才子。于是，杜嵩磊就這麽出現在了王昭的生活中。雖然和王昭同系，但是生活學習都很低調的杜嵩磊存在感并不高。王昭也是在社團混跡很久之後，才發現這個整天抱着吉他話不多的男孩其實性格悶騷又耿直，而且才華非凡。他會作曲，也寫得一手好詞。曾經王昭發給過李沛杜嵩磊在學校迎新晚會上的小視屏，被她認識的那位鋼琴十級師姐稱贊“彈得不錯”的鋼琴，據說竟然是他自學。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很不錯的男孩，那時候就這麽悄悄喜歡上了王昭。若幹年以後，在他和王昭的婚禮上他亦坦承，至今都沒能找到任何道理，去解釋自己那時候莫名蔓延開的喜歡。聽他這麽說的時候，想起種種過往，李沛亦是有些唏噓，而在旁邊純看熱鬧的安甄，卻吐槽說這是文藝男青年的矯情。

就在李沛以為杜嵩磊這個名字在王昭嘴裏出現的頻繁程度很能說明問題的時候，女俠又殺來一個措手不及。她再次戀愛了，可是男主角卻不是連安甄都知道了的杜嵩磊,而是大家根本聽都沒聽說過的輕音社社長。

當時正好是李沛知道林菲菲出事後不久，大神也還沒傳來消息。李沛一面害怕林菲菲一時想不開，一面又不想把她家裏的事情傳揚到大洋彼岸去，急得嘴角都起了泡。正是一籌莫展的時候，王昭就這麽沒心沒肺地撞到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槍口上。

其實，李沛并非沒有猜到真相。雖然王昭嘴上不說，但李沛也明白她心裏一直還沒有忘記某個人，頻繁戀愛的背後又何嘗不是一種無謂的自虐。只是當時的李沛，正處在無處發洩的悲憤中。和另一個同齡女孩急轉直下的不幸相比，王昭毫無希望的單戀不過是人生中無足輕重的一場小感冒而已。脫離了年少時候安逸而封閉的環境，王昭的種種掙紮都成了無理取鬧的任性。原本善意的關心在出口的剎那變成了毫不委婉的責備，一通不歡而散的電話之後，是漫長的冷戰。在那漫長的兩個月裏，李沛一直在想，不知道是自己變了，還是王昭變了，又或者她們都已經不再是年少時候的模樣，所以終究要迎來友情走到盡頭的一天，可是一直到天災來襲的這一天，她都沒有想明白到底該怎麽辦。

因為心裏忐忑不安，李沛只好放棄了寫作業的努力，一個人坐在湖邊發呆，一邊等待着她百分之百相信會打回來的電話。

Advertisement

王昭雖然多了一些任性，卻仍舊是那個知道輕重緩急的耿直姑娘。待信號穩定跟家裏報過平安之後，立馬就回了電話給李沛。

也許是很久都沒聽到她的聲音，電話接通的時候，李沛竟然有點緊張：“你，你沒事吧？”

“別怕別怕，就晃了兩下，建築物都好好的。就是信號斷了一會，已經好了。沒事，明天還能正常教學呢！”

李沛這才真的放下心來問她細節。

沒想到王昭反而笑了起來：“說起來，我今天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就在剛剛，我終于認清了一個人渣，然後跟他一刀兩斷了！”

李沛心裏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問：“和師兄……分手了？”

王昭語氣裏滿滿都是嘲諷：“之前有人跟我說他在外面到處勾三搭四的，我也拐彎抹角地提醒過他，他說那都是大家八卦，我也是信了。畢竟他頂着某院院草的名號，明着暗着喜歡他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結果今天我才知道，這人渣竟然有個高中開始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只不過人家在上海讀書，然後我就這麽不明不白地當了一回第三者。”

好不容易又恢複了邦交，李沛是萬萬不敢再碰這個雷區，只耐心等着王昭喘口氣，繼續交代下文。

“所以，我就直接把他從課堂上叫出來跟他攤牌說我知道了，沒想到剛說了一半，就地動山搖的。我一時有些懵，就只知道呆呆站在那兒。結果你知道麽？我都還沒回過神來呢，這人渣就一溜煙兒跑得連影兒都沒了。最後還是旁邊一個路過的女生吼了我一嗓子，說你傻站在這幹嘛，順手把我從教學樓裏拉出來的。”

“這……好在你沒事，不過，你還得找他把話說清楚才行吧……”

“哼！我就是給他個機會忏悔，他現在恐怕也沒臉來找我！他們班的人認識我的不在少數，當時什麽情景別人都看在眼裏呢。別的先不說，他竟然就這麽把女朋友丢下自己逃命去了。我看等不了多久，他的“美名”就要傳遍全校了！”

“那……”

“我跟他發短信了，讓他有多遠滾多遠，最好別讓我再看見他，看見一次揍他一次，不把他揍得屁滾尿流、變成爹媽都認不出來的豬頭，決不罷休！”

察覺出王昭情緒裏毫無留戀，只剩下單純的厭惡，李沛在腦海中幻想了一下師兄被湊成豬頭的模樣，安心地開口：“雖然，你失戀了吧，這是一件有點悲傷的事情。但是，這個劇情發展還蠻有喜劇效果的……”

“行吧，想笑你就笑吧！我自己都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出鬧劇，劇情還這麽拙劣！”

事後李沛才知道，揍成豬頭這件事情其實是有典故的。王昭知道自己成為“第三者”，是因為聽說杜嵩磊和人打架，而對方就是社長師兄。一向護短的王昭，怒氣沖沖就去找杜嵩磊質問原因，沒想到卻挖出了人渣的真相。

因為杜嵩磊一向的好人緣，打架的事情竟然也沒鬧大，就悄無聲息的不了了之了。而杜嵩磊喜歡王昭的事情，卻不再是個秘密，變得人盡皆知。

李沛于心不忍，建議王昭：“你得好好安慰一下杜嵩磊吧……”

王昭有點無奈：“我們宿舍的同學最近天天說，杜嵩磊是個好人，讓我好好珍惜，千萬不要放過什麽什麽的！我都快被煩死了，搞得好像我真跟他有什麽一樣！”

“不是什麽都沒有吧……他不是喜歡你麽？”

“可是我不喜歡他啊……難道你也覺得我應該和他在一起麽？”

李沛嘆口氣：“別人怎麽覺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搞清楚你自己怎麽覺得。”

那頭的王昭長出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