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要去?”
趙林蘇手扶着方向盤, 微皺着眉沒發動車。
朱寧波坐在後排,手握着車門把手,滿臉緊張, 一副随時準備跳車逃跑的樣子。
沈言心說有沒有搞錯, 到底這倆是男同還是他是男同?
“去啊, ”沈言道,“去長長見識呗。”
這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他的真心話。
很多事, 光靠想哪能想明白,眼見為實。
趙林蘇還是不動,沈言催道:“師傅開車。”
趙林蘇臉微微偏向車窗外, 目光回轉, 在沈言的一再催促下還是發動了車。
上次出來的時間晚, 沈言心裏又急, 壓根沒在意沿路的風景,這次他注意看了,發現這條街特別的五彩斑斓, 說多吵多熱鬧倒也不是,可能現在天氣冷了,街上人也不多, 三三倆倆的。
趙林蘇把車停在酒吧門口。
提議的時候聲音超大,态度超堅決的沈言躲在車裏趴窗戶。
“波兒, 你真沒進去過?”
朱寧波在後座趴窗戶。
“嗯,梁教不讓我跟。”
“裏面是不是全是男的?”
“聽說也有女生。”
“啊?女的?女的進去幹嘛?”
“可能跟我們一樣吧, 長見識。”
“……”
趙林蘇單手靠在車窗邊扶着額頭看兩個人小聲讨論, 悄悄嘆了口氣。
“回去吧。”
“別——”
沈言胳膊向後一甩, 擋住了趙林蘇換擋的手, “再等等, 觀察一下,觀察一下。”
進酒吧的人還不少,有單獨進的,也有結伴的,說說笑笑,看着也沒什麽奇怪。
沈言從小乖到大,別說酒吧了,KTV都是高三畢業那年聚會才第一次去。
普通的酒吧他都沒去過呢,直接跨越式的來基吧了。
不愧是他。
真勇。
沈言推開車門,把後排的朱寧波吓了一哆嗦,前幾天他在酒吧門口還哭着鬧着想進去,沈言下了車,倒把他給吓壞了,兩手擴成喇叭,小聲緊張道:“沈言、沈言……”
沈言甩上車門,沖車上的兩個慫包揚了揚下巴。
下車!
趙林蘇下了車。
朱寧波眨了幾下眼睛,也慢慢推開車門下了車。
三人站在一起是完全的風格迥異。
沈言穿了件半長的羽絨服,裏頭藏藍色的衛衣帽子從羽絨服領子裏鑽出來,運動褲運動鞋,活像是剛從籃球場打完球下來。
朱寧波穿了件夾克,直筒長褲休閑鞋,他身材高大魁梧,有點飛行員的意思。
趙林蘇穿得最單薄,黑色大衣顯得身形颀長,同色毛衣裏頭冒出雪白的襯衣領子,臉色很冷。
沈言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緊了緊,下巴往高領裏藏進去一截,道:“沖——”
酒吧門口有人看着,裏面聽上去很吵,三人過去先是被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言道:“要交錢是嗎?”
“不用,”對方對三人意味深長地一笑,“你們不用。”
沈言被他笑得有怵,不由得心裏又打起了退堂鼓。
餘光瞟向身邊。
朱寧波比他還緊張,臉都白了。
趙林蘇還是那樣,神色淡淡,沒什麽表情。
沈言心一橫,“走,進去。”
門口那人給他們一人在手背上蓋了個戳,蓋戳的時候沈言不知道為什麽,心肝發顫,有那麽一個瞬間想把手收回去拔腿就走。
朱寧波和趙林蘇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邊,他那手還是沒收回去。
門打開,裏面的音樂聲洶湧地傾瀉而出,跟大學占位似的,沈言被兩個人夾在中間慢慢進了酒吧。
酒吧裏面很暗,臺上燈光四射,有個舞池,裏面人多得一眼望過去全是頭,在上面又蹦又扭,看得沈言都呆了。
“沈言——”酒吧裏太吵,朱寧波只能扯着嗓子喊,“我們還是走吧——”
沈言也扯着嗓子回:“來都來了——”
好多人,好多男人。
沈言能感到四周已經有許多目光向他們投來。
“先找個地方坐。”
沈言人還沒反應過來,肩膀已經被摟了過去,他轉過臉,趙林蘇眉頭微擰,面沉如水,單手摟着他的肩膀,垂眸道:“人太多,別走散了。”
沈言被趙林蘇摟着往裏走,朱寧波跟着走,三人一塊兒走到個空着的卡座。
沈言人坐下,才覺得稍稍安心了一點兒。
這裏實在太混亂了。
耳邊音樂吵得要命,服務生問他們要點什麽,邊問還邊跟着音樂的節奏抖肩扭臀,眼皮上亮晶晶的沖三人無差別抛媚眼。
沈言看朱寧波,朱寧波看他,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趙林蘇:“随便。”
“随便?”服務生咯咯直笑,“帥哥,你這麽随便哪?”
沈言跟朱寧波一起看趙林蘇。
趙林蘇冷着臉,微一擡眼皮。
扭來扭去的服務生突然不扭了,不僅不扭,還打了個哆嗦。
這人眼神好恐怖,像TM要吃人的野人。
服務生跑了。
“啪——啪——啪——”
沈言跟朱寧波一起目光崇拜地看着趙林蘇海豹鼓掌。
趙林蘇瞟了他們一眼,“最多待半小時。”
“喳。”
沈言坐在卡座,左右都是朋友,感覺自己像有了個窩點,可以放心地視察“基層”。
他随便一看,就看到不遠處昏暗的卡座裏有兩個人正在抱着啃。
沈言:“……”
慌忙轉移視線。
呃,那邊也在啃。
沈言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了,這裏根本到處都是抱着啃的——男人。
跟美化後的二次元完全不一樣的現實場景刺激着沈言的神經,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他只是覺得很尴尬很不自在,但也沒有完全覺得惡心反胃。
酒來了。
卡座有低消,還上了水果零食。
趙林蘇:“別喝酒也別吃水果。”
“水果也不能吃?”
“切開的水果最好別動。”
不知不覺,趙林蘇成了總指揮,沈言拿了一包薯片,心說這人好懂哦,難道趙林蘇之前來過?上次來接朱寧波的時候,趙林蘇也是一眼就看出了什麽地方……
沈言心情古怪地拉開薯片。
他問:“趙林蘇,你來過這兒?”
“沒有。”
沈言盯着趙林蘇。
趙林蘇轉過臉,眼睛對着沈言的眼睛,重複道:“沒有。”
“……哦。”
“來之前做了點功課。”趙林蘇淡淡道。
沈言又“哦”了一聲,心想不愧是你。
他跟趙林蘇在性格和做事風格上有很大的不同,他有時候好沖動,就像那次灌籃一樣,做事偶爾會不計後果,趙林蘇比較缜密,做什麽事好像都得有個計劃。
酒吧裏煙霧缭繞,暧昧的火花四起,沈言窩在這裏吃薯片,兩只眼睛一會兒看看,一會兒又躲起來,跟冬天躲窩裏的倉鼠似的。
他不動,有的是人動。
坐那五分鐘不到,來搭讪的人一茬接着一茬。
沈言只管吃和尬笑,趙林蘇壓根不理人,單翹起一條腿坐着,一條手臂搭在沈言背後的沙發上,眼皮動也不動就勸退了一幫人。
朱寧波是最招架不住的。
他這輩子都沒被那麽多人叫過“哥哥”。
“小哥哥,我請你喝酒啊。”
“哥哥,一塊兒去跳舞?”
“跟朋友來玩啊,一個人好無聊吧,加個微信呗。”
朱寧波面紅耳赤,他笨嘴拙舌,只知道擺手,一副老實純情的樣子逗得來搭讪的幾個人哈哈大笑,有個奔放的過來直接要往朱寧波懷裏坐,吓得朱寧波跳起來躲,沈言正在一旁偷樂看戲,朱寧波跳起來,那人就要往他這兒倒了,沈言也連忙往旁邊躲,肩膀又被摟住,趙林蘇把他半個人都摟到了懷裏,躲過了這無妄之災。
結實的肌肉,人體的溫度,呼吸的氣息都一躍而來,趙林蘇在他耳邊道:“沒事吧?”
又來了。
那種心跳微微加速的感覺。
沈言呆了幾秒後坐回去,掩飾性地拿了片薯片吃,邊吃邊說:“沒事。”
他說話聲音小,酒吧太吵,趙林蘇沒聽見,只略微皺了皺眉,“走吧?”
沈言“嗯”了一聲,心想這麽傻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一轉頭卻發現朱寧波不見了。
沈言:“……”
“波兒呢?!”沈言震驚地大聲。
趙林蘇的注意力一直全在沈言身上,他也沒發現朱寧波什麽時候人不見的。
“打電話。”
沈言連忙給朱寧波打電話。
朱寧波沒接。
沈言急了,連忙去問那個剛剛摔倒還在邊上整理衣着的男生,“我們那個朋友,你看到他去哪了嗎?”
那男生頭上花裏胡哨地戴了幾根羽毛,他邊梳毛邊道:“走了呀。”
“走去哪?”
“剛才有個斯斯文文戴眼鏡的帥哥沖他招手,他就過去了。”
沈言:“……”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
聽描述,這人八成是梁客青,一般人招手,朱寧波也不會那麽乖乖地跟着走。
等那小男生走後,沈言不由對趙林蘇道:“波兒不是說他死心了嗎!”
酒吧裏昏暗的燈光打在趙林蘇臉上,令他的神色也有些晦暗莫名,他低聲道:“死心這種話,都是自己說給自己聽,用來騙自己的。”
這好像是沈言這段時間聽趙林蘇說的最長的一段話,這句話說得平鋪直敘,毫無波瀾,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在沈言耳朵裏繞了一圈,沈言心神微動,道:“算了,不管他了,讓他去吧,我們走。”
兩人站起身,趙林蘇貼了過來,手臂自然地像過來時一樣摟住沈言的肩膀。
沈言知道趙林蘇這是在保護他。
他的心情很複雜,說不出來,有點酸酸的,他想掙脫,又不是特別想掙脫,他知道趙林蘇是好意,他對他,一直都是好意。
沈言正在胡思亂想,側後有人撞來,趙林蘇摟着他,帶他閃到了一邊,沈言一回頭,還是個熟人。
唐晨看着兩個摟在一塊兒的人,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裏都能碰上同學。”
他老早就看見一起進來的三個人了。
三個人在大學課堂上就很吸引人的眼球,到了這裏,那簡直就是廁所裏丢炸彈——分量十足!
坐那幾分鐘,半個酒吧的人跑都過去搭讪了!
唐晨看得怒火中燒,趙林蘇不算什麽,他舔不到的男人多了去了,無所謂,但是他這輩子最讨厭gay裝直!像沈言這樣的人,他真是讨厭死了!
沈言只認出了臉,還沒反應過來要說什麽,唐晨就開始張嘴繼續了。
“在學校裏一本正經地裝什麽直男,私下裏跟所謂的好兄弟開房泡吧,賣弄風騷勾引男人,”唐晨毫不吝啬地展現自己的尖酸刻薄,“我呸,直男婊!”
沈言被噴傻了。
他不是沒被人噴過,游戲裏噴子多了去了,誰也不敢說自己沒被噴過,被噴起來也是沾親帶故,星號滿屏。
但沈言真沒被這麽噴過。
賣弄……風騷……
勾引……男人……
直男……婊……
這都什麽跟什麽?
沈言一愣一愣地看着昂着頭一臉憤怒的唐晨。
唐晨個子矮,罵人要踮腳。
“照片是你拍的?”
一旁的趙林蘇抓住了重點,銳利的眼神射向唐晨。
唐晨被他看得有點怕,但依舊無所畏懼,反正是他舔不到的男人,管他媽的,“是我拍的?怎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沈言終于回過了神,“喂,我們‘為’不‘為’的,關你什麽事?”他笑了笑,“你是羨慕,還是嫉妒?”
“你——”
“還是你覺得同性戀很丢人,可以用來攻擊人?你是看不起自己?不好意思,我不僅不覺得丢人,我還挺驕傲。”
唐晨沒想到沈言說話這麽直接,氣得嘴唇發抖,罕見地居然不知道怎麽還嘴。
沈言擡起手,也摟了趙林蘇的肩膀,把人往身邊一勾,對着唐晨挑了挑眉,“我們又要開房去了,您別太上火。”
說完,手臂輕輕一拍,沈言扭頭看向趙林蘇,趙林蘇靜靜地看着他,眼中微光閃動,沈言對他使了個眼色,兩人就這麽相互摟着走出了酒吧。
“哈哈——”
沈言上車邊笑邊關車門,“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他的臉色?我看他氣得快要爆炸了。”
趙林蘇臉上也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你不怕他回學校又胡說?”
“說就說呗,”沈言道,“嘴長他身上,反正我無所謂,最高的輕蔑是無視,越理他他越來勁,讓他自己難受去吧。”
沈言動了動腰,又道:“這裏不好玩,下次不來了。”
趙林蘇發動車,“一開始就跟你說了別來。”
“總要嘗試一下才知道好不好玩嘛,而且也不是沒收獲啊,你看,波兒這不又‘死心複燃了’?”
車輛駛出那條花花綠綠的街道,沈言把車窗搖下,冬日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他微微揚着臉,感受着夜晚新鮮的氣息,比酒吧裏烏煙瘴氣的感覺好多了。
“停車。”沈言忽然道。
冬日晚上街邊公園裏沒什麽人,還挺安靜,沈言在跑道上跟趙林蘇一起散步,他邊走邊道:“還是這裏好玩,那裏吵死了,我耳朵現在都疼。”
趙林蘇沒說話,他還在想那個瞬間。
沈言摟住他,臉上神色飛揚,毫不退怯。
“我不僅不覺得丢人,我還挺驕傲。”
耀眼得讓他心髒發疼。
“哥哥。”
沈言差點ptsd發作,扭頭一看,是個看上去也就五六歲的小孩隔着灌木叢叫他。
沈言歪了歪頭,“嗯?”
“哥哥,我想蕩秋千,你能不能幫我推?”
“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這兒?”
小孩搖頭,“爸爸在那邊打電話。”
沈言看到有個中年男人站在沙坑邊打電話,手裏提着個超大塑料袋,說兩句眼神瞟過來,皺着眉過來電話裏還在說個不停,拉了小孩子往回走,把孩子拉回沙坑邊上,小孩子蹲在那,眼神戀戀不舍地看看秋千,又看看沈言。
沈言回頭對趙林蘇道:“我過去一下。”
趙林蘇看着沈言跨過灌木叢,跟中年男人用手大概比劃了一下,那中年男人邊打電話邊點頭,沈言拉着小孩去了沙坑邊上的秋千,小孩坐秋千,沈言低頭跟他說了兩句,估計是讓他注意安全,扶好了,然後沈言就開始給那小孩子推秋千,小孩子咯咯笑,沈言又停下做了手勢,指指不遠處打電話的男人,示意他聲音輕點,小孩子點點頭,沈言繼續給人推秋千,臉上笑得比小孩還開心。
趙林蘇微微仰起臉,口袋裏的手顫抖着握緊。
怎麽死心?
心一直在跳,要怎麽才能死?
小孩跟爸爸要走了,父子倆跟沈言揮手,爸爸從塑料袋裏拿了根奶酪棒,“謝謝哥哥,跟哥哥再見。”
小孩把奶酪棒遞給沈言,“哥哥再見。”
“拜拜~”
沈言拿了奶酪棒,對走來的趙林蘇轉了轉,“看,我掙外快了!”
趙林蘇對他笑了笑,沈言發現趙林蘇的神情又恢複了之前那種放松的狀态,目光中流露出絲絲縷縷的溫柔,那種溫柔猶如實質,沈言笑容微僵,不禁有些想要後退。
在他腳步挪動之前,趙林蘇開口了。
“要不要,我也給你推秋千?”
沈言悄悄松了口氣,提前的鞋尖放下。
“切,我蕩秋千還用你推?”
沈言拆了奶酪棒的外包裝,含着奶酪棒在秋千上坐下,長腿微一用力,“看到沒?蕩秋千還用人幫?你以為我也是小孩子?”
他蕩上去一點兒,往下回,腳尖剛點在地上,身後傳來力道,沈言被推得蕩了上去,他邊笑邊道:“操,你想幹嘛,謀殺你爹啊。”
“錄音了,等會兒發給趙教授。”
膝蓋頂上背微一使力,沈言又蕩了上去,他邊蕩邊笑得更大聲,“你大爺的,輕點兒!”
“這玩意不會斷吧?”
“有可能,你太重了。”
“滾,我才一百三十斤。”
“有這麽輕的豬嗎?”
蕩了幾個來回,趙林蘇抓住兩側的秋千繩讓秋千停下,沈言往後的力道不輕不重地砸進他的胸膛,臉微微一擡,漫天星光都倒映在那雙含笑的眼睛裏。
趙林蘇也笑了笑,他伸手輕捏了下沈言的臉,“該回去了。”
趙林蘇人走了,沈言嘴裏叼着奶酪棒,手輕摸了下被趙林蘇捏過的臉頰,看着趙林蘇跨過灌木叢的背影,後知後覺道:“幹嘛捏我臉,想死啊你——”
捏他臉……沈言站起身,心說死變态,又占他便宜……
這麽蜻蜓點水的一下,卻比酒吧裏那麽多光怪陸離的畫面都要更令他心跳加速……
真的太奇怪了。
“快點,”趙林蘇站在車邊,拉開了副駕駛門等他,“再晚慎哥要到家了。”
沈言走了過去,眼神警告地瞪了趙林蘇一眼。
趙林蘇挑了下眉,向着他的方向側過臉,“不爽可以捏回來。”
沈言心說滾哪,爺憑什麽獎勵你?他看向趙林蘇那張月色下很好看很溫柔的側臉,屈起手指,給了趙林蘇一個清脆的腦瓜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