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一開始陸陸續續地期末考, 選修課的作業也全都提交完畢,一連考了四天,專業課終于算考完, 最後一科結束, 用作考試的教室裏全是歡聲笑語, 不少人拉着行李箱來考,考完就趕緊沖車站飛機場。
沈言收拾了包, 目光投向前排的趙林蘇。
那天趙林蘇問他的問題,他沒有回答。
當時沈言心裏很慌,他慌的不是趙林蘇那樣問他, 而是那個問題他竟然也想過。
沈言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腦子裏很亂, 同性、異性、友情、愛情……這些東西每一樣單拉出來就很複雜, 交織在一起就更讓人難解。
沈言沒有回答。
趙林蘇也沒有追問, 在沈言低着頭沉默良久之後,說道:“很晚了,回家休息吧。”
趙林蘇送他到小區門口, 手從風衣口袋裏伸出,向他擺了擺,“晚安。”
沈言猶豫了一下, 也輕擺了擺手,他沒說“晚安”, 說“路上小心。”
“沈言,我先走了, 明年見啊。”
朱寧波從後面拖了行李箱過來跟沈言打招呼, 臉上容光煥發, 一看就是受了愛情的滋潤。
沈言尬笑道:“拜拜, 明年見。”
朱寧波道:“韓赫沒再來找你吧?”
“沒有, ”沈言微微睜大眼睛,“波兒,你沒幹什麽壞事吧?”
“沒有沒有。”
朱寧波憨笑着拖行李箱過去到前排又跟趙林蘇打了招呼,兩人交流了幾句,趙林蘇拎着包過來沈言這兒,“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
沈言抽出包甩在肩上,“考得怎麽樣?”
“還行。”
“你說還行那就是特別好。”
趙林蘇笑了笑,沒否認,“去哪吃?”
“這學期最後一頓了,吃點好的吧。”
兩個人去校外吃雞公煲,點了烤魚和一個大煲,飯店裏人不多,街上全是拖着行李箱叫車的學生,等上菜的時候,沈言撐着臉看向窗外,問道:“你上次說考完試就回,買機票了嗎?”
趙林蘇道:“買了。”
“幾號的票。”
“年前。”
年前?多久算年前?留在這裏做什麽?
前後桌傳來食物濃郁的香氣,沈言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他側着臉看向趙林蘇,趙林蘇後靠在椅子上,面上帶着淡淡微笑。
沈言臉上有點發燙。
當意識到趙林蘇喜歡他時,趙林蘇的言行舉止眼神表情似乎都帶了跟以往全然不同的含義。
“考完了,有沒有想做的事情?”趙林蘇道。
沈言道:“有什麽,就休息呗,等着過年。”
“要不要去哪玩玩?”
“……”
沈言眼睛向上看,裝聽不見。
“遠郊新開了個溫泉館。”
沈言忍不住笑了,是有點好氣的笑,“幹嘛,想約我泡溫泉?”
“對,”趙林蘇點頭,“我請客。”
“去你的——”
沈言拔了筷籠裏的一雙一次性筷子扔過去,趙林蘇雙手合十地夾住,“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沈言又氣又笑道,“我都不好意思點破你。”
趙林蘇夾着筷子放下,“以前我們也經常一起游泳。”
“那都好幾年前的事了,初中時候了吧。”
沈言說着,又停頓了一下,想起這個人初中時就已經對他心懷不軌,然後他又想起自己做過的一個夢,臉上紅不紅白不白的,心裏又是有點亂,他擡眼道:“你約我冬泳,我就去。”
趙林蘇單手掩唇笑了笑,“真的?”
“……”
沈言怕他真能答應下來,“假的。”
烤魚和雞都上來了,現燒的,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白色霧氣升騰,沈言低着頭吃,店裏熱,他把袖子都卷了起來。
“辣嗎?”
“還行。”
趙林蘇給他倒可樂,“慢點吃。”
“餓了,”沈言道,“早上吃粥消化得太快,容易餓。”
“慎哥的粥料消耗完了嗎?”
沈言愁眉苦臉,“no!”
趙林蘇一笑,“分我點吧。”
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會煩,沈言上次還拒絕了趙林蘇的要求,這次他猶豫了一會兒就點了下頭,“到時候我跟我哥說是你非要的,注意口供,別穿幫了啊。”
趙林蘇比了個“ok”的手勢。
兩個人吃得差不多了,桌面上還在咕嘟咕嘟地冒氣,沒了吃飯的動靜,一時沉默,沈言一條胳膊搭在椅背上,道:“走一個?”
一人倒了半杯冰可樂,杯子清脆地一碰,沈言一口氣喝完,像喝了杯烈酒似的“哈”了一聲,趙林蘇也喝完了,拿着杯子看他。
兩人又是好一陣沒說話。
這個學期過得好快,也發生了許多事情。
沈言還記得上個學期結束,考完試的那一天,他也是和趙林蘇一起吃飯,趙林蘇暑假要出國交流,沈言覺得出國最難以忍受的就是吃不到中餐,以己度人,特地跟趙林蘇連着一塊兒在外面吃了三天。
最後一天,沈言跟趙林蘇去了本城有名的小吃街,趙林蘇沒吃多少,沈言吃得肚子裏裝不下,手裏還提了不少回家,感慨萬千地拍着趙林蘇的肩膀,兄弟,你在那可要受苦了。
趙林蘇看他吃得眼睛都迷糊了,忍俊不禁,扭過臉笑,低聲說了句飯桶,被沈言舉着糖葫蘆簽子追着戳。
這些事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似的。
人為什麽要變呢?
這個念頭一鑽入沈言的腦海,沈言就猛然意識到,其實人是沒有變的。
趙林蘇還是那個趙林蘇,或者說現在的趙林蘇才是真正的趙林蘇。
他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從前,卻自始至終都忽略了一個問題。
他所想的那個所謂簡單的從前和趙林蘇的從前,真的是同一個從前嗎?
“走吧。”
沈言放下杯子,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兩人上了車,冬日的街道呈一片淡灰,街邊的樹木還綠着,應該是四季常青的品類,沈言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一棵棵樹撞進他眼裏,拉長的綠,綿延的青。
“過兩天,我們一起去游泳吧。”沈言突然道。
然後他就感覺車晃了一下。
沈言:“……”
身旁的趙林蘇輕咳了一聲,“下次不要在我開車的時候說這種危險的話。”
沈言:到底是他說的話危險,還是這個人的思想太危險?!
“冬泳嗎?”
“……”
“你想冬泳你就去,別拖上我。”
趙林蘇笑了笑,“那去我們以前學游泳的那個游泳館。”
“嗯。”
“什麽時候?”
“你很急嗎?”
趙林蘇又笑了一聲,沈言聽他笑得似乎心情很好,黑着臉看過去,趙林蘇嘴角上揚着,他笑起來本來是自帶一股嘲諷勁,現在倒是笑得挺溫柔,沈言都好長時間沒見過他那張“天才臉”了。
這就是男人嗎?
對兄弟是一副嘴臉,對自己“想追”的就又是另一副嘴臉?
也許是沈言盯着的時間長了,趙林蘇的嘴角慢慢放下,又恢複了一張平靜淡然的臉孔,“我不急。”
沈言心裏忽然又明白過來。
頭靠在車窗上,沈言道:“想笑就笑吧。”
趙林蘇嘴角用力抿着,堅持不笑。
“笑吧,”沈言涼涼道,“別憋壞了,冬天容易得面癱。”
趙林蘇笑了好一會兒。
等他不笑了,沈言才說話:“就是朋友一起出去玩啊,沒其他的意思。”
“知道。”
趙林蘇道:“謝謝你,言言。”
謝謝你,還把我放在朋友的位置上。
沈言受不了,趙林蘇每次叫他“言言”時那種語氣,說不來,反正就是讓人身上長刺。
“肉麻死我了,我告訴你,你再叫我小名,我真不客氣了。”
“……”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外號啊,小呂布。”
趙林蘇又笑了,“你還記得。”
趙林蘇這名,在一般人看來取得很不走心,他父母雖然是大教授,但很煩文绉绉的名字,認為大道至簡,兩人的姓加上趙林蘇的出生地,就這麽定下了,倆教授覺得這名涵蓋了“從何處來”這個宏大的哲學命題,頗為得意。
可惜小學生才不管你什麽哲不哲學,只管怎麽取外號,彼時三國演義也正在熱播,趙林蘇就倒黴了。
三姓——三姓家奴——小呂布。
幾個星期就完成了簡單而偉大的三連跳。
對呂布,趙林蘇沒什麽意見,“家奴”兩個字,就大大滴不中聽了,但是趙林蘇也沒在意,因為在他這個小天才眼裏,不是他說,在座的各位全是垃圾——沈言除外。
不過後來很快“小呂布”之名就銷聲匿跡了。
紅燈停下時,趙林蘇笑侃道:“副班長,你這算不算屠龍之人終成惡龍?”
沈言微一琢磨,愣了愣,“你知道?”
“嗯,”趙林蘇道,“有人來求過我。”
“啊?”
“副班長說我叫同學外號,違反小學生行為準則,扣了我一面小紅旗,你能不能讓他把小紅旗還給我?我就叫了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趙林蘇原封不動、惟妙惟肖地把當時前排同學的話複述了一遍。
沈言臉有點紅,“他扯淡,我是第一次批評,第二次警告,第三次才扣的小紅旗!”
“哈——”
趙林蘇笑得沈言臉頰發燙,“別笑了,這有什麽好笑的?那是班級紀律,我又不是光針對你這一件事,別笑了,叫你別笑了——”
沈言伸手戳過去,趙林蘇沒躲,讓他戳中了腰。
就是笑得更大聲了。
沈言:“……”
沈言憤而怒地戳了數下,趙林蘇一直沒有動,等紅燈剩下幾秒時,他才伸手攥了下沈言的手,掌心溫熱,一下很有力的勁道,很快就放開,“開車了,別鬧了。”
沈言火速縮回手,把手藏進另一條胳膊下。
被趙林蘇攥過的手像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烙印,隐隐發熱。
過一會兒,沈言道:“诶,你是不是就是因為……嗯,就是,跟我同桌……嗯,咱們處得時間比較多……我對你也不錯……所以才……嗯……”
“不是。”
趙林蘇直接給了沈言答案。
“那是為什麽?”沈言下意識道,然後立馬伸出手作了個打斷的手勢,“你別說,我就随便說說。”
等會兒這人又說出一些惡心吧啦的肉麻發言,他還飽着呢。
趙林蘇笑了笑,沒再說話。
沈言說話算話,寒假第三天跟趙林蘇約了去游泳館游泳。
還是那句話,光想是想不明白的,問題在那,總不可能永遠不回答,這麽稀裏糊塗下去,他沒法自在,趙林蘇也會很累。
喜歡一個人,不應該讓人覺得累。
沈言帶了裝備下樓,本來想喂狗,結果狗不在,沈言心想大概是哪個鄰居抱出去遛了,去小區門口掃了單車騎車去了游泳館。
游泳館裏冬天人不多,沈言在門口掃了碼,戴上鑰匙環去更衣室淋浴換衣服。
其實他來的時候也猶豫,是不是穿保守點兒,後來一想,他怎麽又陷入這種奇怪的思維體系了,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就帶了條常穿的深藍色泳褲。
沈言拿着手機出了更衣室。
【sy:我到了】
趙林蘇沒回,沈言把手機放好,伸展着身體看向人數寥寥的泳池。
淡藍色的水池裏,水波微蕩,不遠處有人正劈波斬浪地游向岸,胳膊很長,拍起陣陣水花,游到岸邊,泳鏡推上,趙林蘇對岸上的沈言笑了笑,“來了?”
很像。
跟夢裏的場景簡直一模一樣。
沈言目光略微閃躲,“嗯”了一聲。
趙林蘇控制着自己的視線。
籃球館裏,沈言崴腳在浴室裏,加上這次,這是他今年第三次看到沈言的身體。
籃球館那次,他心中怒氣壓倒一切,根本沒去想別的。
浴室裏那次,他怕沈言會看出什麽,沒有多看一眼。
沈言很愛運動,可是不泡健身房,也不會刻意地去練哪一塊肌肉,他身上的肌肉線條是日複一日自然運動的成果,那種線條走勢很健康,也很優美。
沈言本來正在拉伸,趙林蘇一直看他,他過去,用腳踢起了一點水花往趙林蘇那潑,“看什麽看?”
他一擡腳,長腿肌肉一齊發力,線條緊繃地帶起渾圓挺翹的臀部。
趙林蘇微偏了偏頭,他不是躲沈言潑來的水,而是下意識地把鼻尖壓向手背。
鼻腔有點溫熱的癢。
“哇靠!”岸上的沈言目瞪口呆,“趙林蘇,你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