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殷天問起先沒緊張來着,畢竟若是真遇到了甚麽事,他還能虛無化隐在周邊環境裏,一時半會兒不會那麽快送命,但是這小丫頭片子越跑越颠越颠還越四下亂竄,簡直是故意打亂要走的路線一般這邊抻一頭那邊觑一眼的,就讓他有點受不了了。
幹嘛呢?他忍不住小小聲問出口。
花小滿覺得耳朵癢,甩了甩頭,小小聲回,你一會別出聲呀!
噢噢。殷天問忙連聲應了,又悄悄的蹲坐回她肩膀上。
眼瞅着四周雜草越來越多了,擡目望去連綿的藤蔓挂的都跟簾子似的往下垂,這個綠油油那個又綠毛毛的,看着就挺滲人又惡心的。
殷天問往她脖子側又靠了靠,心說可別叫甚麽不長眼的東西勾上,萬一他這廂被挂在枝條上了,這傻丫頭又沒發現這檔子事,二話不說帶着那束魂鎖又往前跑……那自己豈不是要被五馬分屍一般?想了想絕對不能允許這般囧事發生,殷天問又伸出白慘慘的爪子去,小心翼翼的抓住了花小滿的衣服領。
這小姑娘的小碎花衣衫正好是個圓領的,中間有一個小扇子那般弧形用來做盤扣的,其實領子算不得低,只能說正好吧……
但是,從殷天問坐的這個角度來看就不大巧,尤其是她蹦蹦噠噠的往前走,自己又這麽拉扯着她領子,很容易在猛的往前蹿一兩回時,能忽然給她又往前掀一掀……
唔,肚兜是白色的了!
然後他看到了白白又透米分的兩團肉,頂着那小小的肚兜往前翹。
咳,那甚麽,鬼語也曾有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這麽想着,殷天問又擡起頭來盡量直視前方,然後默默的咽了口唾沫,惡狠狠的将手又按回她的肩膀,給她死死的扒緊了領子。
嗳呀你幹嗎啊突然抓的我肩膀好疼。
花小滿猛的一剎步子,十分不樂意的扭頭,就瞧見那團小幽綠鬼火身旁忽然又多出了點白白的東西,正死死的扒在自己鎖骨上。
呀,這是甚麽啊。
他不會在坐着吧?
聳着肩,又使着氣力扒着自己,怕自己把他晃下來?
那個……是爪子麽!
殷天問還沒從剛才那兩團圓圓的挺翹起頂着她小肚兜上白花花的東西中回過神來,就瞧見她那雙大眼又好奇的盯着自己,一只罪惡的魔爪還抓了過來……
卧槽你幹嘛呀!
我問你這是你的爪子麽?
花小滿單手握起這團鬼火,将他又捧到了自己臉面前,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指頭來戳那白白又尖尖的東西。
——啧,傻丫頭真沒見識。
殷天問大發慈悲的擡起爪子去,搭在了她的指肚上。
好小好小,好好玩。
……
你還有甚麽?
還有個兩腿之間的玩意兒,要看麽?
想了想,這種話不大好說,他也不想被暴力女一拳揮到南天門去,於是乖乖認慫道,好像沒了。
沒尾巴嗎?
你家鬼火能有尾巴啊!我頂多放串屁出來吹得身後的氣能拖長些……
……
殷天問瞧見她那一臉恨不得揍自己的模樣就又嘿嘿的笑起來了。
剛樂了沒兩下又瞧見她猛的湊過臉來,離得好近好近。
幹,幹啥。
剛才好像看到你的白牙了,也小小的白白的一小點。
……
殷天問無奈,嗖的一聲從她眼前又往後躍遠了,這才嘭的一聲又變身回原來人高馬大的模樣。
不耐煩的斜挑了挑鋒利的眉,殷天問單手捶了捶自己胸膛,梆梆的直作響,看清楚了,剛才那是假象,這才是我的樣子。別跟玩兒個東西似的那麽盯着我,我不喜歡那麽被人瞧着。
呀,還是有脾氣的。
花小滿眨了眨眼,剛想開口解釋,就又聽得他繼續道,你先別讓我那麽變着了吧,我憋屈的慌,要大事不妙了我再變鬼火窩你肩上。
殷天問撓了撓頭,又指了指前面的曲徑小道,走是不走?
花小滿點點頭——有個性的東西,她喜歡吶!
又順着前路走了幾丈遠,她便停住了,從懷裏掏出了一根香線似的東西,在空中晃了那麽幾晃,那東西便輕輕燃着了,袅娜煙霧從其上漸現漸顯,也漸漸的、化作了一條蛇般蜿蜒的曲線向前盤梭而去。
殷天問在她後頭略微抻着頭看了看,甚麽玩兒嘛那是,前面烏漆麻黑的。但是花小滿都往前走了,他也絕對沒有幹杵在原地的理由,於是步步緊随着她往裏跟進。
好像是個山洞,殷天問略微凝了會目光——嗯,前面确實是個山洞,他耳朵還尖,剛踏進去就聽見了好遠處的水珠點滴聲。
聽那回聲動靜也挺遠,恐是這山洞也大的很。
莫非那束魂塔裏跑出來的東西會藏身于此地?殷天問摸了摸下巴,剛想問問前面那小丫頭,他是否需要多燃幾盞鬼火出來給她照照亮?話還未出口就瞧見身前忽的一道清光猛蹿,此刻定睛望去,正是那有着古樸花紋的束魂令!
殷天問險險當場給她跪了——姑奶奶,你是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來這兒收令牌裏跑出來的東西是嗎?!
想了想竟然沒忍住口,殷天問壓低了聲音吼她,你傻啊還是傻啊,你把牌子打那麽亮,那些玩意兒能瞧見早跑遠了,哪個能被你收進來的?
花小滿此刻也愣怔了下,估計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多事,此刻回過頭來面上也慢慢浮起一層凝重——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當初為甚麽不肯放你走的?
為啥?
因為哪怕是連束魂塔裏的妖靈,都不知道這束魂令的作用。他們只知道,自己是被鎮壓在塔下的,卻不知道,束魂令有着一樣的作用,只不過将他們的牌位最後一個個的運回束魂塔裏供奉着鎮壓罷了。
殷天問猛眨眼——完蛋,要露陷了,自己多甚麽話呀!
你為甚麽會知道束魂令的存在?你又為甚麽知道它的功效?又為甚麽……這牌子不敢收你。
咳,那甚麽……你還是趕緊捉妖吧,眼下正事更重要。
花小滿也沒有存了能從這只鬼嘴裏撬出話來的想法,於是此刻只是低聲嘟囔道,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等我師兄來了就好辦了,他知道很多事情的。
是是是你師兄最厲害了。
殷天問忙不疊點頭,他能不解釋最好就別解釋。
——男人的面子有時候是比生死都重要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又不是誰都像他那麽沒皮沒臉還皮糙肉厚的抗造。故而只要牽扯到束魂令,必然要牽扯到溟珑,再執果求因下去便必然要牽扯宸垣四百年前獨闖他們鬼界那一戰,同理,自然也就能牽扯到那一戰——他們人間修道界裏那牛逼哄哄的不知谷內、最有望的接班人宸垣竟然會輸給了一個毛頭小子。
殷天問雖然也覺得那一戰他一多半是為了溟珑才那麽打了雞血,但必定也有一小半是為了自己體內不服輸又骁勇好戰的血性,但是,同樣不排除,他也一直覺得自己那一戰贏了也定有僥幸的成分所在。
可是細細想來,他倒覺得那一戰裏,好像他又沒多僥幸,該出殺招時出殺招,該擋對方的殺招時自己也擋的巧妙,真若論起來有甚麽不同的話……好像便是自己差點殺瘋了一爪子叉死他的時候,他竟然莫名其妙沖自己擲了塊木牌子。
雖然當時叫自己一爪子毫不留情的撓開了,那令牌上也留下了自己雖使力很大,但留痕卻輕淺的一道印跡,不仔細瞧是瞧不出來的,那令牌顏色也淺,就是個桦木的色,所以只要那個叫甚麽宸垣的自己藏穩妥了,不随手拿出給別人看,別人一般也不會注意到他們那個寶物竟然叫自己不小心撓了道痕上去。
當時說的就是點到為止——殷天問贏了,他宸垣就走,也不再強行扣留溟珑。
故而那塊木雖然沒砸中也沒砸傷自己,但是确實是被他那麽嚴肅又冷靜的一擲出來差點惹得自己當場毫不給面子的嗤笑出聲——心說要不要我借你幾件更好的法器,這是怎麽個情況,怎麽連木塊都往上扔了?當你跟爹打架是在玩過家家麽!
但恰巧因為不由自主的嘲笑出聲,殷天問也清醒了點,後來走到他跟前去,友好的伸出手去拉他起來,你走吧,這一戰勝負已定,你帶不走溟珑的。
他到了兒都沒好意思說你輸了。
說實在的,他是只戰鬼,他們那個族裏頭出來的打一落地就是殺,吃的用搶得,喝的用奪的,便是連修煉的一塊小地方都是得靠無數場争奪戰才能穩下來的。
因此殷天問一直覺得,論實戰次數,這個小白臉肯定沒自己多。
論殺紅了眼到六親不認的境地,這個小白臉也肯定沒自己瞧見過的多。
因為他沒有從小活在這麽糟糕的一個環境,自然就不知道——那種活法有多糟糕,有多讓人心生厭惡。
你連惡都沒有我見過的多,你倒覺得我年齡比你小便好欺負着了?
殷天問當時心裏不屑歸不屑,可面上卻沒漏一丁點不悅。
當然,唯一有點不開心便是跟這人戰鬥了好幾天,有點耽誤他吃飯了。
只不過這個男人拾起那牌子時看向自己的一眼倒也讓殷天問狐疑的很,心說你那麽詫異的看着我幹甚麽——便覺得我像是贏不了你的樣子麽?
直到這一戰贏了回去後,殷天問才從溟珑口中得知了那個木牌的真正作用,當時覺得挺受侮辱的,自己是被她騙過去應戰的,可後來仔細尋思了尋思,溟珑之前先把這話說出口,他也不會懼,他還是會去應戰,只要向他開口的那個人,是他的溟珑姐姐就行。
所以這事就在殷天問心裏頭放下了,比起那束魂令怎樣怎樣牛逼,殷天問更放不下的,是當時直到倆人各自走遠了,他也不知怎了,只覺得剛才與那束魂牌接觸過的地方也有些疼,不由自主又回頭望了一眼。
只那一眼,卻讓他瞧着那個提着劍拖拖踏踏踏過奈何的男子,莫名的便有些頹廢。
那個背影,他無意中一個回眸便記了許多年,總覺得,那人大概是第一次輸。
殷天問也無奈的垂下頭來笑了笑——你若是活在我這種兩難境地,便知輸贏是家常便事,日後再大一大……估計連生死都是很随意的事情了。
想當年六哥被二哥一爪子穿透扔進濁滅池時,他正好捧着一籠剛出爐的小包子路過——本是想問問六哥要不要吃的,那時候他剛過四百歲成人禮。
通體詭紅的利爪又慢慢幻回一雙修長的手型,他看到二哥慢慢的回過頭來,唇角是上勾的,眼睛如血色彎月,他慢慢朝自己走近,蹲下身,很和善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弟弟,你也快些長大吧。
——只要過了成人禮,他們就再也不受父王的庇佑,換而言之,他們就得靠自己的力量,從修羅場的生死屠戮裏,做那唯一的勝者。
在他們的眼裏,成為王……
而敗得話……只有死。
他的手很暖,還帶着六哥的血溫。
卻聽得自己的一腔熱血,慢慢凝成了一身寒霜。
殷天問又踢開了腳邊一顆小石子,靜靜的空間裏嘟嘟嘟的就滾出去好遠。
——那甚麽,又快到他生辰了啊。
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已經逃了近一百年的殺戮。
如若沒有溟珑、沒有林山凡的話,那自己是不是也會在四百歲接受成年洗禮的那一夜,成為他的至親碗中一捧純粹加料的血汁肉醬?
殷天問不敢細想。
但是,他眼下出來了那個鬼地方,也再沒有回頭的必要——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表明立場了,他真的不想跟他們拼那個位置的勝者。
自此之後,讓我做一只游蕩在人間的孤魂,跟你們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這般想着,便不由自主的又想回頭朝鬼界的方向再看一眼,只是這一眼,卻讓他不由自主的嚎了一句娘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