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切實際的幻想

? 我帶他到這裏來,不是來給你添麻煩的。

這小鬼,真敢說啊……寧笙默默地腹诽。

“你們在說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氣氛陡然變得奇怪,翎鳳看看即恒,又看看寧笙,“有什麽在瞞着我?”

寧笙收起笑容,正色對翎鳳解釋:“這三人中的老大是一個巫術士,他是梨夜派來探路的人,為的就是确定你在不在這裏。”

梨夜。

翎鳳聽到這個名字心頭便不由地發怵,而真正可怕的還是是那個受她差遣的男人。

“她本想和你來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可惜卻遲遲沒有你的蹤跡,自然就想到了小院。”即恒正襟危坐,整個人如一張拉開的弓,透出危險的氣息,“她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今日一招探路,很快就會發動下一輪攻擊。”

“這麽說……”翎鳳內心倏然生出愧疚,一時語塞。

即恒幫他說了下去:“沒錯,我出手無所謂。但你一出手,老板娘的豆腐都被白吃了。”

翎鳳全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心裏內疚極了。

忍無可忍之際即恒攔住了他,讓他不要出面。翎鳳以為他在顧及自己的傷勢,不僅沒有聽話,反而心生不甘,不願落後于人,居然會是個陷阱。

“對不起……”他不知道該如何彌補二人的苦心,深感愧疚。

寧笙從被窩裏伸出手,蓋在他手背上寬慰他說:“別放在心上,一個身體都沒發育完全的黃毛丫頭跟我搶男人,你覺得我會怕她嗎?”

雖然是安慰的話,可聽起來卻感覺怪怪的。翎鳳只好呆呆地點頭,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

除了紫一有一些輕傷,其她的姑娘都安然無恙。倒是即恒英雄救美的魄力贏得了衆多姑娘的芳心,紫一平時裏對誰都不冷不熱,此番大難不死終于緩和了顏色。

或許這是即恒的機會,翎鳳便知趣地推辭了姑娘們的邀請,獨自一人回房休養。屋內沒有點燈,連火爐的光都未燃起,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恐慌才湧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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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能再支撐下去,身體似耗盡心力般突然發作,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劇烈地搖晃。他朗朗跄跄地朝着印象中的桌子走去,腳下一軟撲通跪倒在了地上,将桌上杯盞全都打翻在地。

屋外的喧嘩掩蓋了屋內的狼藉,沒有人發現他的狼狽,這樣也好。

翎鳳勉力撐起身子,将板桌一點一點地推往門口,堵在門後。僅僅只是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就已經令他筋疲力盡,大汗淋漓。

每一口呼吸仿佛都夾帶着血腥氣,每一次喘息仿佛都有涼風自心髒的缺口呼呼掠過。太勉強了,強行動用幻術禦敵,何況對方是一個早有準備的巫術士。

即恒血裏的戾氣仍然殘留在身體裏,一經發現他精神虛弱就肆意反噬。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要借他的血氣,可若不是他的血氣,翎鳳恐怕也難以撐到今日。

他捂住心口在地上痙攣,熾熱的火焰在體內升騰而起,幾乎令他喪失理智。他咬住被角堵住呻.吟,指爪在薄被上扯出縷縷棉絮。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一片猩紅,就連窗外高挂的明月也染上了血的色澤。

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棂,在地上鋪滿一層如水的白光,他愕然看到自己的手臂青筋暴起,尖利的指甲粗如小指,根根分明,十分駭人。

有一瞬間,他甚至産生了一種幻覺,仿佛自己已經魂靈出竅,飄在空中看到一只可怕的怪物正匍匐在地上,追逐着窗外溫柔的月光。昔日裏引以為傲的羽毛如根根利箭炸起,發出森寒的光芒。那只怪物爬上窗棂,向着窗外伸出利爪,一道血色的光芒頓時在手心凝聚。

他以那血光朝着虛空一抓,一只夜莺赫然懸浮在手心裏,不停地撲棱雙翅,卻怎麽也逃不出怪物的掌心。它凄厲的鳴叫聲在深不見底的黑夜裏格外令人膽寒。

随着血光大盛,夜莺漸漸地失去了聲息,僵硬地掉進了濃夜裏。

一縷精魂順着手心灌入體內,對于壓制體內的烈火簡直杯水車薪,可聊勝于無。如果不阻止身體逐漸魔化,他會徹底失去理智,僅憑身體的本能去獵取食糧。

妖魔終究是妖魔,本能的力量是保存生命的最後底線,也是意志難以控制的魔鬼。

“翎鳳。”

一個聲音在屋外喚道,叫回了翎鳳逐漸迷離的意識。他咬住手竭力不發出聲音,雙目眈眈地盯着那道脆弱的門。

不要進來……不要進來……

“你還好嗎?”那人壓下聲音,輕輕地問。

認出是即恒,翎鳳多少放松了一些。他不知道先前即恒是如何制服魔化的自己,但這一次他還有意識,情況并不嚴重。

即便是請即恒賜血,他也沒有信心能駕馭那份力量。

越是強大的力量,就越難以控制,異族的力量更是雙刃劍。何況他根本不知道即恒究竟是什麽人。

“不要……進來……不要……進來……”

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只發出一絲虛弱的聲響。

屋外的人影遲疑了片刻,默然道:“好。”

不知為何,翎鳳仿佛得到了某種安慰,他頹然倒在地上,眼眶裏湧出了溫熱的淚水。

在這個茫茫陌生的人世裏,他并不是孤獨的異類,還有一個人見過他最可怕的樣子,卻依然願意伸予援手。人類所說的雪中送炭,一定就是這樣一種感動吧。

這種感情,妖魔的世界裏是不會有的。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喃喃地問。

即恒沒有回答,可他的氣息依然在。

翎鳳努力調節呼吸,讓自己的吐字更加清楚:“為什麽……要幫我……”他不善于思考,但仍然明白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餡餅,“我……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你也……不會稀罕……”

“為什麽?沒有為什麽。”即恒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笑,“就是在路上碰到一個笨蛋,太笨了看不下去,正好閑着就幫一把啰。”

翎鳳難以置信,但直覺又不像說謊,的确很像即恒的風格。對一個不喜歡的女子送最好的禮物,對借宿的主人像家人似的關懷,對一個路過的笨蛋看不過去……正如他自己所介紹的那樣,一個流浪的大好人。

可是老板娘卻說,即恒是因為羨慕他,羨慕他簡單。

他也曾經在人世裏無依無靠,茫然無助嗎?因為無依無靠,所以什麽都只能靠自己,結果丢失了自己嗎?

因為不希望翎鳳重蹈覆轍,才會無條件地幫助他嗎?

“你為什麽……要流浪……”

門外的人沉默了很久,這段沉默讓翎鳳有些心慌。

直到他以為這個問題就像“你是誰”一樣引起了即恒的反感,打算裝作沒問過時,才聽即恒有些無奈地嘆道:“說你笨,就別生怕別人不知道。哪有人是自己選擇流浪的……因為無處可去才會一直流浪啊。”

月光似水一樣冰涼,翎鳳心裏猛地怔了一下。即恒的聲音裏滿是寂寥,淡淡對他說:“你有家,何苦到人世來。放下不切實際的幻想,早日回家去吧。”

他不明白,難道在他們的眼裏,他對燕夜的感情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為什麽?

翎鳳很想問為什麽,卻無法忍心問出口。對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要如何才能問出:為什麽要回家……

月光太冷,冷得徹骨,翎鳳伸展開羽翼将自己團團包圍起來。羽翼包圍下的世界裏是熟悉的安全的氣息,家一樣給予他莫大的撫慰。他阖上眼靜靜地呼吸,有一股來自地脈的動力在自己身下緩緩流淌,正源源不斷地提供着能量,雖然微不可察,卻潤物無聲。他不由想起第一次來到小院門口時所感受到的微弱的能量流動,原來是因為這個才被稱為最安全的地方啊……

初晨的第一縷陽光曬在羽毛上時,翎鳳就醒了過來。他的頭像宿醉一樣疼,腦中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了面鏡子查看自己有沒有恢複。鏡中人豔色無雙,風華絕代,絲毫不必擔心形象,他才放下了心中一顆大石。

掃視了一眼屋內的狼藉,昨夜一場驚夢猶能驚出一身冷汗,他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忽聽到門外傳來吵鬧聲。

“我說你能不能矜持一點,大清早的就往男人屋裏鑽,像什麽話。”這不是即恒嗎,莫非他在門外守了一夜?

“矜持是什麽,能吃嗎?”不知哪個姑娘伶牙俐齒,癡癡地笑道。

“好啊,爽快,都給我吃吧。”

姑娘“呀~~”地一聲叫起來,嬌嗔地怒道:“流氓!你才是一大清早就在這裏做什麽?”

即恒嘻嘻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小妮子心懷不軌,所以你們想幹什麽,我就來阻止你們幹什麽。”

“讨厭,你好讨厭……”

愉快的打鬧聲裏不時夾雜着“流氓”“不許吃”“你碰哪裏”等奇奇怪怪的聲音,翎鳳在門後坐了一會,不知現在是否合适開門。

他看到一個人影壓着另一個人影抵在門上,臉跟臉幾乎重合,眼看木門幾乎要承受不住倒将下來,他忙移開桌子,一口氣拉開了門。

兩個人相疊着倒下來,險些砸中翎鳳的腳背。

即恒被一個姑娘撲倒在地上,仰起臉來嘴裏還叼着半塊蔥油餅。那姑娘羞得面紅耳赤,趕忙從他身上起來,又不甘心想去搶回那塊餅,讓即恒硬是眼疾手快地塞進嘴裏,滿足地咽了下去。

“你……你!”那姑娘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滿腹委屈看着翎鳳,就要往他懷裏撲。

翎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那姑娘一撲落空踉跄了一記,險些栽個跟頭。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扔下這句話飛奔着跑遠了。

翎鳳驚訝地目送她風一樣的背影,始終沒有緩過神來。

即恒撣撣身上的灰坐起來,回頭笑意複雜地看着翎鳳:“你真是給了她會心一擊。”

這話讓翎鳳愈發茫然,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清醒了嗎?”即恒問,随後伸過手來,掌心裏躺着一枚糕點,一副從牙縫裏省出來的好意,“餓了就吃點東西,別想東想西。”

翎鳳讷讷地接過來,想說自己什麽都沒想,想了想又問:“你一晚上都在這?”

即恒點點頭,意猶未盡地舔着嘴唇:“誰知道你怎麽樣,你可是我帶進來的,我總得對這裏的人負責吧。”

翎鳳咬着那塊糕點,心裏很不是滋味。雖然平安度過一夜,可小院裏的姑娘誰也不知道昨夜她們都在危險之中,她們仍然懷着善意在為他打點早食。

“快點吃,別想東想西。”即恒催促。

翎鳳下了決心,吃完糕點鄭重對即恒說:“我打算離開這裏。”

即恒沒有感到意外,但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麽。”

“我的身體恐怕無法撐到迎神祭,梨夜的目的是希望我去找她,我除了找她,也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了。”這是翎鳳少有的深思熟慮後的決斷。

“你非見她不可嗎?”即恒問,“你不見那個姑娘,就活不下去嗎?”

翎鳳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要去見燕夜,恐怕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或許你說得對,這的确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翎鳳黯然地說,“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裏,我不去找梨夜,梨夜會自己來找我,最終還是要連累了小院。”

這倒是實話,即恒無言以對,只好道:“老板娘不會放你走。”

“我不會告訴她。”

翎鳳毅然地回答。

因為昨日的一場驚魂鬧劇,小院被破壞得着實有些狼狽。寧笙認為既然要修繕小院,時逢年末,幹脆就來一場大翻新,順便去去晦氣。

“你們這兩個男人,不會臨陣脫逃吧?”看穿了翎鳳的想法似的,寧笙搶先一步問。

即恒沒有所謂。翎鳳對寧笙深感愧疚,既然要走,不如就幫她完成這個心願再走,便答應了下來。

短短的一個時辰後,他就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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