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籠子

林封謹便說眼下入了秋冬,自己的奶娘歷年都會咳喘不停,好容易淘到一個驗方,藥引子卻是要翻過年,經過霜雪的白須三尾蟋蟀,便來求助老前輩了。

楊老板聽了林封謹的話沉吟了一會兒道:

“我只是對鬥蟋蟀養蟋蟀有幾分了解,但林少爺問的這事,卻是非得着落在黑籠子和半根草這幫人身上不可,這幾年我鋪子上面發賣的蟋蟀,倒有一小半是他們抓來的。若是淡季的時候,他們的營生就是上山采藥,什麽蜈蚣蠍子毒蛇都是手到擒來。若是真的有經過霜雪的白須三尾蟋蟀,那麽也只有他們能夠找得到。”

林封謹微笑道:

“那就要麻煩一下楊老板了。”

說話間又推了一錠銀子過去,楊老板本來就有些曲意奉承,此時見了白花花的銀子,自然是眉開眼笑,立即就去幫忙辦事了。

接下來好消息陸續傳來,首先搞到的是雷擊過的老樹的新芽一兩,錢強騎着馬帶着人去一問一打聽,便找到了地頭,那被雷擊過的老樹反而長得枝繁葉茂的,要采起來不要太簡單,耽擱的時間反而多半都在上下爬樹上。

接下來又有李虎的把兄弟聽說了這事,挨着藥鋪問了過去,果然尋到了四月還挂枝的臘梅花,是從中唐那邊進過來的貨,立即就稱了急急的給林封謹送了過來。

緊接着半尺長的爬山虎也有了眉目:離城三十五裏的棋盤山立秋的時候遭了山火,有個樵夫在那裏瞅到了,挑柴來城裏面賣的時候閑聊說起過,聽說少爺要這東西,此時已經有人快馬趕了過去,估計天黑就能回來。

林封謹在這茶鋪裏面等到了太陽西斜,李虎心裏面估摸着怎麽勸少爺回去的時候,他就已經站了起來,伸了個直直的懶腰笑道:

“今天下午也沒白白消磨時間,好歹四樣東西找到了兩件,剩餘的兩樣還是有了眉目,咱們這就回去吧。”

不過這時候忽然聽得下面有人說話,緊接着,一個看起來呆傻呆傻,眉眼裏面都透着癡的男子走了進來,手邊挎着一個小蛐蛐籠,旁人問他話都是十句一答,好不吃力。卻只有楊老板才識得他,正是那善于捕蟋蟀捉蟲豸的黑籠子。

黑籠子一張嘴,居然還是個口吃:

“你,你你你你……要要要要蛐蛐?”

林封謹笑了笑,溫文爾雅的道:

“恩,我要頭年經過霜雪的白須三尾蟋蟀,你能捕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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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籠子眼中頓時露出了一絲得色,從身後提了出來了一個小小的麥稭編成的籠子,此時夕陽返照,正好便可以見到一只白須的三尾蟋蟀沒精打采的趴伏在裏面,黑籠子結結巴巴的道:

“當,當當當然!這蟲又叫叫叫叫媒蟲,所到的地方,雄蛐蛐嗅到了它的氣味都會出聲求歡,我年初的時候找了整整三個月,腰都直不起來了,就指着這玩意兒吃飯呢。”

林封謹哈哈一笑道:

“你直接說,多少錢才肯賣。”

黑籠子本來呆傻的目光當中頓時露出了一絲狡黠,比出了三根手指,這樣報價的話,那麽三兩,三十兩,三百兩都說得通,主要是随機應變,在黑籠子的眼裏,林封謹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公子哥,叫個千兒八百的出來也不稀奇的。

看了黑籠子的手勢和眼神,林封謹又怎麽不可能知道他心中的算計,便笑了笑道:

“給他三十兩。”

按照前面的換算比例不難推斷出來,三十兩銀子就是四萬塊錢。

雖然這個黑籠子說要依靠這媒蟲來誘蟲作為生計,但這個時候已經是中秋過了,可以說是鬥蟋蟀的尾聲,便是抓到蟲王也賣不了什麽價錢了。

這只媒蟲熬過了一個冬天已經很難得,決計不可能還熬得過第二個冬天!這就仿佛是普通人裏面活過百歲的老人雖然不多,但是也能找到,但是能夠活過兩百歲的則只是在傳說當中一個道理。

所以林封謹拿了四萬塊錢出來,買這個黑籠子已經幾乎毫無用處的媒蟲,可以說已經是非常厚道。其實就算是他仗勢搶了那籠子就走旁人也見慣不驚了,這個亂世裏面,有錢人和做官的自然有其特權。

若是林封謹一來就盛氣淩人,給他一頓臭打然後奪了籠子抛下三十兩銀子,這厮反而會感天激地的,甚至會巴不得老天爺天天都賞自己這麽一頓肥打。

此時這黑籠子卻是被林封謹的溫和态度所蒙騙了,這種在市井裏面打滾的無賴,本來就是爛命一條善于以小搏大的,見到了這麽一條貌似念書念得呆了的肥羊,當然要好好宰上一把,大不了完事以後不在河倉城裏面呆了就是。

所以黑籠子立即抹了一把眼淚,幹嚎道:

“少爺,三十兩只能買這個籠子,我全家老小可都指望着這只媒蟲過活呢,你老是念書明白事理的人,總不能奪了我養活一家老小的飯碗啊。”

林封謹微笑道:

“那你要多少?”

黑籠子咬了咬牙,三百兩這個數字在心裏面繞了繞,最後喊出來的卻是六百兩!

這個數一報出來,立即旁邊的人臉色都變了,六百兩銀子,差不多就是一百萬人民幣,這無賴居然也叫得出來!頓時旁邊的林家護衛紛紛在喝罵,沖動一些的錢強更是冷笑着就往腰間摸家夥。

不過黑籠子也是有備而來,一見到旁邊的人有異動,立即将那籠子攥住舉了起來,拿出那潑皮無賴的手段大叫道:

“這只媒蟲我今年開春找了二十七天才尋到,晚上養在老城磚壘的外院牆下,白天挂在紫楠竹搭的葡萄架上,吃的是煮了兩個時辰的板栗拌雞血,喝的是三更天的無根水,冷的時候抱在懷裏面怕凍着了,熱的時候吊到井口三尺去怕暑着了,所以這寶貝才能茍延殘喘到現在,在這個時候真真切切的世上獨一只!各位爺再過來一步我就對不住了,一不小心捏死了這媒子再混點小人的血進去,少爺您恐怕就得等到明年開春驚蟄才能尋這白須蛐蛐了。”

俗話說賴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遇到了這種滾刀肉外加投鼠忌器,跑遍江湖的李虎和錢強兩人也是作了難,要眼睜睜的瞅着少爺被人訛走六百兩銀子老爺那邊肯定沒辦法交代,但是要一不小心插手壞了林封謹的大事情,難保也會被他記在心裏面一輩子!這種進退兩難的事情,還真是很少遇到。

不過和其餘人的鼓噪不同,林封謹聽到了黑籠子的獅子大開口以後也并不怎麽驚奇,微微一笑道:

“六百兩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數目,不過你一個人拿得走嗎?”

黑籠子頓時愕然了,他這輩子接觸到最多的銀子也就是三兩五錢兩厘,剛剛潑出膽子來叫了六百兩這個數字,繞是他如奸似鬼終究還是見識太淺,也沒想到其中的關竅,忍不住道:

“我,我……”

林封謹微笑道:

“六百兩銀子也不多,五六十斤而已,你要是弄得回去,我這就叫櫃臺上送銀子過來。不過我這裏還有一張三百兩的銀票,全國各地的票號都是見票即支,你是要哪樣?”

此時雖然那白須蛐蛐還攥在黑籠子的手心裏面,但主客之勢已經翻轉了過來,本來是林封謹他們這幫人被拿捏着要害,可是這麽一周轉,反而成了黑籠子貪財的要害被林封謹反拿捏住了。

要知道,林封謹他們若是談判失敗的話,那麽頂多就是重新去尋藥,可黑籠子若是撕破臉捏死那蛐蛐,那麽估計這條命也就賠在這裏了,兩者之間的心理壓力不可以道裏計算,林封謹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步步為營的引他入彀。

黑籠子聽了林封謹的話,本來是左右為難,後面聽到了銀票的話,立即就道:

“我要看看銀票!”

林封謹看起來早就料到他有這麽一問,随意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銀票便遞給了李虎,看樣子打算是讓他送過去。黑籠子立即尖叫道:

“別!林家李将軍河倉城裏面哪個不曉?他靠近一步,我馬上捏扁這籠子!”

然後黑籠子環顧四周,最後眼光落在了林封謹的身上,咬着牙齒道:

“林少爺,看起來只有勞駕你親手送過來了。”

“大膽!”李虎和錢強同時怒喝了起來。對于他們來說,虧欠幾百兩銀子,頂了天也就是一頓責罵,要是林封謹這三代單傳的獨苗有什麽閃失,落下個護主不周的罪過,那就是全家老小都得在血海裏面掙命了,頓時雙雙搶出攔在了林封謹的面前。

不過林封謹卻是微微一笑道:

“沒事,我有數。”

便撥開了兩人拿着銀票走了過去,李虎和錢強兩人本來說什麽也不會放他過去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被林封謹的溫和眼神一掃,只能住手,看着這個少年書生坦坦蕩蕩,貌似無害的往黑籠子身邊走了過去,手中握着的是那張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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