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四周的喧嚣與嘈雜倏然遠去, 汽車的鳴笛聲也好似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
林煜腦中一片空白,目光不由自主往下移,落在形狀優美的薄唇上。
賀沉雙手捧着他的臉, 好似捧着一件稀世珍寶。
額頭抵着額頭, 無限憐愛地蹭了蹭沁出香汗的鼻尖, 灼熱的呼吸交錯, 親密宛如一體。
唇與唇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電光火石間,林煜偏開臉, 擡手捂住了那雙唇。
滾燙的唇貼在手心裏, 燙得他指尖瑟縮了一下,手捂得更緊了。
“嗯?”賀沉從喉嚨裏發出悶沉的疑問聲。
細微的震動傳遞至掌心,林煜心尖一顫,虛作聲勢地回道:“不怎麽樣!”
賀沉沒說話,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凝望進他的眼底,似乎在用眼神問他:“為什麽?”
林煜心亂如麻, 兇巴巴道:“我都說了那時情況緊急,我是為了救你, 又、又不是故意占你便宜!”
他自以為很兇,實則眼含水霧, 面泛紅潮, 說話時帶着微喘,像一只故作兇狠的小貓咪, 亮着柔軟的小爪子,在賀沉心上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
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他竭力扼住想将人一口咬進嘴裏吞下去的念頭,僅僅克制地親了親柔嫩的手心。
手背受力往回抵上林煜的唇, 如同隔着他的手接了一個吻。
他觸電般松開手,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好。”賀沉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那這次,就算我們扯平了。”
回學校的路上,林煜還有點迷糊,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太對,但一時又想不出來,只好先作罷。
一進宿舍,李彥辰立即摘下耳機,向他們投來八卦的視線:“你們去哪兒約會了?”
“什麽約會?”林煜眉心蹙了蹙,“我們去看周政了。”
“啊?”李彥辰張大了嘴巴,“不是,你們去看周政幹什麽?”
“算是認識。”林煜無意解釋更多,只簡單回了一句。
李彥辰信了,又關心道:“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賀沉接話:“人還沒醒。”
“這麽嚴重?”李彥辰有些意外,“魏書還在醫院嗎?”
“嗯。”賀沉應聲,“在陪床,估計要等人醒過來。”
說話間,褲兜裏貼着大腿的手機振動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走向陽臺:“我先接個電話。”
陽臺門關上,阻隔了談話內容。
李彥辰感嘆一句:“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見賀沉接電話,我還以為他的電話是擺設呢。”
“怎麽會?”林煜有點莫名其妙,“我經常和他打電話。”
“哈哈哈!”李彥辰仰天大笑三聲,“小煜,你終于承認了!”
林煜表情疑惑:“我承認什麽了?”
李彥辰擲地有聲:“承認你跟賀沉有一腿!”
不是小情侶或處于心照不宣暧|昧期的準情侶,誰家普通室友天天打電話膩歪啊?
“懶得和你多說。”林煜轉身坐到椅子上,不打算再搭理那些不着邊際的話。
“小煜,先聲明我不是酸啊!”李彥辰湊過去,“賀沉這學期才搬進來,我很好奇,你怎麽這麽快就對他另眼相看了?”
林煜斜睨他一眼:“跟你有關系嗎?”
“賀沉也就是高了點,帥了點,家裏有錢了點……”李彥辰說着說着,心裏突然覺得不是滋味,“好吧,我承認他确實甩我半條街。”
林煜:“……”
很快,李彥辰又重新振奮起來:“你們什麽時候正式談了,通知我一下啊!”
林煜無語至極,冷聲回道:“我說了,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害,反正不遲早的事嗎?”李彥辰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賀大律師這種極品帥哥的追求攻勢,你還能抵擋多久?”
“別胡說八道。”林煜臉頰一熱,心跳速度不受控地加快,“他什麽時候追我了?”
李彥辰脫口而出:“我可沒亂說,是他昨天親口”
“林煜。”低沉好聽的嗓音響起,賀沉拉開陽臺門走進來,剛好打斷了他的話。
林煜用手背貼住發燙的臉頰,試圖物理降溫:“什麽事?”
賀沉回道:“我已經讓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嗯。”林煜心不在焉地應聲,“謝謝。”
“我們倆之間,還需要這麽客氣嗎?”賀沉笑了一聲,随手摸摸他的發頂。
李彥辰站在一旁暗中觀察,見此情景不禁砸了砸嘴。
還不承認呢,林小少爺什麽時候乖乖讓別人摸過頭?
哼,臭情侶的小把戲罷了!
到了晚上,林煜盤腿坐在床上看書。
賀沉從浴室裏走出來,身上帶着一層水汽,停在他的床前。
林煜掀開眼睫,看過去:“怎麽了?”
賀沉微微一笑:“我在想,今晚你還會不會讓我上|你的床?”
林煜撇開眼神,重新落回書上:“床太小了,擠得慌。”
都怪李彥辰一大早就開始說些有的沒的,他現在都有些無法正視賀沉了。
賀沉沉默了幾秒,語氣溫溫柔柔道:“好,那你有事叫我。”
“別啊!”李彥辰刷地一下從上鋪探出頭來,“你們就當我不存在,該幹嘛幹嘛!”
“幹”字咬得極重,顯然另有含義。
林煜忍無可忍,用力将手上的書砸過去。
“嗷!”李彥辰被砸得嗷嗷叫,“小煜,你是不是想砸死我,好跟賀沉過二人世界!”
林煜:“……”
下次回家,必須帶幾張能讓人閉嘴的符箓了。
兩天後,賀沉得到了周政弟弟的消息。
“你說什麽?”林煜擰起眉心,“他出事了?”
“我的人在黑市追蹤到了他的手機,以及貼身財物。”賀沉面色凝重,“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少年,身上沒手機也沒錢,卻沒有求助任何人,很大可能……是遭遇不測了。”
林煜坐不住了:“報警了嗎?”
賀沉微一搖頭:“未成年離家出走,只能由家人報警立案。”
但他唯一的家人就是周政,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林煜雙手撐在桌面上,好半晌後才開口道:“我試試看,能不能召出他的魂。”
假如那個叫周崇的男孩已經死了,屍體卻一直沒被人發現,那麽極有可能是被人殺害了。
但招魂需要生辰八字或貼身衣物,還需要招魂符,林煜手上現在一個都沒有。
思前想後,他還是撥通了林佑謙的電話。
當初說過不想讓對方來打擾他,結果現在卻是自己一直在麻煩別人。
電話很快接通,對面傳來一道略顯興奮的聲音:“林煜?”
“嗯,是我。”林煜直奔主題,“你手上有招魂符嗎?”
“當然有、有啊!”林佑謙應聲,“但是,你、你要用招魂符做、做什麽?”
“我要招一個魂。”林煜選擇長話短說,“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找你拿。”
“我就、就在學校裏啊!”林佑謙提高了聲音,“我去、去送給你吧,招魂很、很危險……”
林煜猶豫片刻,最終應道:“好,你過來吧。”
他當然知道招魂危險,因為根本不知道招出來的究竟是尚未消散的靈體,還是窮兇極惡的厲鬼。
挂斷電話後,他轉頭望向身後的人:“我知道上次說過你們不會再見面,但這次是特殊情況。”
賀沉垂眸看着手機,也不知在想什麽:“嗯。”
林煜欲言又止:“其實”
“沒關系。”賀沉擡起眼眸,笑起來溫潤又缱绻,“雖然他對我抱有一些偏見,但是為了你,我會盡量與他和平共處。”
林煜微怔,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他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的男人,甚至有時候好到他覺得不真實。
很快,林佑謙匆匆趕到,三人立即前往周政家裏。
出租車停在一個路口,司機師傅扭過頭說:“只能停這了,裏面的小路進不去。”
走過那條坑坑窪窪的小路,他們來到一棟非常老舊的居民樓前。
林煜打量四周的環境,不自覺蹙了蹙眉。
他知道這個世上仍然有很多很多生活在困苦之中的人,但當他真正處在這個環境時,又是另一種複雜情緒。
老小區沒有電梯,周政兄弟倆住在頂樓六樓,林煜爬樓梯爬得氣喘籲籲。
“來。”賀沉頓下腳步,朝他伸出手,“我拉你一把。”
林煜沒有多想,動作自然地握住遞過來的大手,借力繼續往上爬。
林佑謙走在兩人身後,目光落在緊緊交握的雙手上,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陰郁之色。
“到了。”賀沉松開手,轉而攬住清瘦的肩,讓人半靠在自己懷裏喘氣。
林佑謙發愁:“沒、沒鑰匙,怎麽進、進去?”
老小區大門用的是舊式門鎖,賀沉四下掃了一圈,動作優雅地卷起了休閑西裝袖口。
随後,他從角落裏拎起一塊沉甸甸的磚頭,溫聲提醒道:“站遠一點,把耳朵捂上。”
林煜反應過來他這是要砸門,聽話地往後退了幾步,并用雙手捂上耳朵。
下一刻,賀沉舉起手中的磚頭,照着門鎖砸下去。
“哐哐哐”幾聲,門鎖被硬生生砸開。
林煜想起上次他掄着椅子砸門的場景,默默在心中再次肯定他的戰鬥力。
賀沉扔掉轉頭,溫柔一笑:“進去吧。”
推開大門,一進去就是廚房。房子看起來很破舊,牆面都開了裂,但收拾得整齊幹淨。
林煜推開卧室門,打眼便瞧見牆上貼的籃球巨星海報,以及放在床前的球鞋。
“他們兄、兄弟倆共用一、一個卧室?”林佑謙面露驚訝,“那我們怎、怎麽知道哪……哪個是弟弟的東西?”
林煜指了指床邊:“這雙球鞋應該就是。”
他認得這個牌子,是個不錯的運動品牌,以周政的經濟狀況來說,買這種鞋屬于負擔。
一個打三份工的人,必然舍不得自己亂花錢,這雙鞋應該是給喜歡打籃球的弟弟買的。
雖然心裏好奇,但林佑謙并沒有多問,取下背後的書包,拿出招魂符。
“你之前招過魂嗎?”林煜看着他不太熟練的動作,有些懷疑地問道。
“招、招過的。”林佑謙羞澀地抿唇一笑,“你放、放心,這次肯定不、不會再出差錯。”
林煜點了點頭,選擇相信他。
将球鞋扔進鐵盆裏,點香,引符,球鞋飛速化為一堆黑色灰燼。
林煜擡眸盯着敞開的大門,靜靜等待結果。
直到一陣陰寒的風吹進卧室,他知道,周崇來了。
客廳內浮現一道模糊的鬼影,林煜在看清的一剎那,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他眼前只有半截身體,沒有頭顱,沒有四肢,而那血肉模糊的半截軀體上,胸膛和腹部開了很大的血洞,露出的腸子正嘩啦啦地往下流。
這一幕實在太過血腥可怖,林煜幹嘔一聲,下意識往後退去。
直到脊背抵上一堵溫暖結實的胸膛,才停了下來。
一只大手輕輕捂住他的眼睛,耳畔響起低沉溫柔的嗓音:“別看了。”
視線被遮住,林煜反手握住他的胳膊,試圖平複翻江倒海的胃。
“發生什麽了?”林佑謙瞪大眼睛,“周崇來了嗎?”
林煜艱難開口道:“來了。”
林佑謙握緊了手中的驅邪劍:“是厲鬼還是什麽?”
“不是。”林煜拿下擋在眼前的手,又從脖子上摘下靈玉,放到身後的人手裏。
他向前走了兩步,擡起纖長如玉的手,吸入黑氣。
瞳孔變黑的一霎那,他看見了生前的周崇。
一米八幾的少年人,抱着籃球站在大太陽底下,沖不遠處的哥哥用力揮手,露出燦若朝霞的笑容……
一秒被無限拉長,數秒後,林煜閉上眼眸,身體往後墜入熟悉的懷抱。
再次睜開雙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英俊的臉。
他躺在賀沉懷裏,聲音有氣無力:“我昏了多久?”
“一個半小時。”一旁的林佑謙搶先回道。
“這麽久……”林煜長長吐出一口氣,撐起虛軟的上半身。
與此同時,賀沉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
林煜動作一僵:“怎麽了?”
“沒事。”賀沉笑了笑,“就是胳膊有一點麻。”
林煜語氣詫異:“你剛才一直就這麽抱着我?”
“嗯,有點怕。”賀沉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臂,将人扶起來。
他沒說自己怕什麽,但不知怎麽的,林煜竟聽懂了他的潛臺詞。
“林、林煜……”林佑謙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破突如其來的安靜,“到、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煜垂下眼睫:“周崇确實遇害了。”
林佑謙又問:“是誰、誰幹的?”
“不知道。”沉默幾秒後,林煜開口道,“他生前沒看到兇手,死後被分屍。”
而他未了的心願是找到他的頭顱和四肢,用完整的身體去和兄長告別。
“分分分、分屍?”林佑謙受到驚吓,結巴得更厲害了,“怎麽會這、這這麽殘忍?”
“先回去吧。”賀沉嘆了一口氣,“涉及命案,需要從長計議。”
用一把新鎖鎖好大門,三人一起離開出租屋。
然而下樓時,林煜雙腿一軟,差點沒滾下樓梯。
賀沉一把摟住他帶回平地,低聲道:“我抱你下去。”
說罷,彎腰就要打橫将人抱起來。
“別!”林煜耳根一熱,連忙阻止他,“沒事,我可以自己走。”
要是昏迷中也就算了,眼下還有其他人在,公主抱什麽的也太羞恥了。
賀沉目光一錯不錯盯着他,又提議道:“那我背你下去,可以嗎?”
林煜遲疑了一下,點頭:“好。”
賀沉轉身背對他,高大的身軀半蹲下:“上來。”
林煜擡手摟住修長的脖頸,身體趴上去。
賀沉托住他的腿彎,直起腰身,穩穩當當地背着他走下樓梯。
男人的肩背很寬闊,托住他的大手溫暖幹燥,臉頰貼在頸窩處,能清晰感受到溫熱有力的脈搏。
林煜閉上眼眸,眼前倏然浮現一幕陌生的場景。
黑氣沖天的森林裏,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背着身穿白色長袍的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背上那人生死不明,長長的袖擺被鮮血染成紅色,墜在地上,随着步伐搖曳晃動。
“唔……”腦內傳來一陣劇痛,林煜左耳耳垂上的那顆紅痣,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聽到他的低吟,賀沉将人往上托了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林煜沒來得及開口,就這麽暈了過去。
“林煜?”賀沉眉頭一皺,快步走下樓梯。
林佑謙跟着跑下去,一臉焦急:“林、林煜你怎、怎麽了?”
他伸手想去晃人,卻沒能碰到一片衣角。
他愣了愣,這才發現賀沉不知何時已轉成将人打橫抱在懷裏的姿勢,正站在幾米遠外,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那冷冰冰的目光有如實質,釘在他身上,令他遍體生寒。
“這裏不需要你了。”賀沉一字一頓道,“不要再跟着我們。”
“可、可是……”林佑謙心裏着急,最終努力克服畏懼,鼓足勇氣道,“我、我和林煜才是一、一家人,你把他還、還給我!”
賀沉收緊胳膊,溫文爾雅的面具裂開一道縫隙:“是嗎?”
一瞬間,出于高級動物本能的求生欲,林佑謙一邊往後疾退,一邊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拔出驅邪劍。
青天白日,溫度陡降,周遭空氣中鼓動的風,仿佛下一秒就會變成寒刀利刃。
“賀沉……”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攀上男人的肩,林煜醒了過來,“好冷……”
陰森可怖的氣息眨眼間收得幹幹淨淨,賀沉低聲回道:“抱緊我就不冷了。”
林煜乖乖抱緊他的脖子,眼角餘光瞥見對面嚴陣以待的人,茫然不解道:“你拔劍幹什麽?”
林佑謙慌忙解釋:“我我”
“剛才發生了一點小誤會。”賀沉垂下眼眸,“沒事的,他只是拿劍對着我,沒上來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