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賜名

小半個時辰過後,一駕輕簡而不失威嚴的馬車駛出端王府正門,與此同時,一個小厮裝扮的青年悄悄從角門溜出,一路小跑來到集中了數家京城老號的街市,混在前來請醫抓藥的百姓當中,進了懸挂着“百草軒”匾額的烏漆大門。

馬車內,慕容宏伸手掀起窗簾,看看越發陰沉的天色,低聲向駕車的善慶叮囑道:“速度再快些,需得趕在落雨前入宮才好。”

善慶應了一聲,手上加力,馬車向着宮廷的方向疾馳而去。

青年進了“百草軒”,見坐堂先生微閉雙目,正專心為一名老者診脈,後面還排了好幾位患者,幾名學徒也都忙忙碌碌,不由面露焦急之色,卻并未逾矩,只是靜靜立在一旁。

“百草軒”素以藥材正宗、價格公道著稱,店內共有兩名先生、五名學徒,先生們自不必說,便是那些學徒中年紀稍長的三位,從師久了,耳濡目染,也個個皆是杏林妙手,故而來客不斷,頗有人氣。

此時,坐堂先生吳春生診完了脈,凝神思索片刻,揮筆寫下一張藥方,他轉頭欲将方子交給新來的學徒,這才看到青年。吳先生急忙站起身來,向等候的患者歉然解釋幾句,又低聲向徒弟叮囑一番,向青年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向內堂走去。

內堂別有洞天,卻是一間寬敞的書房。此處窗明幾淨,一張山水屏風甚是顯眼,除了尋常的紙硯書籍,還并排擺放着三張青石棋盤,牆上挂着一杆玉屏簫。

房裏微微熏了些清雅的香料,青年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頓覺心曠神怡。

吳春生徑直走到屏風之前,低聲說道:“先生,端王府裏的福緣小哥來了。”

片刻之後,一名身材颀長、白面微須的男子從屏風後快步走出,正是“百草堂”的大先生方亭恩。

他手中捧着一只六寸見方的酸枝木匣,向福緣微微颔首,将它小心放在案頭,又從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黃銅鑰匙,打開木匣,現出裏面墊着青色絲綢的白瓷葫蘆藥瓶。

方亭恩摩挲着光滑的瓶身,再看看一臉凝重的福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藥雖是自王妃有喜時就備下的,但……唉,不想今日竟當真用上了……”

說完,他将瓷瓶慎重交到福緣手中,切切叮咛道:“此藥雖經我多方檢驗,但畢竟苦寒,多服無益,還請轉告王爺,用時千萬多多斟酌……”

福緣走後,吳春生見師兄神情黯然,便開口寬慰道:“先生莫要憂心,這沁冰丹的方子是咱們祖師爺傳下來的,百餘年來從未用過,除了你我,再無他人知曉,想來當能瞞天過海……”

方亭恩聽了緩緩搖頭:“我并非擔心這些,只是想着,這藥方的劑量加減雖經你我反複權衡,但畢竟不曾用過,不知……不知會否傷身……”

午後三刻,天邊不時傳來隐隐的雷聲,在肖公公的引領下,一身月白長衫的端王慕容宏緩步走進禦書房,當朝天子慕容達正對着行至殘局的棋盤沉思,聽到響動,他并不擡頭,只是淡淡說道:“六弟來了?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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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宏深深一揖,還未及說話,卻見慕容達端起茶來啜了一口,旋即皺眉吐掉,他将茶盞重重放下,轉向肖公公斥道:“桌上的茶已然涼透了,朕留着你們這些奴才在身邊,難道是空擺給旁人看的麽?”

肖公公急忙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口中連連稱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方才只顧着引王爺進來,竟将換茶的事給忘了……”

慕容達瞥了肖公公一眼,輕嗽一聲,擺手說道:“罷了,今日六弟府上有喜事,朕也跟着高興,且饒你這回。起來吧,去沏一壺王爺喜歡的貢眉來。”

肖公公喏喏而去,慕容達将視線轉回棋盤上,又凝神思索片刻,這才擡眼望向端王,看清他的衣飾,神色微變,旋即微笑着打趣道:“你府上添了麟兒,這是天大的喜事,怎麽穿得反倒比平日更素淨了些?想是朕召喚得急,六弟未及更換?”

說着,他又瞥了那件月白衫子一眼,幽幽說道:“這件衫子朕記得,做成總有十來年了吧,六弟當真儉省得緊。”

慕容宏心中一松,忙順勢說道:“是啊,當年母妃……

慕容達卻忽然話鋒一轉:”是了,六弟可曾聽說昨夜的一樁趣事?雖只是些市井傳言,但京城街談巷議,如今都傳到皇後耳朵裏去了。今日一早,皇後就巴巴地端着點心過來,跟朕說了好一會子話呢。“

慕容宏字字聽得分明,索性破釜沉舟,他撩起衣擺,鄭重跪倒,沉聲說道:”皇上,關于稚子,臣弟有要事啓奏。“

慕容達卻恍若未聞,兀自說了下去:”聽先皇說,朕出生時天降大雨,解了京城數月的大旱,但朕這幾個兒子誕生之時,卻都風平浪靜、無甚出奇,依六弟看,他們是否都難當太子大任呢?“

此時,伴着一聲驚雷,瓢潑大雨終于傾瀉而下。

慕容宏只覺後背濕冷一片,他咬了咬牙,正要再奏,慕容達驀地轉身說道:”是了,這孩子還未取名吧,朕這裏卻有個上好的名字,六弟聽聽中意否?“

說着,他盯住慕容宏的眼睛,微笑說道:”就喚作‘釋晟’如何?“‘釋’,是恪兒出生時皇後心儀的名字,後來遵從先皇旨意,便将這個字棄了。‘晟’,取光明興盛之意,雖是借了日光,卻也是極耀目的,你看可好?”

這幾句話聽似平常,卻字字皆有所指,慕容宏只覺脊背森森發涼,急忙欺身跪倒,叩首稱謝:“臣弟惶恐,臣弟多謝皇兄為稚子賜名!”

慕容達并不回應,斟酌着拈起一枚棋子落下,又思忖良久,終于滿意點頭,淡淡說道:“起來吧。一個名字而已,也不值什麽,不過是朕這個當伯父的聊表心意罷了。六弟如此客套,顯見确是跟朕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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