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榮光(09)
“要不,我在外面等你吧。”米安安作勢要出去。
“不用了,”顏梁淮放下褲管,站起身,随手拾起床上的幹淨衣裳,“把門關上。”
米安安愣頭愣腦地“嗯”了一聲,關上門。
窗簾是拉着的,所以門一關就只剩臺燈所照的光。
她在門口躊躇,卻見顏梁淮轉過身,後背上赫然一道暗紅色的淤痕,長長的一條從脊梁骨飛肋邊。
米安安心一揪,“你的背……”明明就撞得不輕。
“過來,”顏梁淮背對着她,一邊将她之前給的瘡藥從肩頭遞過來,“幫忙擦一下。”
米安安正滿心愧疚,一聽他這麽說,忙不疊上前接過藥膏。
腦子裏有那麽一瞬,劃過個念頭:剛在她家的時候,他還連看都不讓她看呢,這會怎麽就肯給她上藥了?
她手下力道很輕,但仍能感覺到指尖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骨骼肌理。
“中午沒吃飽嗎?”顏梁淮繃緊了背,“用點力,藥效吃不進去,抹了也白抹。”
“……會有點疼哦,”米安安猶豫了一下,“不行你就叫出來,我保證不笑話你。”
顏梁淮似乎短促地笑了下,沒說話。
米安安手指下一着力。
“唔。”短促的悶哼。
就一下,那之後他就再沒發出過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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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米安安還是覺得耳朵像被什麽燙了一下,一直熱乎乎的。
“好了。”米安安收回手,不自覺地搓着指尖。
顏梁淮雙手撐開衣服下擺,高舉過頭,一次性套進領口、袖口,将衣擺拉平才轉過身來,“謝謝。”
米安安眼神忽閃,“舉、舉手之勞。這個……還你。”
她把藥膏舉起,太高了,直杵在他眼前,又尴尬地往下降了點,覺得自己有點失常,不由懊惱。
顏梁淮接過藥膏,無意中和她四目相對。
他撇開視線,轉身把藥放在床頭櫃上,邊問:“來找我幹什麽的?”
米安安這才想起,自己有任務在身的,忙說:“想請你幫個忙。”
“我能幫什麽?”顏梁淮自嘲地把換下來的髒衣服一拎,便往浴室走。
米安安追在他身後,“我想做個木雕的槍,但是不知道長什麽樣。你能幫我長長眼嘛?”
“槍?”小姑娘家家的,做什麽槍?
“嗯,小钊不是要去念書了嗎?他最喜歡跟槍啊炮啊的,我覺得做個小模型他會喜歡的——不能太複雜啊,不然他走之前來不及給了。”
顏梁淮把髒衣服往池子裏一扔,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倒很有心。”
米安安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點着腳尖,“他被我坑了這麽多年,也被我罩着這麽多年。眼看就要出遠門了,我還真有點不放心,想給他個什麽當護身符。”
“聽你阿嬷說,谷小钊今年十六。”
“嗯,他還小。”啊,越說越覺得這孩子去帝都得受欺負。
“未成年。”
“啊?”米安安不知道他想說什麽,擡眼看他。
顏梁淮從她面前走過,狀似無心地說:“談戀愛太早了吧。”
“談戀愛?”米安安懵逼,誰談戀愛了?谷小钊嗎?她這麽都不知道?
顏梁淮坐在床沿,小臂架在膝頭,擡眼看她,“他不是你的小男朋友嗎?”
“是你瘋了,還是小钊瘋啦?”米安安狂笑,“他還穿開裆褲的時候就跟在我後頭了,被我壓榨十幾年,敢怒不敢言的……男朋友?哈哈哈,除非他是受虐狂,上趕着給我欺負一輩子。”
小姑娘笑得眼角都冒了淚花,一臉坦蕩蕩。
顏梁淮倒覺得再打聽下去,有點失了分寸,于是問:“你說,怎麽幫你長眼?”他對槍倒是熟悉得跟手掌似的,可要怎麽教她?
米安安想了想,“我憑感覺弄個雛形,你幫我看看哪兒要修改,行嗎?”
“可以。”
正當米安安興沖沖地要跑回家拿材料,又聽身後的人不慌不忙地開口,“可我為什麽要幫你?”
米安安:“……”
警|察叔叔不都是做好事不求回報的嗎?
哦,不對,他已經不是顏警官了。
“你想要什麽報酬?”
“粥。”言簡意赅。
米安安咧嘴,“成交!”
傍晚時分,米安安就拎着保溫桶上門來了。
這次,顏梁淮索性沒有鎖門,但她生怕又撞見luo男,乖乖地敲了門,等聽見他應聲才推門進去,卻見他正伏案,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米安安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從他肩頭往桌上看。
紙和筆都是她給的,這會紙上赫然畫着支她說不上型號來的槍,細節栩栩如生——他竟然憑空替她畫出來了,而且細節入微。
“你也太全能了吧?”米安安嘆道。
顏梁淮放下筆,直接揿滅了臺燈。
室內一下黑了。
米安安被吓了一跳,“這樣什麽都看不見啦!”說着,她就要伸手去摸臺燈開關。
可是手卻被按住了。
“別開。”顏梁淮的聲音略顯疲憊,“我緩一緩。”
“喔,我不開……”
米安安覺得壓在自己手背上的指腹粗粝,或許是繭子,或許是因為男人有着硬朗的骨骼。
顏梁淮撤開手,伏在手肘,閉着眼睛。
像有什麽在腦海裏排江倒海地翻騰,頭疼欲裂。其實剛剛頭就已經疼了,他只是一直忍着,想替小姑娘把圖畫完,免得誤事。
這會兒,腦殼像要裂開縫來。
一丁點兒光也不想見。
米安安站在黑暗裏,耐心地等了許久,久到眼睛都已經開始适應黑暗了。
她終于看清,那個伏在肘彎,肩頭微微起伏的男人。
看起來……很不好受。
“你怎麽啦?”她試着問。
“沒事。一下就好。”
話雖這麽說,可聲音裏分明都是隐忍。
米安安不放心,蹲下|身來,試圖看看他的表情。
可是沒想到,顏梁淮剛好擡起頭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近到極致,呼吸交錯的,只差一點點,就要相互觸碰。
黑暗裏,米安安覺得他的眼睛銳利得仿佛某種猛獸,随時都可能奮起捕獵的那種。
她縮了縮脖子,可憐巴巴地退後了些,“哪裏不舒服嗎?”
“頭疼。”顏梁淮簡單地說,“讓我靜一下就好。”
說完,他又重新伏回手肘,才剛剛閉上眼,就感覺太陽穴涼了一下。
仿佛一股清泉被注入,翻江倒海的絞痛因為這絲沁涼而被撫慰。
微涼而柔軟的小手指,輕輕柔柔地揿在他緊繃的太陽穴,有節奏的一重、一輕交錯地按壓。
欲裂的頭疼就這樣在她的手指下矮了氣焰,到後來,甚至舒緩得讓他忍不住想要喟嘆……
“可以了。”在這聲喟嘆溢出之前,顏梁淮主動說。
米安安松開手,不确定地問:“真的不疼了嗎?我按|摩手法很好的,阿嬷每次頭疼腦熱,都只有我能搞定。”
“真的。”
顏梁淮伸手,揿開臺燈,以示意自己沒事了。
米安安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中透着股子奇怪的紅暈,看起來,就像是發燒而體虛的人,冷熱交加的模樣。
“是畫圖太耗神,所以頭疼嗎?”
“跟圖沒關系。”問題的關鍵在于光。
意識到他不願意多說,米安安善解人意地将保溫桶往他面前一推,“吶,粥,今天是紅豆的。”
等顏梁淮打開桶蓋時,她就抽過圖紙,對着臺燈細細地瞧,“你也太厲害了,這麽多線條呢,居然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嗯,”顏梁淮低頭攪着粥,清香撲鼻,“人在槍在,跟命似的。”
米安安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印象裏,這是顏梁淮頭一次在她面前承認“川狼”那段過往。
見顏梁淮起身,米安安忙問:“你去哪呀?”
“拿個碗。”
“要碗幹什麽?你就着保溫桶吃好了,我不嫌棄。”
“……”顏梁淮淡淡地說,“你不吃嗎?”
米安安嘴角一彎,笑得燦爛,“你要吃不完,剩下的留給我就好。”
顏梁淮放下勺子,連着保溫桶一起推到她面前,“那你先吃吧。”
“幹嘛呀?”米安安把圖紙摟在懷裏,“公平交易,我不占你便宜。”
顏梁淮好氣又好笑,“圖給你,我不會再要回來。”
小姑娘這才放下心來,挖了幾大口粥,然後扯張面紙把勺子一擦,還給他,“我夠了,給你吧。”
顏梁淮見她放下勺子,就開始低頭在随身帶來的帆布包裏翻騰,不由低頭看她。
這孩子,打第一次來他這兒就跟帶了哆啦A夢的百寶袋似的,拼命往外面掏東西。
如今依舊,掏了一件又一件。
眼看桌上擺了琳琅滿目的一堆木雕工具,她才心滿意足地關上包,挺直了腰杆,“齊活了。”
“你打算在我這裏刻槍?”
“對啊,”米安安答得理所當然,“你是我的美術指導。”
顏梁淮:“……”
“圖我已經給你了。”
米安安大眼睛一轉,“可你這兒的燈好啊!我家那個燈,晚上刻東西,得瞎。”
這理由,真棒!
連她都想給自己點贊。
于是,顏梁淮在一邊慢條斯理地喝粥,而米安安就在他身邊,拿着刻刀,比對着他畫的圖,一點點雕琢着細節。
燈光下,女孩兒側顏專注,時不時撅嘴吹一吹木屑,眉頭微蹙,認真得不像話。
所謂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大抵就是她這個樣子。
顏梁淮腦海裏閃過零星的念頭。
他為什麽要讓她幫忙擦藥,又為什麽要管她和那個小毛頭是不是早戀。
這些跟他有什麽關系?
明明,沒有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啊,有當然有關系啊!
一不留神,不但女朋友會被人拐跑
老婆還有可能喊你叔叔呢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