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談話
歐陽汀已年近七十, 精神矍铄, 穿着一身白色絲綢衣衫, 左手上一串玉石手串, 瞧着古韻十足又仙氣飄飄。
他有五個女兒,歐陽恒出生前,沒少人用“五朵金花”揶揄打趣他, 競争對手更是毫不客氣的諷刺他生不出兒子,為此,歐陽汀四十五歲前沒少受氣。
直到歐陽恒出生,他有了寶貝兒子,而他的妻子也因為生歐陽恒時屬于高齡産婦,且因為生了太多孩子弄垮了身體, 生下歐陽恒後沒多久去了,歐陽汀因此更寶貝這個兒子, 甚至可以說是縱容和溺愛。
比起大多數被家長溺愛的孩子, 歐陽恒行事高調, 為人驕傲自負, 卻稱不上是作惡多端, 起碼比起很多纨绔子弟來說, 他還算不錯。
扯遠了……
步天早在穿越前就見過歐陽汀, 不過距離上次見面, 差不多已經過了十年。
十年, 于年輕人而言只是成熟了些許, 可對當時已年近花甲的老人而言, 仿佛是又朝着生命盡頭邁了一大步。而今天的歐陽汀,或許是因為歐陽恒的緣故更顯蒼老。
“歐陽伯父。”步天禮貌喊了一聲。
歐陽汀笑了笑,态度和藹道:“來了?坐吧。”
步天依言坐下,不卑不亢。
“聽說你喜歡龍井,來一壺龍井如何?”歐陽汀也不急着談事。
步天就更不急了,他微微颔首:“多謝。”
他的反應和舉止讓歐陽汀不由多看了兩眼,心中感慨:步天是小輩中最出色的一個,如果步天是他兒子,他絕對不這麽作踐步天。步錦程一輩子的智商用在了經商上,整個商圈他要人脈有人脈,要渠道有渠道,對待手下的人也是大棗供着,獨獨對他自己的兒子如此苛刻,也不知步天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才攤上這麽個拎不清的爹。
歐陽汀簡單問了幾個他在唐氏工作的問題,像是前輩對待後輩的态度,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咄咄逼人。
步天也都一一回答,倒是沒主動詢問歐陽汀找他何事。
歐陽汀為他如此年輕卻能沉得住氣而贊嘆,又不禁想到自己兒子,若今天換成是他兒子,恐怕別說心平氣和坐下來喝茶,見着面就把問題給問了。
待步天不疾不徐喝了一杯茶,歐陽汀才道:“陽汀商場那日,還得多謝賢侄攔了我家歐陽恒一把,不至于讓他錯上加錯,我以茶代酒,替歐陽恒敬你一杯。”
步天聽到“賢侄”兩字眉心一跳,忙道:“歐陽伯父言重了,我不過舉手之勞,當不得您如此。”歐陽汀在如今商圈的地位僅次于步錦程,這位商界大佬無論是酒還是以茶代酒,分量都沉得很。
歐陽汀挺滿意他謙遜的态度,年輕一輩人裏,能有步天這份氣度處變不驚又進退有度的,着實少之又少。
“不管怎麽說,商場那事還是得謝謝你,否則歐陽恒逃跑被抓,我臉上也不好看。”歐陽汀說着頓了頓,又繼續說:“也罷,就讓那臭小子回來了再親自向你道謝。”
聞言步天眉梢微動,聽歐陽汀的意思,歐陽恒可能判不了多久?
也對,以歐陽汀如今的地位和影響力,很多事情本身就可操作,更何況,譚蓉蓉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她自己身上,歐陽恒将她揮開實數無心,加上他還是為了保護禹海雪且有救人意圖,從主觀上來說,他并沒有錯。錯就錯在,譚蓉蓉不該自己爬上欄杆,歐陽恒察覺她墜樓後沒能将人拉住。
步天不關心歐陽恒的事,但他很清楚,僅僅一聲道謝,不足以讓歐陽汀親自出面見他。
果不其然,歐陽汀繼道謝之後,提起了禹海雪。準确說,是禹海雪和禹家污蔑步天一事。
“我和禹小姐并無私情,媒體連捕風捉影都稱不上,充其量不過是禹家授意,他們編撰成文罷了。”步天雲淡風輕陳述事實。
歐陽汀手指在桌上輕扣兩下,微眯着眼道:“的确,你拿出的證據很充分。”卻是只字不提“證據”中和禹海雪同游他國的對象是他兒子。
步天:“律師已經起訴,法院也已受理,後續律師團會跟進。”
歐陽汀一時間有點無言以對,他今天找步天的确有其他事,可步天年紀不大,待人接物很老道卻又只字不問他是否有其他事,他一時間反而拿不準步天究竟是否知道他另有目的還是真不明白。他更傾向于前者。
他緩緩撚動手上玉石手串,不緊不慢問:“禹家為何這麽做,賢侄可知原因?”
來了!步天腦中閃過兩個字。
“我同禹家素無往來恩怨,禹家、禹小姐之舉,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步天看着古風十足的歐陽汀,忍不住也文绉绉起來,他的話雖然是表達疑惑,但面上依然平靜無波,他道:“也許上了法庭,他們會吐露實情。”
歐陽汀暗道一聲“小狐貍”,不動聲色道:“我這裏倒是有些消息,不知賢侄可願一聽。”
“願聞其詳。”步天禮貌道。
如果有第三個人在這裏,聽到兩人的交談,恐怕會懷疑自己走錯了片場。
步天和歐陽汀聊着,隔壁包廂裏,元宵也被好吃好喝伺候着,但他完全沒心思喝茶吃點心。這間古韻風味的茶樓被包了下來,上下裏外都是歐陽汀的人,雖然步天跟他說不會有事,可他還是忍不住擔心。步天的手臂可還沒好利索,真動手他倆絕對吃虧,還有,他岳母安排的司機這會兒應該已經聯系上岳母,岳母會派人來接應的吧?
他一個勁把事情往最糟的地方想,同時不停的在腦海中回憶茶樓的位置和布置,若是他們跑走要從哪個方向突圍等等,正思索着,他手機響起,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他眉頭一皺。
——張平安。
元宵看到這三個字心情有點複雜,他以為,繼一百萬之後,他和張平安将從此踏上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再無瓜葛,可此時所見,讓他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他猶豫片刻,還是接通了電話,接聽的瞬間,他又想到一事——張平安的號碼不是已經注銷了嗎?
“少爺,我是羅劇。”那頭傳來了熟悉的嗓音。
元宵聽到這聲音,臉色驟冷,當即就要挂斷電話。
羅劇似乎察覺他的意圖,語速飛快道:“少爺您別挂電話我有重要事情跟您說三爺他不行了醫生說他撐不過今天!”一口氣,半點不停頓說完整句話。
元宵怔愣片刻,忽而輕笑一聲:“是嗎?那就祝他一路走好,明年的清明,我……”
“少爺!”羅劇第一次語氣如此急切打斷他,若放到以往,他這就是典型的以下犯上,會挨二十鞭以作懲罰。
元宵懶洋洋問:“還有什麽事?”
羅劇深深呼出一口氣,才放低了音調,用帶着懇求的語調說道:“少爺,元家已不是以前的元家,旁支的人分走了元家的財産,如今只有三爺手裏僅剩一些,僅剩的這些,三爺都是要給您的,求求您,去見三爺最後一面,好讓三爺走得安心。”說着說着,他的聲音裏帶上了哽咽。
元宵并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他在工地上時聽工友講述家中困難時也會生出恻隐之心,也會同情車禍後失去親人的孩子,但人的恻隐之心分對象,比如元老三,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元老三生出類似同情的心理來。
元老三盤踞海市大半個世紀,年輕時燒殺擄掠的事情沒少幹,手裏沾滿了鮮血,有權有勢之後,他不用親自出面,可因他一句話而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像元老三這樣的人,別說壽終正寝,元宵覺得他死于非命都是便宜了他,大概也像老話說的“禍害遺千年”。
元宵眼中閃過一抹戾氣,他冷冷道:“我不會去見他,我要讓他死也死不瞑目。”
“少爺?!”羅劇驚呼,還欲再勸,元宵卻已經挂斷了電話。
通話結束後,元宵想也沒想便将通訊錄裏張平安删除,自此之後,哪怕羅劇再用張平安原先的號碼打過來,也只會被他手機裏的小程序阻攔。
“元宵。”元宵剛操作完成,就聽到了步天的聲音。
元宵猛一擡頭,差點因力道太大傷到自己,他忙不疊朝步天走去,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擔心道:“你沒事吧?”
步天搖搖頭,倒是想問他遇到什麽事了,臉色不大好看,可歐陽汀的人就在旁邊,他便也沒細問。
“我們走吧。”步天道。
元宵看看他,又掃了眼他身後明顯是打算送他們的人,視線重新落回步天臉上,點頭應好。
步天拒絕了對方派專車送他,元宵當司機還是很稱職很有安全意識的。
駛離這片鬧中取靜的地界後,元宵才問:“他沒為難你吧?”
步天失笑:“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
元宵理所當然回答:“他兒子跟你不合,做老子的替他兒子出氣。”
步天:“……”說的還真有點道理的樣子。
“他告訴我,禹家生意上受了重創,急需有人來替他們收拾爛攤子。”步天沒瞞元宵。
“所以他們盯上了你?”元宵冷笑。
步天糾正:“嚴格來說,是盯上了步家。”
元宵譏諷道:“你那沒節操的父親就這麽把你賣了還冠冕堂皇整一套面子說辭,我都替他臊得慌。”
步天:“……”
雖然元宵鄙夷的人是他的親生父親吧,可他完全沒有生父被侮辱的羞惱,甚至還挺贊同元宵的表述。
“具體情況回去我再跟你細說,倒是你,遇上什麽事了?”步天問。
提到這個元宵臉就黑了幾個色度,他同樣沒瞞步天,回道:“元老三要死了,想讓我回去繼承家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