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次日早晨,傅承钰坐在桌邊吃早飯,邊吃邊欣賞門口那棵碧綠碧綠的雪翠竹,突然一只鳥落在窗臺上,吱吱喳喳地沖他叫喚。傅承钰好奇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卻又停在它面前一寸處不敢妄動。那只鳥顯得十分焦躁,幹脆蹦到了他掌心裏去。傅承钰傻在那裏,好半天才試探性地蜷起手指去碰一碰它。毛茸茸的,很有意思。他興趣上來,看它圓圓滾滾的樣子,忍不住去握一握它小球般的身子,誰知五指剛一用力,觸碰到它軟軟的肉,小鳥頓時消散不見,只餘下一縷青煙。

傅承钰驚呆了。他慌忙攤開手掌,卻意外發現有一行字浮于掌心:速來,師。

這難道是師父傳的信?他想着方才那只被自己握散的小鳥,有點心有餘悸。掌心的字漸漸消失,他匆匆吃完早飯,奔向中院。

江則潋自從出關後就很少起這麽早,但今天她有計劃,不得不早起。此時她已經收拾妥當,衣服不是新的,中規中矩的式樣,首飾也不是花的,不多不少的數量。她靠在池塘邊喂魚,無意識地摸了摸手腕,才想起今天沒戴手镯,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

傅承钰從外面進來,朝她行了一禮:“師父有事找弟子?”

“嗯,待會随為師去見岩赫長老。”

“……岩赫長老?”傅承钰一臉迷茫。

“他是為師的師父。”江則潋把手裏的魚食撒幹淨,往外走去,“總之你去了就知道了,為師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是。”

兩人乘着琉鳶飛往岩赫長老居住的菩提山。江則潋說:“你知道為什麽要去見他嗎?”

“不知。”

“你生病這事很不尋常,為師也問過別人了,都沒聽說過入了仙門還會生病的。”

傅承钰臉色微變:“師父的意思……”

“為師不知道這是什麽原因,所以要帶你去見一見岩赫長老,他或許知道。”

傅承钰的手指緩緩握緊,忐忑不安,不知道面臨自己的會是什麽。

到了菩提山,琉鳶樂颠颠地跑到一邊去刨藥草吃,江則潋則往山深處走去,傅承钰跟在她後面,心裏萬分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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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一處山洞前,只見山門緊閉,青苔蔓延。江則潋罕見地恭恭敬敬地站好,朝山門施了一禮:“弟子江則潋攜新弟子傅承钰前來拜見師尊。”

傅承钰也朝山門行禮,頭都不敢擡。

良久,從山洞裏傳來沉悶的聲音:“何事?”

“新弟子傅承钰體質特殊,弟子有惑,特來請教師尊。”

山門慢慢打開,發出厚重聲響。岩赫長老的聲音低低傳出:“進來。”江則潋吸了一口氣,擡腳邁步,走了進去。

山洞幽且長,裏面濕氣萦繞,壁燈明滅不定。一片寂靜中,只有兩人腳步聲回蕩。越往裏走道路越寬,視野越發開闊。終于走到盡頭,只見空曠的圓形地帶中生長着一棵藤蔓,根莖粗壯,枝條順着地面爬上洞壁,彎彎繞繞,拱起一顆顆明珠,照得山洞亮若白晝。岩赫長老盤腿坐在藤蔓根部,一身素衣,眉目間盡是風霜之色。

“弟子江則潋拜見師尊。”

“弟子傅承钰拜見長老。”

岩赫擡眼,目光掃過規規矩矩的江則潋,停在傅承钰身上:“這是你新收的徒弟?”

“正是。”

岩赫微微颔首:“人不錯,有何問題?”

江則潋便将事情始末講了一番,并提出自己疑惑:“弟子從未聽說過入了仙門之人還會生凡人之病,縱使凡骨未脫,也不應該。”

岩赫沉吟一會,朝傅承钰招了招手:“你過來。”

傅承钰低着頭走上前,感覺岩赫長老目光如炬,在自己身上流連。他心中緊張愈盛,只覺時間無比漫長,明明洞中偏涼,背後卻已汗濕。

“你随我來。”岩赫起身道,“則潋在原地待着。”

傅承钰下意識回頭看了師父一眼,見她朝自己點頭,便略微放了心,快步跟上了岩赫長老。

見兩人身影在山洞深處消失,江則潋呼了口氣,坐到一根藤條上。許久不見師父,他更加沉悶了。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師父,面容俊俏,為人開朗,總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他與徒弟們關系很好,常常打成一片,幾乎沒有師徒界限。自己是他最小的徒弟,也最得他寵,時常拉着師姐雪越找他玩,聽他講雲游時的奇遇。有時候調皮勁兒上來了開他的玩笑,他也不惱,頂多笑嘻嘻地說句功課加倍。他懂得如何栽培人,收的徒弟一個個都有大成,而她是那一輩最小的弟子,修為卻最高,自然毫無懸念地得到了司主之位。

總共十六位司主,按年齡排序,她位次最末,卻從未有人敢因此看低了她。

而師父升長老之際卻日漸沉悶,她不知道師父遭遇了什麽,但看着因他不願再以術駐顏而慢慢染上歲月痕跡的臉,她心裏總是不好受的。她問過他原因,他卻冷淡回答她不要多管。

他開始看不慣她花枝招展的打扮和任性妄為的性格,屢加斥責。于是她學乖了,在師父面前就是一副知禮模樣,其他時候便又恢複本性,反正自從成為長老後他就搬到了這偏僻的菩提谷,看守宗裏珍貴典籍,鮮少外出。

她尊重他,但她已經不喜歡如今的師父,這個變得奇奇怪怪的長老。

岩赫的腳步緩而沉穩,傅承钰跟在他後面,大氣不敢出。像是走了很長一段路,素衣的長老終于停住。“進去。”他說,聲音低沉。

傅承钰擡頭,看見面前一個圓臺,籠罩着淡綠色光圈,時不時有星芒閃爍。他鎮定心神,咽了咽唾沫,擡腳登上圓臺,在光圈中站定。眼前像是隔着一層淡綠色的紗帳,又像是蒙着一團淡綠色的霧氣,視野中一切都變得模糊而迷離。

岩赫口型微動,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擡起,掌心聚起似青似藍的光焰,緩緩壓向圓臺。

傅承钰一片恍惚,腦中空白,不知身在何處。

“這個題目有人有想法了麽?嗯,不錯,又是傅小公子,你且說來。”

“承钰,這世間,最難的便是一個正字。為父希望你即使身陷囹圄,也要堂堂正正。”

“我家钰兒這般好,也不知今後會看上哪家的姑娘。”

他陷在回憶裏無法自拔,臉上露出半是癡迷半是留戀的神色。與此同時,圓臺中光芒大盛,岩赫三指并攏,在虛空中一抹,點向傅承钰的天靈蓋。他閉起眼,去探索這小弟子的根源。

慢慢地,他露出些許微笑,緊接着不知是發現了什麽還是想起了什麽又驟然變色,猛地撤回手,難以置信地望着傅承钰。他盯住小弟子稚氣未脫的臉龐,臉色一點點沉下去,眼底波瀾萬狀。

傅承钰漸漸清醒過來,只覺得做了一個不清不楚的夢。他見岩赫長老面色陰沉,心下有些畏懼,輕聲道:“……長老?”

岩赫拂袖轉身,聲音嚴厲:“回去叫你師父過來,我有話單獨和她說。”

傅承钰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卻也只能應下,從圓臺上下來沿原路返回。

江則潋看着從陰影中走出來的徒弟,問道:“師父他人呢?有跟你講什麽嗎?”

傅承钰搖頭:“長老他只讓弟子上了一個圓臺,之後弟子便神思恍惚,什麽也不記得,清醒後長老也未多說,只叫您去一趟,說是有話。”

江則潋疑惑不已,不知傅承钰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也不知師父打的是什麽算盤。她一路快行,見到岩赫的背影後放慢腳步,行了一禮:“師父。”

岩赫轉身,道:“你這個徒弟,很特別。”

“特別?”江則潋困惑地望着他,“還請師父明說。”

岩赫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卻是不回答她:“你平日裏是怎麽教他的?”

“那孩子很聰明,悟性高,所以弟子就是讓他看着書練習,弟子每晚去檢查指導……”

“不行!”岩赫突然提高了嗓門,“你怎能如此教他!長此以往……”他忽然截住話頭。

江則潋看他止住不說,心頭頓時不自在起來:“會怎樣?”

岩赫面上似有怒氣浮現,又被他壓了下去。幾個吐息後,他才開口,聲音極輕:“你什麽也不知道……”

“師父,您可否大聲點?”江則潋已經有點不耐,她多麽懷念從前那個爽朗大笑的岩赫,眼下的師父是愈發奇怪。

岩赫的手在袖中收緊:“你只需知道傅承钰體質特殊就行,更多的不必知道。即日起你必須改變教學方法,嚴加督促,時刻在旁邊指導。玄汜宗的一切功法都要盡快掌握,盡快。”

“為何?”江則潋急了,一天到晚陪小徒弟修煉她還有沒有悠閑日子過了?

“不必多問!你也不可偷懶!”他注視着江則潋,周身威壓迫人,“為師總不會害本宗,不會害你,也不會……害他。”

江則潋非常不理解師父,她真是懷疑師父被人掉了包。思及此,她忍不住說:“師父,弟子很早就覺得你變了,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難道你指望為師現在還會陪你去摸靈獸蛋不成?!好了,回去罷!”

江則潋咬了咬唇,行禮之後便飛快離開,連告退也沒講。

岩赫看着她負氣的背影,心底湧上深深的無奈。這個小徒弟,這麽大了還這副樣子,以後如何接任長老之位。不過,等真的成了長老,她也就會變了吧,和他……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好像有點水,今天就雙更更掉吧……說過的第十章加更就沒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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