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程潇是一家廣告公司的副總監,平時工作量并不多,她有個助理,叫馮楊,大學剛畢業就跟着程潇了,她們關系談不上多好,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基本便沒有什麽交接。

公司同時進行的兩個項目,一個是洗發水廣告,一個是環境保護的公益片,主題天壤之別,制作規模更是天壤之別,公司主力部分大多在這個公益片上,攝影在西藏待了一周多,幾乎出動了組內一半人員。

前天晚上他們到了浙江拍攝,這幾天應該是能回來了。

一大早,馮楊跟着程潇進了辦公室,給了她一個PPT,程潇看完後讓她稍作改動。

沒過多久程潇接了個電話,接着,她叫了聲馮楊,“跟我去攝影棚一趟。”

馮楊放下手頭的工作,“探查嗎?”

程潇在前頭走,說,“合資方和客戶方都來了人。”

“真的呀。”

程潇沒有回應她,接着帶着馮楊去了攝影棚。

攝影場地就一塊大綠布,女主角站在鏡頭前“搔首弄姿”。

工作人員和程潇打招呼,她沒有說話,動作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專心工作。

導演舉了下手,聲音雄渾,叫了一聲,“燈光燈光,還有補個妝,快點。”

程潇瞥了一眼,看到了錄影上的回放,說實話,如果沒有後期,實在是不堪入目。

過了半小時,她走到一邊,問服裝,“不是說合資方和客戶方有人來探班嗎?”

“是吧,等到現在也不見影子。”

程潇很讨厭不守時的人,她沒再說什麽,對場工說,“等他們來了你來叫一聲我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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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工點頭。

馮楊問,“你不來了嗎?”

“這幫應付差事的人你來應付就夠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下午,那幫人才來,待了不到十分鐘就離開了。

正直下班高峰,矯健的瑪莎拉蒂,用龜一般的速度緩緩行駛,她路過了resta qui,順道進去看了眼店長。

許邵東坐在老位置聽音樂,程潇坐到他面前,“許邵東。”

他摘下耳機,說:“你怎麽來了?”

“我沒什麽事,你不用每天來看我。”

程潇象征性的點了下頭,接着說,“那手機號碼給我。”

許邵東愣着沒動。

程潇重複了一遍,語氣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沒什麽情緒,單純的說了句話,“把你手機號給我。”

“不用了吧。”

程潇淡淡道,“有什麽事的話方便聯系。”

“能有什麽事。”他的嘴角像是輕挑了一下。

程潇不語。

“我真沒事,程小姐。”

“如果你有什麽事可以第一時間聯系我,許先生。”

許邵東深吸一口氣,像是想了想,終于還是報出號碼。

程潇記下了。

她撥了出去,許邵東的手機振動,他插/進口袋挂掉。

“你不備注一下?”

許邵東頓了幾秒,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他剛一掏出來,程潇整個人愣了。

手機是黑色的沒錯,直板的,簡單,好用。

說實話,也符合他的氣質。

但是,那是個老年機。

确實,也符合實際情況。

她看着他,他目光平行,全憑觸感。

他默默地翻出記錄,把最頂上的電話號碼标記了9,許邵東深知,這女人執着的可怕,不做到她滿意,她是不會罷休的。

程潇看着這一過程,覺得這瞎子道行實在深,也沒多想,随口問了句,“為什麽我是9?”

他的眼睛直視前方,手上按了保存鍵。

程潇盯着他的臉,“我知道了,方便。”

她又問:“那前面8個是誰?”

“你管的是不是有點多了。”這次,他真的是笑了下,程潇算是看的一清二楚。

程潇盯着他,淡淡的說,“不好意思。”

那前面八個……

媽媽的,咖啡店座機,兩個店員的,物業的,房東的,畫材店老板的,醫生的。

第九個,程潇。

他收回手機,沉默了。

兩個人都不講話。

半晌,許邵東問,“你要喝點東西嗎?”

“不用了。”程潇輕眨了下眼,覺得自己有些累,“謝謝。”

“我先走了。”

“嗯。”

程潇剛走出去兩步,回頭說,“對了,你的那把傘我忘帶了,回頭再還你。”

他沒有動彈,語氣低沉平和,“不用了。”

程潇最後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

攝影工作組回來,公司先是聚了個餐,接着就投入進了緊張的後期工作,全公司上下的人工作量都加大,加班加點,處于一個緊張,疲倦的狀态。

程潇前些日子熬了不少個夜,忙完了一個周,後續工作相對輕松了點,她請了個假,假期時間不多,四天,卻已足夠調整睡眠,好好休養休養了。

她悶頭在家睡了一整天,晚上出來覓食,吃完飯後閑的沒事,在客廳裏晃悠,這一晃悠,就看到了那把傘,許邵東的傘。

她拿起它看了兩眼,這些個日子太忙,快把這個人給忘記了,想到這裏,她決定去他家一趟。

程潇随手拿了件黑色的毛衣套上,裏頭穿着略寬松的米白裙子,她沒穿高跟鞋,踩了雙平底鞋簡簡單單裝束完就出門了。

這一身行頭,有些拖拖拉拉。

她想,反正也沒人看。

**

寧靜中的朦胧夜色,深遠中的璀璨星辰,漸漸的沒了。

就快進了鬧市區。

雲層很厚,夜色籠罩,覆蓋着整座城市的霧霭迅速的浮動,空氣不好,人心也跟着壓抑。

可是她的心情有點說不出來的好。

期待,而且,

有趣……

車停在許邵東家樓底,夜色下,它呈着一種別樣的黑色,優雅,孤傲,而又桀骜不馴。

她輕聲輕步的晃進老樓裏,一口氣爬到四樓。

“咚咚咚咚——”

程潇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屋裏的人開門。

沒動靜。

“咚咚咚咚”

門開了。

程潇敲門有個毛病,每次四下,沒多過,沒少過。

屋裏黑漆漆的,沒開燈。

程潇看着一步之遙的男人,從頭到腳,帶着一種審視的目光。

他穿了件白T恤和條寬松的灰色褲子,應該是剛洗過澡,頭發上的水滴落在衣服上,暈成一片一片。

他一語不發,像在等待。

良久的沉默,還是許邵東先開了口,“程小姐。”

程潇調侃的笑笑,“你怎麽知道是我?”

許邵東面不改色的說,“煙味,女性。”

“很重?”程潇擡起手臂聞了聞,“不重呀。”

許邵東沒答她,“你——有事嗎?”

“我身上煙味很重?”

他無奈,“不重。”

程潇上前一步,離他的臉近了點,“那你鼻子倒是靈。”許邵東感到她溫熱的呼吸,敏感的退後一步,程潇嚣張的進了屋,也沒打算開燈。

“你有事嗎?”

他站在門口,沒有關上門,一副随時要将她攆出門的架勢。

“還傘。”

程潇打開手機電筒,找了個合适的地方把傘放下,無意間,她看到了桌上的膏藥,塑料袋是她打的結,程潇記得很清楚。

她微皺起眉頭,這家夥沒再沒打開過它!

程潇擡起眼,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用手機照了照許邵東。

他手足無措的站在門口,在她看來,又滑稽,又氣人。

“腰還疼嗎?”

“不疼。”

“是麽?恢複得不錯。”

無聲了。

“那就這樣吧,謝謝你,天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你過來。”

他皺了皺眉,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

“你過來。”

“幹什麽?”

她說,“給你換張膏藥。”

“不用。”他趕緊說道,手搭在門把上,程潇看了眼他的手,又看了眼他的臉,冷冷的問,“怎麽不用?”

許邵東呼了口氣,舔了舔牙,就知道她要這麽問了。

“我已經好了。”

這次,他沒給程潇說話的機會,接着趕緊說,“你回去吧。”

她冷笑了一聲,“你急什麽?”

“你……”他無話可說。

“這膏藥你為什麽沒動?”

兩秒,他沒說話。

“懶得貼。”

程潇平靜的看着他,有點莫名的生氣,轉念再一想,這跟自己似乎沒半點關系。

她沉默了。

憑什麽?

又為什麽?

他離自己不近不遠,渾身透着疏離的氣息。

她望着他,平靜的。

胸腔裏的一口悶氣漸漸化無,像一汪溫泉,緩緩流淌。

就這麽看着,整個人軟了下來。

心,也跟着。

“程小姐,天不早了。”

她緩了神,木讷地看着他。

沒有說話。

“你走吧。”

她凝視着黑暗裏他并不清晰的輪廓。

是啊,我該走了。

再不走,就是不識相了。

就晚了。

她從包裏拿出一疊人民幣,放到傘旁邊,一句話不說。

她走向門口,站在許邵東身前,仰視着他,說,“那我就走了,你好好養身體。”

他“嗯”了聲。

等了半天,這女人還沒出去。

他想,反正都要走了,就再等等吧。

程潇深吸口氣,他身上散着淡淡的肥皂味。

這般平和,這般自在。

她在猜他用的哪個牌子的肥皂,出神了。

“程小姐?”

一陣恍惚。

她看向他的眼睛。

輕輕的說:“我叫程潇。”

“……你路上小心。”

攆的真好。

程潇淡淡的看着他,樓梯口的燈不亮,但足以讓她看清他的臉。

“小心什麽?”

“……你小心開車。”

程潇笑了笑,跨出門去,“好。”

許邵東想說再見來着,再想了想還是不說了,也沒什麽好再見的,當然了,最好是不要再見了。

等她剛走出去,許邵東就要關門,生怕這女人又整出別的什麽幺蛾子來。

但是,果然。

程潇用腳抵住門,細長的手臂從門隙間伸了過去抓住他的小臂。

許邵東以為夾到了她,趕緊打開門,“你沒事吧?”

程潇仰着臉,看着他略顯緊張的面容,抿着嘴笑了一笑,四下裏溫和的暖黃色燈光鋪散開,他們兩面對面的站着,很暧昧,很美好。

她沒答他,問:“許邵東,有件事我思考了很久,雖然那與我無關。”

他不吱聲,低着眼。

“你以前是幹什麽的?”

他怔了怔,唇半張着,欲言又止。

程潇靠近他些,壓低了聲音,像是再說什麽秘密,她小聲問:“許邵東,你以前是特工嗎?”

他剛開始是愣住,倏爾又笑了出來。

程潇擰着眉頭,看着他意味深長的笑容,說,“你笑什麽?”

他側了側頭,又笑。

程潇拽了拽他的胳膊,“你別笑了。”

他真的就不笑了。

說:“程小姐,你是不是想的有點多了?”

她眉頭輕擰,不說話。

他試圖推開她的手。

程潇沒放,更緊的拽住他,安靜的說:“許邵東,我沒開玩笑。”

他舔了舔牙,正經的說了一句:“我不是特工。”

她松開他的手臂,本想再問點什麽,估計也問不出什麽,想想還是算了。

晾了幾秒,兩人都沒動靜。

“你走吧。”

程潇透過他往屋裏看了眼,黑洞洞的,當然了,什麽也沒看清,她收回眼又看了看許邵東,也沒在他臉上看到表情變化,一點都沒有。

許邵東個子很高,程潇沒穿高跟鞋,仰着臉看他,她墊了墊腳,靠近他些,問:“那,你有女朋友嗎?”

他微怔,臉上有種難以言表的表情。

“有沒有?”程潇半擡着臉,盯着他的眼睛,拉長了聲音緩緩的說道,“應該是沒有。”

程潇冷淡淡的說:“我也是一個人。”

他的雙目清黑,無神,沒有一絲感情。

“許邵東……你有沒有覺得?我有點喜歡你?”

他面色依舊依舊平靜。

“許邵東,你感覺到了嗎?”

程潇彎了彎嘴角,溫柔的說:“我感覺到了。”

“程潇,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輕促的笑了笑,“你是火星來的?

“…”

許邵東的臉冷的有點吓人,他的聲音滄桑了許多,“我是個瞎子。”

他的臉很低沉,漆黑的瞳孔什麽都看不到,她看着他的眼睛,它們看上去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迷茫。

程潇突然很難過。

她也說不上來這是什麽樣的感受,不忍?可憐?遺憾?

有點落寞。

有點心疼。

有點想擁抱他。

但是她沒有。

蛾子仍然繞着白熾燈飛。

影映在蒼薄的牆上。

程潇只是淡淡的勾出一個冷漠的笑容來,她說,“高冷的孤獨者們,許邵東,我們大概是一樣的人。”

他不語。

“你會打牌嗎?”

“?”

“會嗎?”

“會”

“那你應該知道,真正會打牌的人,不是在于拿到一手好牌,而是在于打好一手壞牌。”她留意了眼他的表情,沒看出什麽,繼續說,“我不會打牌,但我知道,牌可以洗一千次,一萬次,而人生就只有一次,命運給你什麽,你就該坦坦蕩蕩,毫無顧慮的接好,然後更好的生活下去。。”

他沉默。

“你不該因為你是個盲人而覺得自己不一樣。”

“陰陽守恒,人總得要找個人過日子,你是,我也是。”

程潇平平靜靜的望着他的臉,“你有病,我也有。”

他緊抿着唇。

“我們都是一樣的,平等的人。”

她看了看他的眼睛,輕輕的說:“緣分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程潇面無表情,退後了幾步,“抱歉,那麽晚了還來打擾你。”

她轉過身,就聽到身後的人說了句,“謝謝。”

她一笑置之,沒有回頭,也沒多說什麽,走下樓。

樓梯的拐彎口,程潇停了下來,美麗的女人,在暧昧的黑夜裏,開出了花。

程潇低了低眼,也沒有轉身,聲音很低,像是對着空氣說了一句。

“再見。”

幾乎聽不到腳步聲。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裏,他也沒聽到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仍伫在門口。

心裏突然極其的矛盾,過了半分鐘,許邵東低着頭進了屋。

安靜的夜裏,“砰——”

門被關上。

許邵東背貼着門,雙目空洞。

心裏,悶。

門,冰冷。

【你當我男人吧】

【shao——】

【你飙車,我也飙車,你上天,我也上天,你下海,我也下海,你環游世界,我陪你海角天涯,你流浪,我跟你漂泊一生】

許邵東深吸口氣,走到沙發前坐了下去。

棉,深陷。

黑暗裏,他點了根煙。

橙紅色的火焰,一明一滅。

看不到灰燼。

他躺進沙發裏,咽了口幹氣,喉結跳動。

【我們殺人,也救人】

【我就是把你剁碎了喂狗也不為過】

【你害死她哥哥,現在,她也不要你了】

【你想死,我偏不讓】

【shao,你走吧,逃得越遠越好】

許邵東閉上雙眼,胳膊靠在額頭上,乏力。

過去,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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