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許邵東對着程潇端正的坐着。
程潇見他半天不說話,勾着嘴角說,“我是程潇。”
他還是不說話。
“不記得我了?”程潇靠近了些桌子,“我就是來拿手機的那個。”
“我知道。”他淡語。
程潇思量着他的表情,平淡,平淡,還是平淡。
“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沒什麽好看的。”
“我覺得好看。”
他被堵得半句話說不出。
“盲杖好用嗎?”程潇饒有深意的笑着。
許邵東:“好用。”
程潇:“那就好。”
上了杯摩卡,張昕說:“請慢用。”
她看也不看她,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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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餘下的,等您喝完?”
程潇的注意力全在許邵東身上,也沒注意張昕的話,有意無意的點了下頭。
“老板我來啦~”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清脆的女聲從外頭揚了進來。
張冉跳了進來,看到許邵東,愣了一下,接着看到坐在許邵東面前的程潇,又愣了一下,她笑眯眯的過來,“你不是那天來拿手機的那位嗎?”
程潇點頭。
“你好啊!”
程潇笑笑,“你好。”
“去工作吧。”許邵東說。
“好的店長。”
程潇看她跑走,噙着笑,說:“年輕真好。”
他沒有說話。
程潇喝了兩口,不喝了,張昕又給她上了杯焦糖拿鐵。
“你走吧。”
她睨了他一眼,淡淡說:“我還沒喝完。”
程潇抿了一小口,說:“還有二十一杯。”
接着,她看到許邵東輕輕地笑了出來。
這一笑,讓程潇來了精神。
“你笑什麽?”
“沒什麽。”許邵東眼睛低垂着,“喝吧。”
程潇盯着他漆黑的眼,輕飄飄地說,“不想喝。”
“那你還點那麽多。”
“照顧你生意,不樂意?”
“不想看你浪費。”
“花的是我的錢。”
“喝完就走吧,我請客。”
“不用,我說了,照顧你生意。”
她想了想,又抿了一下口咖啡,味道過份甜了點,她沒能繼續喝下去,環抱雙臂對許邵東說,“許老板,你的夥計手藝該提提了。”
許邵東面不改色,他的眼睛像是在看程潇,又不像,“調的不好?”
她把咖啡推到他面前,然後倚着椅背,歪着腦袋,“你嘗嘗。”
他思考了幾秒,摸索着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後放下,“女孩子不是都喜歡甜一點的。”
程潇冷笑了聲,“誰告訴你的。”
“糖漿确實擠多了……我讓她給你重調一杯。”
她試探性的問:“你會調嗎?”
程潇隐隐覺得,得到的答案會是自己想要的,肯定的。
果然。
“會。”
她饒有興致的瞅着他,“不如你給我調。”
他無語。
“別那麽小氣。”
他臉色淡淡的,沒什麽表情,“你等等。”
說着,走開了。
張昕正洗杯子,張冉一臉八卦的跑到她身邊,笑嘻嘻的問,:“怎麽回事,那女的是誰啊?”
“誰知道啊,神經病,非要找老板,現在又來找事,要店裏所有喝的都上一遍。”
張冉樂開了花,驚喜道:“是不是看上咱店長了?”
張昕看也不看她,嗤笑一聲:“老板是好,可他是瞎子,這女人一看就是有錢人,條件又那麽好,她圖什麽呀?”
“說不定就是單純的喜歡,你想太多。”
“呵,你太天真了。”
“那你說她圖什麽?”
“有錢的女人,圖點新奇,作呗。”她又斜着眉,邪笑着,“就不算那只眼,咱老板臉确實有點小帥,再加身材好,現在那些富婆都愛包養男人,床上功夫好就成,管你臉長啥樣,燈一關還不都一樣。”
“你怎麽這樣想,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一群人啊。”
“切,你太單純了。”
“我覺得她不像那樣的人啊,再說,老板又不窮。”
“呵,那也不富,他那眼,要不是沒錢了怎麽就不治了呢?”
張冉不說話了,隔了幾秒她嘆了口氣,哀怨的說:“唉,好可憐的。”
“可憐,呵呵,我看是可怕吧,每回看到他那只假眼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就是你半夜醒來看到個少個眼珠的男人誰你旁邊,你不瘆的慌?”
張冉擰着眉,“你不能這麽說。”
“得得得,我不說了”張昕抖了抖擦幹淨水,拿着杯子走開,抛去一輕蔑的笑。
張冉撅了撅嘴,也跟着走出去,到櫃臺前站着,偷瞟了幾眼程潇,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她在看店長,張冉舔了舔下唇,覺得她長的還挺好看的。
正想着,程潇與她對上眼,她淡淡的看着她,微微拉了下嘴角。
張冉也向她笑了笑,随即低下眼去。
**
程潇這一天算是全耗在這裏了,她慢慢悠悠的喝,他調一杯,她喝一杯,喝膩了就來幾杯果汁緩緩,到了最後,程潇被撐的有點說不出話來。
不留神都九點多了。
許邵東讓店員下班,咖啡店裏就剩他們兩個,微妙的黃色燈光下,他們面對面坐着,什麽話都不說。
他的聲音打破許久的沉寂,“喝完了嗎?”
她“嗯”了一聲。
“喝完就走吧。”
“嗯。”
“沒看出來,你手藝還不錯。”她看着他,又說,“花拉的也不錯。”
“是麽。”
“嗯。”
“可惜喝多了,估計這個月都不想喝了。”
他沒什麽表情變化。
程潇拿起包,剛站起身感覺胃裏翻江倒海,整個人都不好了,她撫了幾下胃部,然後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許邵東坐着,“不用。”
程潇不說話,看着他。
僵持了半分鐘。
許邵東眉頭緊了緊,最終還是妥協了,“走吧。”
**
送他到樓下,程潇說,“我是單純來找你的。”
他愣了幾秒,聲音低沉,“我沒什麽好找的。”
程潇微笑。
安靜——
“沒什麽事我就上去了。”
“哦。”
“謝謝你。”
程潇沒回應。
他跨出車,沒想到這個事媽會那麽輕易的讓自己走,有點不解,直到關上車門她也沒說話,許邵東拿着盲杖,上樓去了。
程潇沒看他,掏出了煙,下了車站在風口裏抽,風有點大,快要吹滅煙頭的火焰似的。
過了十幾分鐘,程潇掐了第二根煙,往樓上望了望,他家還是黑的,沒燈。
路過的情侶看着她,她也瞅了眼他們,沒多看,就一眼,就一眼然後噔噔噔的上樓了,說實話,她也不知道上去幹什麽,還冒着被轟出來的風險。
咚咚咚咚——
他系着圍裙,目光無神的面對着程潇。
她聞到了面香。
“許邵東。”
“……你怎麽來了”
“我能進去嗎?”
“你別進來了,屋裏沒燈……你有事嗎?”他平平淡淡的說着,借着樓梯的燈光,她能看清他微妙的輪廓,依舊好看。
“我能看清。”
許邵東一時無言,他靜默了兩秒,聲音極是低沉,“進來吧。”
程潇揚了一下嘴角,邁了進去。
咣當——
門一關,徹骨的涼意,順着脊梁柱從下往上……
那黑暗,令人卻步,也令人神往。
她站着,一動不動。
聽着微微的腳步聲,從身邊劃過。
窗簾,刺啦——
外頭的霓虹彩燈分了點光進來。
他站在燈光前,高大,挺拔。
程潇靜靜地看着他。
眼睛熟悉了這份黑暗,周圍似乎也不那麽無知,和着外頭的光,漸漸能夠看清周圍。
“吃面嗎?”
程潇一愣,有幾秒沒反應過來,緩過神後趕緊說:“吃。”
話一出口,有點懵。
胃裏的水啊,快要漾出來了。
一道黑影晃進了廚房,程潇打開手機燈,放在桌邊。
沒一會,許邵東端了兩大碗面走了出來,程潇見他,趕緊迎了上去,想要接過碗。
許邵東沒給她,手躲了躲,“燙。”
程潇沒妥協,硬是接過一個碗,當時就給燙傻了,忍着疼給好好的端放到桌上,順着燈看,手紅了。
她吹了幾下,看着許邵東平靜的臉,問,“你不燙嗎?”
他擡了擡臉,“我不燙?”
剛說完,有點賤賤的揚了揚嘴角。
程潇這才反應過來,有點無語。
許邵東笑完了,木頭臉又恢複平靜,“皮厚,不怕燙。”,說着,遞給程潇筷子,“清湯素面,将就點吧。”
程潇接過筷子,坐了下來,“謝謝。”
“不客氣。”他等她坐了下來才坐。
“我在你這蹭了不少飯。”
他微笑了一下。
心想:你也知道。
許邵東毫不顧形象大口大口的吃,沒怎麽把程潇放在心上,程潇嚼着面,從頭至尾一直注視着他。
很多人吃飯的時候很不好看,尤其是吃的那麽急,但他不一樣,許邵東吃飯的時,兇猛卻無半點不雅,随意卻無半點輕浮,上次啃面包是,這次吃面條又是。
仿佛看得人就這麽看着看着,不餓也餓了。
程潇戳了戳面,依舊不想吃。
說實話味道不錯,就是盛的太多了,再加上她的胃沒地方。
她看着一大碗面,有點愁。
程潇吃了三口,他就吃完了,湯也喝的幹幹淨淨。
她皺着眉頭,也喝了口面湯。
兩分鐘的安靜。
程潇最後還是投降了,“我吃不下了。”
“難吃?”
“好吃,是我有點撐。”
許邵東低了下頭,像是笑了,他什麽都沒說,要去端她的碗。
程潇立馬護住,蓋上了他的手。
他一時有點愣。
“我吃過了。”
許邵東把碗拖過來,“我不嫌棄。”
“……”
說完,大口大口,一會吃完了。
程潇看得有些呆。
他飯量怎麽那麽大?
許邵東去刷碗,屋裏有點悶,程潇去打開窗,吹了會風,人舒服多了。
就在這幾秒裏,手機自動關機。
沒電了。
又陷入黑暗。
他不知什麽時候從後頭飄過來,拿了杯白開水站在她身後。
“喝水嗎?”
“……”
“不喝了。”
“用一下衛生間。”
許邵東往後頭指了指,“在那邊。”
他的衛生間簡直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一個洗漱臺,一個花灑,一個馬桶,就只有這些。
她洗了洗手,餘光瞥到鏡子裏不清不楚的自己,吓了一跳,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許邵東站在窗口吸煙,聽到動靜回過身。
程潇走過去站到他旁邊,叼上一根煙,“借個火。”
他掏出火機,“咔嚓”一聲,明媚的火焰在風中顫抖。
程潇伸手擋了擋風,對着火吸了口。
然後,煙霧缭繞。
他的,她的,纏繞在一起,漸漸分不清。
“陪我聊聊天吧。”
他不說話,沒同意,也沒有拒絕。
“你是本地人嗎?”
“不是。”他頓了一下,“四川人。”
“聽不出口音。”
許邵東默笑,淺淺的。
“成都?”
他“嗯”了聲。
“你在這上的大學?”
“不是。”
他轉向窗外,眼被風吹得輕眯起來。
“四川美院。”
程潇驚訝,“設計師?”
他的煙快滅了。
“畫畫。”
程潇點了點頭,了解了,“藝術家。”
她呼了兩口氣,把他指間的煙頭拿過來掐滅,扔到了煙灰缸裏。
“風太大了,把窗戶關上吧。”
許邵東并沒關上窗,低低的說,“你回去吧、”
她看了他一眼,吐了口煙,然後掐滅。
指甲有節奏的點着桌子,她輕輕的喚了聲,“許邵東。”
寂靜,暧昧的夜,她的臉有種孤豔的美。
“我前天跟你告白了。”
他冷靜的站着,波瀾不驚。
“我在追你。”
“……”
“我現在又在你家,你給了我希望。”
“……”
程潇側了側臉,又問一句,“你不說點什麽嗎?”
他依舊不語。
程潇哼笑了一聲,坐到沙發上,風吹了進來,頂上的吊燈輕搖了搖,他們臉上微渺的光影也變得飄渺起來。
許邵東:“沒什麽好說的。”
許邵東:“我是個不完整的人,沒什麽好讓你喜歡的。”
程潇:“那是我的事。”
許邵東:“你從我這得不到什麽。”
程潇:“以後的事,誰能保證。”
“我。”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不會有那天。”
程潇微笑了笑,站起身來,心裏莫名的樂,“謝謝你的面。”
“你走吧,也別再來了。”
她看着他的側影,又笑了。
“我走了。”
他一語不發。
程潇走到門前,穿上鞋,手放在門把上,說:“再見。”
說着,打開了門。
她杵了兩秒,回頭看了他一眼,魔怔了似的,關上了門,人還在屋裏。
許邵東一只胳膊抵着窗框,目光凝聚,像是在看什麽,然而程潇知道,他什麽都沒看。
她小心翼翼的脫掉鞋,赤着腳站在地上,靠着門,靜靜的看着靜靜的他。
人怕弄出一點兒動靜的時候,仿佛呼吸都是錯的。
許邵東站了會,就進去卧室,夾了幾件衣服進了衛生間,搗鼓了幾分鐘後換了套衣服出來,他喝了杯白水又進去卧室,再也沒出來。
後來,她赤着腳走到沙發前坐下,他的門也沒再開過。
程潇倚在沙發上,看着黑暗裏那折光的盲杖,孤零零的放在牆角。
在這一個個寂靜的深夜,有多少人,徜徉在孤獨的世界裏,多少的唏噓,又在醒後的黎明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人這種動物,在夜晚,總能變得更加感性,更加脆弱,更加,容易軟下來。
再醒來,已是天明。
一睜眼,屋裏仍舊暗暗的,窗簾拉着,她躺在沙發上,身上蓋了條毯子。
程潇擡了擡頭,一眼就看到許邵東。
他穿着黑色長袖,圍着圍裙,端了個碗從廚房走出來,嘴巴裏還咬着個包子,腳步輕輕的,像怕吵醒她。
程潇又躺了下來,眯着眼睛。
那一刻,她的腦海裏莫名的跳出兩個字,兩個她從未想象過的字。
丈夫。
身上的毛毯很暖,很軟。
她輕輕的笑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
同樣,也很奇妙。
**
昨夜。
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睡着了,可是程潇沒有。
她躺在沙發上走神,想七想八,要說到底想了些什麽自己也說不清,迷迷糊糊像是剛要睡着,開門聲把她弄醒了。
程潇以為許邵東可能是起來喝水,或是上廁所,她一動也不敢動,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她淡淡的看着站在不遠的男人。
一言不發。
許邵東像是試探似的小聲喚:“程潇?”
他的聲音很低微,很柔軟。
尤其是叫這兩個字的時候。
他走到她的身邊。
程潇明目看着他,不吱聲,也一動不動。
許邵東輕輕的彎下腰,擡起手,順着沙發緩緩摸索,正好碰到程潇的胳膊,她輕輕的呼吸着,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看着他把毛毯蓋到自己身上。
蓋好了,他就回去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