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程潇好像是被什麽給驚醒的,她恍恍惚惚的坐起來,揉了揉眼,心想,怎麽就睡着了。
天是黑透了,她拽出被壓在身下的手機,想看一眼時間,手機屏一亮,入眼,就是三個未接來電。
來電人,許邵東。
她立馬醒了神,撥了過去。
程潇剛睡醒,聲音有絲沙啞的倦怠,聽起來懶洋洋的,一如平常,她叫他的名字。
“你在哪?”
程潇縷了縷額前的頭發,回他,“在家,怎麽了?”
電話那頭輕笑了聲。
“你笑什麽?”
“程潇,你剛才是不是睡着了?”
她不解,嗯了聲。
他又笑。
程潇擰了擰眉,“你笑什麽?”
“我不笑了。”頓了兩秒,他又說:“你是不準備給我開門了?”
她問,“你在哪?”
那邊平靜的說:“你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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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心裏咯噔一下,想到剛才的短信,竟有點不太好意思,她低低的說:“你等我一下,我就下去。”
說完,她一路小跑着下了樓,門一開,許邵東就站在自己面前。
兩人擱了半分鐘,都不說話。
“不請我進去?”
程潇仰着臉看他,這才反應過來,說:“進來吧。”
她轉過身,往裏頭走了走,就這幾秒的間隙,許邵東又無聲了笑了下,這個笑停留的太短,以至于程潇都沒發現。
一進門,頓時暖了,許邵東脫掉外套,搭在手臂上也不知道要放哪,程潇見他小步走着,想是怕撞到東西,她拿過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衣架上挂的還有自己的外套,她看了兩眼,覺得它們這麽擺放在一起的感覺很好,那種好,很奇妙,又難以言表。
目光轉移至他的身上,她從頭到腳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過去拉住他的手,仰着臉問,“你怎麽來啦?”
許邵東笑了下,“不是你發短信說想我了?”
“……”
“顧寧念給你聽的?”
“不然呢?”
“……”
程潇拉着他的手到沙發上坐下,手依舊握着,問,“你怎麽來的?”
“打車。”
打車,本來顧寧要送他,一個瞎子,一個路盲……
“你吃過了嗎?”
許邵東笑笑,“早就吃了。”
她低下眼去,又說:“剛學會做小馄饨,你沒吃的話還想試試來着。”
“又是買包好的?”
她嗯了聲,随後聽到他的笑聲才想到些什麽,瞪了他一眼,“我是懶得浪費時間去包,也不是不會。”
他攬過她的肩,把她摟在懷裏,略有些無奈,拉長了音調說:“我知道,你什麽都會行吧。”
程潇窩在他懷裏,也不再說什麽。
“雖然吃過晚飯,倒還是餓了。”
她擡了擡臉,鼻尖靠着他的下巴,“所以呢?”
他俯下臉,胡子茬磨蹭着她高挺的鼻尖,冰冰涼,他的話裏帶着笑意,說:“我想吃小馄饨。”
程潇勾住他的脖子,“也好,吃完了有力氣。”
“……”
“那你等我。”
“嗯。”
她笑了笑,走去廚房,許邵東安詳的倚在沙發上,廚房裏并沒有發出什麽鍋碗瓢盆的聲音,她的動靜一如既往的小,聽不清,摸不着的。
他閉上眼睛,整個人躺進綿軟的沙發裏,空氣裏彌漫着清淡的香味,缱绻裏帶了種涼涼的感覺。
很惬意,很放松,舒坦極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潇把碗端到許邵東面前,她剛放下碗,下一秒她覺得自己是瘋了,竟然把吃的東西端到客廳裏來,她愣了愣。
随後她看到許邵東安詳的睡顏,平靜,閑适,什麽亂七八糟的原則瞬間都被抛去腦後。
程潇蹲下身,突然意識到自打和他在一起以後,很多事情似乎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她變了,從內至外的改變。
從心理,到精神,到一些微乎極微的小習慣。
她半蹲着,打量着他睡覺時的樣子,許邵東嘴唇輕抿着,唇角稍稍有點上揚,像在做個美夢。
他的眼睛閉着,借着頂光,短短的睫毛很好看,她挺了挺腰肢,伸出手去觸碰它們,許邵東的睫毛很稀,而且軟的離譜,程潇在睫尖上輕輕的劃了兩下。
他睡熟了。
程潇輕輕的觸摸他的左眼皮,感受着這個脆弱的個體帶給自己微妙的觸覺。
縱使裏面藏着冰冷的異體,它依舊溫暖。
程潇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難過,她擡手晃了晃他的胳膊。
許邵東手不自主的顫動一下,他睜開朦胧的雙眼,頭擡了擡,他呼了口長氣,坐直了身體,“程潇。”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嘶啞,像是喉嚨裏卡了個東西,他清清嗓子,說:“坐的太舒服,不小心就睡着了。”
程潇笑笑,說:“馄饨做好了。”
“我聞到了。”
程潇把碗遞到他手裏,坐到他身邊看他吃。
她事先嘗過,因為都是買成品的馄饨,燒熟也不算什麽技術活,所以味道和外頭大同小異,她問,“好吃嗎?”
許邵東點了點頭,舉起勺子示意程潇吃一個,她穩住他的手,小心地咬了一口,馄饨被咬了一小半,許邵東接着給塞進嘴裏。
程潇驚:“我咬過了。”
許邵東嚼了兩下,囫囵的咽了下去,他愣了兩秒,淡淡說:“我不嫌棄。”
“……”
程潇不說話了。
“程潇,你是不是有潔癖?”他眼裏帶笑,輕聲問。
她挺了挺腰,嚴肅的說:“這不是潔癖。”
他笑了笑,繼續吃,程潇不依不撓,拽着他的手,認真的說:“這是習慣。”
“……還讓我吃麽?”
程潇松開他。
接着繼續欣賞他的吃相,最後,他喝的連湯都不剩才放下碗。
“謝謝。”
“要喝點水嗎?”
他點頭。
程潇把碗勺拿回廚房,不久就端了杯熱水過來,許邵東接過來一口氣喝完,她問,“還要嗎?”
他搖頭。
她站在許邵東面前,俯視着他,看了一會,她伸手去摸他的頭發。
許邵東低垂着眼,感覺到她的手,問,“怎麽了?”
程潇歪了歪頭,語氣平平的說:“沒事……你的頭發挺厚的。”
他咧開嘴笑了,笑着笑着拉住程潇的手,把她拽到懷裏,“你喜歡稀的?”
“厚的。”
他笑了,他的身體很暖,暖的自己快化掉了。
程潇閉上眼,突然想讓時光停駐。
“許邵東,今晚留下吧。”
他低低的嗯了聲。
程潇換上睡衣,和許邵東躺在她的大床上,她枕着他的手臂,望着屋頂的某一處虛幻,仿若置身一個陌生的世界,晃蕩,飄搖,無依無靠,随着身邊的人微動了下,才将讓一切虛幻歸于現實。
“許邵東。”
“嗯。”
她望了一眼他的臉,确定他沒有睡着,問,“不用把義眼拿出來嗎?”
“不用。”
“不會不舒服嗎?”
“上次剛清理過,沒事。”
“哦。”
兩人沉默了。
稍許。
“許邵東,過幾天,我奶奶過生日。”
她看着頂上,眼睛一眨不眨,“我想送她一個禮物。”
他輕輕的呼吸,淡淡的問道,“什麽禮物。”
她側臉看他,說:“不過那是你的東西,我得征求你的同意。”
他不解,心裏卻有些難言的高興,“什麽?”
她往上鑽了鑽,夠到許邵東的頭,輕觸着他的耳尖,許是太敏感,他動了動,側過臉來,程潇注視着他的臉,“我想要你的一張畫。”
“我的畫?”
“你畫室的。”
許邵東愣了一下,然後說:“那些都是我胡亂塗的。”
“你塗的挺好看。”
“可是。”
“許邵東,我奶奶收夠了金銀珠寶了,她從前是個舞蹈藝術家,奶奶從來不愛那些東西,可是還是源源不斷的人給她送,我覺得送一幅畫她一定會喜歡,也當是你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他笑了笑,“那你拿去吧。”
“都可以拿嗎?”
“随便拿,你喜歡就好。”
程潇笑笑“好。”
“三天後舉辦晚宴。”
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她閉上眼,等他的回答。
許久無聲。
他笑着問,“你是在邀請我嗎?”
程潇側過身看他,“我很嚴肅的。”
他又把她摟到懷裏,緊緊扣住,“你讓我去,我就去。”
她覺得心裏頭暖暖的,握住他的手,又說:“會有很多親朋好友來。”
他不吱聲。
“我爸和我媽也會去……親媽。”
他的手握得緊了些,卻笑着說:“你是要帶我見家長嗎?”
程潇看着他,嗯了聲。
“可是我這樣……”
程潇打斷他的話,“許邵東。”她頓了下,“你不要擔心,我帶着你一起走。”
“謝謝。”
“我想把你正式介紹給所有人……你不用畏懼什麽,就做好你自己……我在你前面,也在你後面。”
許邵東不知道說些什麽,想了好久,還是只說了聲謝謝。
她的臉貼着他的胸膛,嘴角輕揚。
程潇往上睡點,去抱着他的頭,雙目渙散迷離,她說。
“我們一起面對。”
不管前面有什麽,我們一起面對。
你看不到,我可以帶着你。
你走的慢,我可以陪你慢。
你不穩,就請抓緊我。
程潇醒來時旁邊空空的,她叫了幾聲他的名字,沒有回應,她樓上樓下找了找發現許邵東并不在屋裏,她覺得他可能是先走了,程潇沒想太多,去洗了洗,換上套運動服準備晨跑,出門前她從冰箱裏拿了瓶牛奶,喝了幾口又放了回去,她看了看空蕩蕩的冰箱,想着需要添置點東西了。
走到門口,她看到許邵東的外套還在,她又朝四周看了幾眼,喚了他幾聲,依舊沒有回應,她覺得有點奇怪,許邵東去哪兒了?他眼睛看不見,又不會去晨跑,不穿外套這是去哪了?
她搖了搖頭,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接着從他的口袋裏傳來熟悉的來電鈴聲。
她愣了兩秒,挂了電話,覺得更奇怪了,但她還是出了門,剛走出門就感覺到空氣不怎麽清新,霧氣蒙蒙的。
程潇擡眼,望着慘白的天,嘆了聲氣。
她跑着跑着莫名的就跑到小區外,程潇皺了皺眉,覺得自己今天有點不正常,有點不可思議,平時繞着長安湖一圈就能回到原點,難道是走神今天跑錯路?程潇看了看路邊的路人,和自己一樣沒什麽表情,快節奏的行走,行屍走肉般的感覺。
她扶了扶腦袋,覺得頭有點暈,恍恍惚惚的就走到了馬路邊,程潇眼睛低垂着,看着幹硬的地面,有種它要随時裂開的感覺。
霧氣更大了。
仿佛要能看到空氣裏的每一粒塵埃。
吸進肺裏的空氣,就要堵塞所有管道一樣。
很難受。
程潇晃了晃腦袋,恍恍惚惚的擡起了頭,她一眼就看到了馬路對面的男人。
朦朦胧胧的,她卻一眼就認出了他,頓時心情好了許多,就好似整個心都開闊了。
許邵東一手拎着方便袋,另一手抱着一束花,香槟玫瑰。
他在朝自己笑。
那笑,比陽光溫暖,比鮮花耀眼。
程潇看到他的笑容,也拉開了嘴角。
可是随即她又奇怪了,程潇擰了擰眉,困頓的望着他。
他是盲人。
他看不見自己。
他為什麽會笑呢?
她覺得心跳的很厲害,許邵東的眼神跟平時很不一樣,應該說,是完全不一樣,他在看自己。
他怎麽可能在看自己?
程潇站着一動不動,遠遠的看着他,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很美妙,很奇特。
她又揚起嘴角,回應他的微笑。
她笑着朝他招手。
“許邵東——”
悠遠的呼喚。
馬路對面的人聽到了,他向她走來。
一步,
兩步,
三步。
嘟——
砰——
程潇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褪去,她看着不遠處的男人飛了起來,又落下去了。
她的手抖了抖。
那巨大的聲響撞擊着她的心髒。
咚的一下,
四分五裂。
包子滾出幾米遠。
玫瑰花瓣散落滿地。
鮮血流滿街道。
她的男人在看她。
人群開始擁擠。
視線漸被阻隔。
霧散了。
天明了。
時間靜止了。
程潇覺得雙腿發軟,她跌坐在地上。
想要吶喊,可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嚨,發不出聲。
那一刻,程潇的腦海裏浮現出畫室裏的一張畫,寧靜,深邃,遙不可及。
原來,他畫的是海。
是海呀。
她頓時,就像被卷入萬丈漩渦,越是掙紮,越是深陷。
當冰冷的海水傾入她的五髒六腑,世界變得無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