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75
篝火無聲無息地熄滅了。
晏臨瞬間睜開了眼睛,黑暗中,只能看到隐隐約約的人影。她沒動,緊繃着渾身的肌肉,右手已經安靜地摸到了旁邊的刀柄上,安靜地等着對方先動手。
低聲的嘆息,還有極為熟悉的氣味,無不昭示着來人的身份。
晏臨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差點沒立刻驚叫出聲,卻被人捂住了嘴:“是我,別太大聲。”
晏臨呆了呆,這個聲音确實是鐘寸心的沒有錯,然而确有一些不對勁,還有這一雙手,冰冷得驚人。過了好一會兒,那雙手才慢慢松開了。
“寸心?!”晏臨眨了眨眼睛,努力冷靜下來,試圖消化這個事實,“寸心你回來了?你身體怎麽這麽冷?你……怎麽了?”
她越說越覺得不詳,黑暗中傳來兩聲低低的喘息聲,似乎是極其疲憊的樣子,悉悉索索的聲音判斷,應該是扶着牆壁坐了下來。晏臨心裏不安的感覺愈發嚴重,她向前挪了一點,去觸摸鐘寸心的手,一路向上,胳膊、肩膀、一直到胸口,鐘寸心才終于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動作。
晏臨的心沉了沉,觸手之下,一片冰冷。她定了定神,開了口:“寸心……你為什麽閉着眼睛?”
她注意不到自己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只是擡頭看着那一片灰暗的人影。鐘寸心的眼睛在黑暗中會呈現血紅色從而增強夜視能力,與地球上某些夜行性鳥類相似的特性,然而這一天從進來開始,晏臨就沒能看見那雙本該無比明亮的眼睛。
“阿臨,我看不見了。”鐘寸心也不打算隐瞞,他的聲音裏帶着一點沉重的金屬音,語氣倒是相當平靜,起碼比晏臨聽到之後的反應要平靜得多,“不是什麽大事。”
晏臨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呆了四天了,一時控制不出,低吼了一句:“這都不是大事什麽是大事!”
對方沉默了一陣,伸手把晏臨圈在懷裏,冰冷的呼吸落在晏臨臉側:“阿臨,相信我,沒事的。”
沉默肆意地彌漫了一陣,晏臨才低聲把心裏的猜測說了出來:“你還是要走,對麽?其實你在想什麽……我根本幫不上什麽忙對吧?”
有時候過于敏銳不是一件好事,鐘寸心一直都沒有睜開眼,只仰了仰頭:“對,我現在必須消失。阿臨,你很強,只是……我要走的路一個人會比較容易。”
“我要怎麽做才好?你什麽都不打算告訴我對麽?”晏臨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接受事實。鐘寸心現在的狀況一定比她想象的還要差,否則他不至于選在半夜又刻意避開墨微和漆雕簡來見她,避開墨微,那就是說他身上的傷或是其他狀況,墨微也無能為力。
深深地無力感慢慢地湧了上來,自從遇見終黎陌之後,這樣的無力感就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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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舟手裏有一位王。”出乎預料的,鐘寸心開始解說情況,“羅洱手裏有一些關于無域如何建立的資料,憑借着這些資料,他們襲擊了王,并且成功讓其中一位王或者隕落進了無域,是當初裏社覆滅時候的那一位王,暖。而這位王現在在衡舟那裏,雖然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衡舟居然沒有殺了她,不過現在的狀況看,很顯然,羅洱不惜一切也想找到這位王,并且,加入找不到這位王,他們的計劃就危險了。”
晏臨安靜地聽着,沒說話。鐘寸心的聲音裏隐約透出一些虛弱來,大概現在已經是在強撐着了。
“所以一切能夠威脅到衡舟的事情,他們都會不擇手段去做。”鐘寸心笑了一聲,“衡舟現在應該根本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以他的性格,抓到那位王之後,他應該根本就屏蔽了一切與外界的交流。所以現在,我是唯一一個能夠找到他的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略微低下了頭,他冰冷的嘴唇貼近了晏臨的耳廓,有些暧昧,卻分明讓人心酸得很。就在這個空檔,晏臨察覺到自己手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從形狀看,似乎是個漿果。
她稍微愣了愣,就聽見鐘寸心繼續說:“唯一能找到衡舟的方法,在我手裏,所以羅洱想把我逼到極限再逼我松口,而王那邊也想通過我勸說陸衡舟。”
晏臨握住那一枚漿果,鐘寸心曾經告訴過她雪沾是能夠尋找氣味的動物,而他重複了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告訴她,用這枚漿果驅使雪沾去找陸衡舟。另一個情報是,他們現在的對話,應該也是被王監聽的,不過這個王應該也不能在黑暗中看到他們的動作。
王對于自己主導權的過分自信,這就是如同蝼蟻一樣的他們唯一可以加以利用并且轉移為優勢的東西,這件事還真是光想一想就覺得可悲得很。
這個時候不能對這個話題多做糾纏,否則那位王大概要起疑心了。
“你很在意陸衡舟的情況?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對麽?”晏臨把頭湊在他胸口,低聲換了話題,“喂,寸心,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家人,父母,他們都是什麽樣的人啊?”
鐘寸心靜默了一陣才開了口:“我父親……我記得是議會的前成員,額,母親……大概是……恩,阿臨,父母資料卡我沒認真看,就只看了一下照片,所以記不清楚了。”
“你……”
“我大概知道你們的世界,還有其他世界是什麽樣子的,我從文獻裏看到過古代的‘家庭’組成。”鐘寸心低聲道,帶着金屬噪音的聲音居然有點溫暖,“父母跟孩子一起生活,每個人都說父母之愛多麽偉大,親子又是多麽關系密切。每個人都這樣對自己的孩子,每一代人也都如此堅信着傳承,畢竟繁衍是第一本能,這是最好的确保後代存活的方式。可是,阿臨,其實不是的,‘家庭’存在的意義,僅僅在于曾經那個物質不夠發達的時代,很快,就失去了意義。”
黑暗中聽不出語調的起伏,那對他而言是一個常識,而不是一個殘酷的事實:“未成年人撫養所——‘出芽’,這個機構最初被建立是為了讓沒有時間或是沒有興趣撫養孩子的家庭可以把孩子寄養過去,我們的科技和物質都很發達,可以保證未成年人在‘出芽’的生活水平、收到的教育、甚至還包括心理關愛水平都比在普通家庭更好。然而建立的那一天,很多人都說這樣滅絕親子關系的設施,不可能有很多人肯把孩子送進去。”
鐘寸心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回憶了一下确切數字:“可是他們錯了,一開始,确實沒什麽人,可是二十年過去後,很多人開始自我安慰,說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未來,所以把孩子送了進來,再後來的一百多年裏,這個比重越來越高。我出生的時候距離出芽的建立已經過去了一千六百二十多年,‘出芽’已經有了一萬多個機構,而願意自己全職撫養孩子的父母的比重,還不到3%。”
晏臨下意識地手中用力,聽着鐘寸心繼續說:“為了保證平等的相處,為了消除歧視,我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們唯一來自父母的東西不過是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也是随時可以更改的。一直到一百四十歲以後,我們從出芽的教育機構畢業、進入大學的時候,才會被送去看自己的父母卡,這只是單純為了防止亂.倫,就我認識的人裏面,并沒有誰真的對父母懷有感情。”
“可是……”晏臨略微困惑地開了口,“我們那裏的孤兒,是會想要父母的呀,他們……大多都會對沒見面的父母懷有感情的。”
“那不是真的感情,只是因為對比之下的執念。”鐘寸心相當冷酷地給出了答案,“那是對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東西的渴望,而我們沒有對比的對象,另一方面,在文明層次不夠高的時候,沒有父母的孩子生活會比較艱苦,所以他們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父母’身上。而我們的生活條件,往往比父母親自照料的孩子要好,所以其實我們當中的不少,很同情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
鐘寸心騰出一只手揉了揉額頭:“其實說不在乎親情也不盡然,我就一直很羨慕衡舟,因為他有姐姐。”
“同樣是為了防止亂.倫,同樣父母送來的孩子會被告知是親生兄弟姐妹的關系,也是為了培養親情的概念,比較大的孩子受到弟弟妹妹之後一般會被教導如何教育弟弟妹妹。所以我一直很羨慕衡舟,因為衡曉姐是個很好的姐姐。”
這是鐘寸心第一次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語調裏帶上了一點懷念的意味,他的身體已經一點溫暖都沒有了,大概是因為水銀滲透到身體裏的緣故,觸摸起來就如同真的金屬一樣冰冷。晏臨把頭靠在他胸口上,臉頰上感覺得到因為發聲而帶來的胸腔的震動。
“我比衡舟小一歲,聽說是在嬰兒床裏衡舟拉着我的頭發不松手,假如用力扯我就使勁哭,衡曉姐沒辦法,只好把我們兩個一起帶回去養了。”鐘寸心勾了勾嘴角,“所以衡舟跟我,就像親兄弟一樣長大了。衡曉姐比衡舟大八十二歲,她就像照顧衡舟一樣一直照顧了我将近八十年,一直到我收到寸思的那一天,我才獨立出去住。”
他的指尖在晏臨的頭發裏穿過,寒冷,卻溫柔:“所以阿臨,我其實并不太能理解你的人生經歷過什麽,可是我真的想要了解你,所以要是以後還有機會的話,你也說給我聽好不好。”
這句話,聽起來實在是太像訣別了,晏臨擡起頭:“寸心……”
“我該走了。”鐘寸心扶着牆壁慢慢站了起來,閉着眼睛向外挪動,晏臨動了動,卻沒有追上去,只握緊了手裏的漿果,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洞口。
作者有話要說:
寸心從此掉線了_(:зゝ∠)_
拖着這麽一副身體掉線了_(:зゝ∠)_
下一更明天或者後天_(:зゝ∠)_,取決于明天作業寫不寫得完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