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斷發

簪纓世家如何瞧得上銅臭滿身的商賈？哪怕嫁給為官的寒門子，也好過商賈人家百倍。

俞氏明面上是在為她打算，想讓她一輩子吃穿不愁。實際上不過是明珠暗投，想随意将她打發了！

相較而言，成為國公府裏的妾室，如有一日能誕下子嗣博得清玉候憐愛，晉升為平妻也不是不可能。後者的誘惑大得多。

前世的自己也是存了這樣僥幸的念頭，才踏上了那條不歸路！

寧知晚盯着老夫人寒鴉色滾金邊的裙擺，悠遠的目光似蟄伏的獸，已下定了某種決心。

俞氏捏着帕子捂在自己心口，嫁入國公府這條路本是為她女兒鋪就的，看着寧知晚這張與容姨娘幾分相似的狐媚臉，俞氏恨得肉疼，卻得還得裝出一副寬容和善的樣子！

“事情已發生，哭也無用了。知晚你與母親說說看，這件事到底打算怎樣解決？無論你作何決定，當以寧府名聲為重！”俞氏說得柔聲慢語，晃動的眼波裏卻暗暗透着一股冰涼。

這出鬧劇，除了逼嫁給清玉侯，或是一條白绫吊死，倒是還有第三種解決辦法。

老夫人聽出了俞氏語意中隐藏的狠意，難得放下手中盤轉的佛珠，截住了俞氏話頭，“三小姐年紀尚小，待在閨中，這件事又非她所願。你這樣逼問她，三丫頭面子薄哪敢回什麽話。知晚你就先起來吧！”

“不管是有人推你入水，還是你無意跌入蓮池，你和清玉候有了衣袂接觸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過幾日就着你父親去一趟國公府，與侯爺商量着将過門的日子定下……”老夫人掀了掀眼皮，三言兩語間就定下了寧知晚的終身大事，不給旁人置喙的機會。

清玉侯何等身份，皇城中多少人巴望着攀上這層關系！寧家恰逢多事之秋，寧知晚嫁過去若能成為寵妾，還能護住寧家一二。而俞氏掌家的年歲尚淺，不懂家族的榮耀勝過一切，只一門心思地為自己女兒考慮。

跪在冰冷磚地上的寧知晚一直未起身，單薄的肩頭微微聳動，漸漸的聳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此生，她與清玉侯只能為血仇，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她更不可能為了幫助寧家度過難關，犧牲掉自己的前程幸福！

寧芳思方才因她被老夫人呵斥，此刻眸光一閃，譏諷出聲：“妹妹是忍不住喜極而泣了嗎？頭一回，見人巴巴貼上去給人當妾，這般歡喜至極的！也對，橫刀奪愛搶來的東西才是最好的！”

在衆人狐疑不定的目光下，寧知晚給主座的老夫人磕了三個響頭，随後緩緩擡起淚痕遍布的小臉，一字一句道：“知晚自知犯下大錯，無顏再留在寧家！但知晚對清玉候并無一星半點攀附，不潔的心思，還請母親祖母明鑒。知晚願剃發出家，青燈伴佛贖清罪孽，絕不壞了姐姐的姻緣！還請母親、祖母成全！”

“同是自家姐妹，知晚你何需說這種話。你年方十五正是大好年華，什麽剃發出家……別說這些傻話了！”俞氏心口一跳，連忙起身虛扶了寧知晚一把。她原本想逼寧知晚絞發當姑子，但老夫人發了話要讓寧知晚嫁去做妾。

俞氏疑惑地審視了她一眼，這丫頭是落水時撞壞了腦袋？要不然，怎會放着清玉候不要，非要斷發當姑子？莫非這是她欲擒故縱的手段？

老夫人砸了手邊的官窯瓷盞，茶沫濺了一地，幾塊鋒利的瓷片擦着寧知晚的臉掠過。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由得你在這胡鬧？”

寧知晚在心底冷笑，為了家族利益，連最後一點選擇的權利也不肯留給她！

俞氏保養得宜的手握住寧知晚冰冷的指尖，假意勸道：“知晚，你也知道祖母年事已高不可動怒，還不快點向祖母賠禮道歉！”

誰知，寧知晚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身子筆直地跪下道：“知晚心意已決，再無所念，只求能保住名節。還求母親、祖母成全！”

“這……”俞氏直起身子，仿若六神無主。

老夫人臉色鐵青，拄着拐杖起身，動怒地朝門外叫道：“秦嬷嬷你帶婆子進來，将三小姐押下去，軟禁在……”

話還沒有說完，寧知晚極快起身，搶過了香案上用來剪燭芯的銅剪，在所有人慌亂的驚呼聲中，用力朝自己烏亮的秀發剪了下去。

及腰的長發，被剪去一截，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守在外面的秦嬷嬷并着三兩個婆子闖了進來，她們時常幹粗活力氣不小，兩人奪過了寧知晚手中的剪刀，秦嬷嬷從後面死死抱住她。

“三小姐你冷靜一些！這樣好的烏發一時再難長出，剪了豈不可惜？”秦嬷嬷在寧知晚的耳邊苦口勸道。

寧知晚看着一地碎發，心底卻沒有半點惋惜，反生出別樣的快意！她說過此生只為刀俎，絕不會再為板上魚肉，任人宰割！

老夫人看着滿地碎發，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年邁的身子搖搖欲墜。

青絲易斷，再難結！

渾濁淩厲的眼眸緩緩擡起，老夫人看着寧知晚耳邊缺了一大截的斷發，眼底怒火幾欲噴出。

如此一來，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頭發也長不回來！她眼下這幅德性，就算能押上花轎，也沒法往國公府裏送！

将她嫁給清玉侯為妾之事，只得作罷！

老夫人氣急攻心，喉嚨間的痰霍霍亂響，“她放着名門小姐的身份不要，要去當姑子……就将她的頭發絞了幹淨，遂了她的願！”

這句話剛說完，老夫人腳下趔趄，身子朝後仰倒。滿屋的人吓得夠嗆，所有人七手八腳去扶。

寧知晚站在原處，通紅的眼底并無半點愧疚慌亂。

俞氏命秦嬷嬷去找大夫，又讓自己的女兒為老夫人拍胸順氣，一通事情忙完之後才讓婆子将寧知晚送回她的院子，并沒有提将她剃發送去出家的事。

這番話只是老夫人一時的氣話，當不得真。除此之外，俞氏也有自己的思量。

寧知晚被人陷害，不肯為妾，她的女兒甄選國公府夫人的事情反而有了希望。在這節骨眼上，俞氏格外愛惜自己的名聲，為自己女兒前程鋪路。

寧知晚只是過繼到她膝下的庶女，由她出面将庶出女兒送去剃發出家，總會引得旁人以為她容不下品行有失的庶出子嗣，落得刻薄名聲。

至于這件事該怎麽處理。不過是府裏多養張嘴，寧知晚就算不用剃發為尼，出了這樣的岔子，她這輩子也別想再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