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18

常疏明完全,絲毫,一丁點也不想回憶慶功宴那天晚上的事。

起先一切都很普通,像所有尋常的慶功宴一樣,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談談各自對動畫播出後的展望和預計的後續活動,聊聊制作過程中的趣事,并互相吐槽,因此他總共告白了24次這件事又被拿出來說了一遍,還有經久不衰的錄音室名場面“面無表情的胥河發出了笑聲”自然也是要提的。

唯一有點不對勁的是胥河幾乎全程沉默,別人和他說話也只是随口敷衍兩句,他似乎只對自己杯裏的酒感興趣,像第一次搞砸了生意的林總,一刻不停地自斟自飲。

常疏明端着自己的藍莓汁時不時瞄他一眼。

他向來不怎麽在人多的場合喝酒,差不多只跟喬楷私下喝幾杯,人多了總讓他不大自在,好在他也沒有遭遇過中老年人的酒桌文化——托長相的福,硬勸他喝酒會讓人有種帶壞未成年人般的罪惡感。

左手邊的胥河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右手邊的陳哥和布布在聊天,可能是在聊什麽言情小說或偶像劇,他聽布布小聲地說了句什麽,陳哥馬上會意地答道:“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愛情,因為離別的傷痛。”

常疏明百無聊賴地又喝了一口藍莓汁。

之前和胥河吃飯的幾次,因為都要開車,誰都沒喝過酒,自然也就不清楚對方的量,再加上胥河喝酒也一點都不上臉,看不出醉态,常疏明自然而然地以為他是一向都很能喝,也就沒摻和。

過了一會兒才隐約發現不對勁。

面色如常,看起來毫無異樣的胥河,試圖把一顆丸子夾起來,夾了一次,兩次……都沒有成功。

第三次才終于夾起來了。

他看起來似乎已經對丸子有點生氣了。

夾豆腐就更是災難了,常疏明眼睜睜地看着他把自己餐盤裏那塊豆腐夾得四分五裂,最終只成功把五分之一的部分送進了嘴裏。

不過他酒品倒是很好,酒後完全安靜,不吵也不鬧,只會自己跟丸子和豆腐生氣,一點都不給人添麻煩,飯後也是默默挪到靠後的沙發上去睡覺,一聲不響。

常疏明總有點擔心他,時不時往沙發那邊看看,又怕他酒後會口渴,招呼正在倒飲料的小林幫他倒杯水送去。心不在焉的後果就是迅速輸了牌,布布馬上興奮地掏出懲罰卡讓他抽,抽到一張大冒險:戴二十分鐘兔耳朵,中途不許摘下來。

他覺得莫名其妙,“上哪去找這種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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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布布不知從哪掏出個兔耳發箍就按到了他頭上。

“超合适!書名兒哥你巨——可愛!我能跟你拍張照嗎?”

“……行吧。”

“我能把照片發到微博上去嗎?”

“……不行。”

結果被一群人拉着瘋狂拍照一通。

拍完二十分鐘還沒到,布布興奮地洗牌,“來來來繼續繼續,我這兒還有貓耳的。”

常疏明有點心累,“不了不了,我先不玩了,你們玩吧。”

“哎書名兒哥你怎麽這樣!”

“我去那邊看看胥河……”

“哦好的那你去吧。”

他走過去的時候,胥河倚在沙發上半睡半醒似的垂眼看着他,事實上他不确定胥河是不是在看他,他像是仍被夢壓覆着一半意識,另一半被酒浸着,在兩者間扯着一點縫隙裏的清醒看他走到面前來的。

常疏明發現擱在他手邊桌子上的水杯完全空了,正要再去給他倒一杯,冷不防被他拽了一下衣角。

他回過頭去,見他仍在望着他,不到一步的距離,胥河卻好像在隔着一片人潮和熙熙攘攘的夢找尋他似的,眼神虛飄飄地籠在他頭頂上,帶些不确定的探究意味。

常疏明納悶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看什麽,遂無奈地放下手裏的水杯,向他那邊偏過頭,把頭上兩只長長的白色兔耳朵伸到他面前去,“喏。”

胥河心滿意足地擡手捏了一下。

等他捏完這才去給他接水,時間到了,總算把頭上的兔耳朵摘下來還給了布布,布布拿着貓耳發箍一臉惋惜,“書名兒哥你真不跟我們接着玩啦?”

常疏明遲疑了一下,“我先把水給他送過去。”

回去發現胥河又睡着了,他個子太高了,沙發靠背矮,看起來相當不舒服,常疏明剛把水杯放下,這人倚在沙發上蹭了兩下,居然就在迷迷糊糊中一頭歪在了他肩膀上。

他僵了一下,之後只好對布布指了指左肩上這個突如其來的負荷,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大廳裏很吵,音樂聲幾乎已經被人群的喧嚣蓋住了,胥河頭枕在他左肩上,他隐隐約約能感覺到他呼吸時胸口些微的起伏。他想起胥河以前的一張哄睡專輯,語速随着時間拖長愈緩,每句的間隔也愈長,到後面會含含糊糊地把字句逐漸匿進朦胧的睡意裏,而後是綿長的呼吸聲,像層層疊疊的霧氣。

他心猿意馬地任他靠着,握着手機一刻不停地在界面上左右來回劃來劃去。

胥河兀地呓語了一聲。

“……什麽?”他沒聽清,略微偏過頭去。

他卻又安靜了,只是在夢裏皺起了眉。

之後完全的沉寂下來,牌桌那邊興致高漲地大叫大笑,幾個人跌跌撞撞地從衛生間晃着出來,都像是和這邊隔着老遠。到小林走過來說要把胥河送回去,才算是給這一直被忽略的背景音樂按了下暫停鍵。

常疏明如夢初醒,有點懵地擡頭,“啊,要散了?”

小林噗嗤一聲笑出來,“要去KTV,書名兒哥你光顧着玩手機了!”

說着伸手過來,要把他身上的大型動物架走,“我先送胥總回家。”

結果胥河眼睛都沒睜就又往常疏明的方向靠了靠,擰着眉頭咕哝:“不用,你就給我打個車就行。”

“诶?可是……”小林伸出來的手還沒往回收。

常疏明善解人意地接了一句,“沒事,我扶着他下去吧。”

于是哄孩子似的給他穿好大衣,扶着他往外走。

天氣已經很涼了,出了門,滿眼燈火閃爍。

樓梯很長很長,像是沒有盡頭,他扶着胥河一步一步地往下挪,幾乎有些心不在焉。

沒由來地想起前一陣子看的某本小說,從加濕器旁經過時拂在臉上的水霧,還有擱在書房裏很久沒碰過的吉他。

快走到頭了。驀地,耳側的空氣變得毛茸茸的,癢。

他腳步一滞。

胥河仍是不清醒地垂着眼,不知什麽時候低頭湊到了他耳邊來,像是怕被風偷聽了去,拖着嗓子很鈍地開口,“唔……謝謝。”

半啞,剛從酒杯裏舀出來的聲音,濕漉漉的,滴滴答答的。

琴弦陡地被撥動了。

腦海裏一片嗡鳴。他一瞬間險些扶不住他。

不用低頭确認,他也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狀況了。

他是被冷酒和熱風迎面吻了一下,被抖落在了欲望的餐盤上。

他安然無恙地在兩步的距離內和他配完了一整段H,一切如常地任他靠在肩膀上說含糊的夢話,胸有成竹地告訴喬楷,他已經對他的聲音免疫了。

結果到頭來,他只是酒後湊上來随口說了個謝謝,就讓他起反應了。

他徹徹底底地亂了,一時間連個像樣的借口都編不出,慌慌張張地下了最後兩級臺階,把胥河丢給小林轉身就走。

急匆匆地擠進逼仄的夜色裏去,落荒而逃。

琴弦還在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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