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生命之樹
巨獸和毛團, 體型懸殊的兩只異獸面對面地立着。毛團冷冷地逼視着對方,眼中沒有一絲退縮。盡管外表愚蠢而弱小,但此時此刻, 沒有任何個體——包括面前的這只異獸, 會覺得毛團是一個不起眼的弱者。
夜莺摒住呼吸, 緊緊地盯着這一幕。大與小, 強與弱, 狂與靜, 這極端差異的對立方之間彌漫着劍拔弩張的氣息。
望着那長達百米的巨型異獸,就連夜莺也感到一陣暈眩:那巨獸身上充盈着極其深厚的真氣, 簡直就是一座活生生的真氣寶庫。方才那掃尾的一擊,白崖師父能在它的攻擊之下保住一條命,恐怕都是萬幸……
他随即回到白疏羽的身邊。皇帝怔怔地望着冰湖底下,拖着透支了極寒之氣的身軀向前磕磕絆絆地走去, 雙瞳在湖底搜尋着白崖的蹤跡。他趕忙上前攙扶着皇帝。
“他、他在……咳咳……”
白疏羽說不出完整的語句, 夜莺感知了一下,安撫他道:“皇上莫急, 白崖先生還活着。”
皇帝慢慢轉過臉,看向面前的巨大異獸。
“好強……”
但令他更為驚詫的,是蕭昀天的表現。毛團定定地留在原地,無論巨獸如何露出威脅恐吓的姿态, 他始終一動不動, 默默地運轉着禦獸印。終于, 那狂暴的異獸也不得不鎮靜下來,在靈力的壓迫下逐漸伏下身子, 露出略為痛苦的神色。
毛團開口了,一個好聽的年輕男人的聲音說道:“讓其它異獸退下!”
巨獸發出巨大的鼻息聲, 但任憑它如何不服,卻也只能在靈力壓制下甘拜下風。一聲低喝,冰上冰下的異獸們一哄而散,驚恐地縮回到了水下,再不敢妄動。
毛團接着說道:“把白崖大叔還給我們,讓我們通過湖泊!”
盡管氣惱,卻也被迫依照着做了。巨獸潛入湖底,不多時,一具人體被托舉着露出了水面。白疏羽快步上前,将全身濕透的白崖扶到冰塊的碎片上躺下。夜莺緊跟在身邊,為白崖注入暖熱的真氣。
饒是不情不願,那異獸也只得移開巨大的身體,為一只小小毛團讓開了道。夜莺把昏迷過去的白崖背在背上,将真氣集中在足部,踩着水面的浮冰輕盈地向前飄去。白疏羽趕到毛團身邊,俯下身把他抱了起來。
巨獸默默地趴在後方,注視着那團雪白的身影被抱走離開,眼中的犀利之色絲毫不減。末了,重重地哼了一聲,鼻中呼出一大口寒冷的冰霜之氣,将離得近的幾只小異獸凍成了冰雕。
夜莺和白疏羽,一背一抱,帶着各自的同伴竭盡全力,一鼓作氣通過了湖面。等終于登上了對岸的那一刻,白疏羽強撐着往前走了幾步,接着雙腿便不受控制地一軟,整個人向前摔去,跌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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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向前撲倒的時候太過突然,皇帝一不小心把毛團壓在了下面。白疏羽急忙起身,卻發現自己剛剛倒下的地面上殘餘着大片的血跡。
他急忙把懷裏的毛團拿出來。一看,只見黏稠的鮮血糊滿了毛團的大半張臉,就在他注視的當頭,還有一滴一滴的鮮血正從毛團的口鼻處向外滲出。而它的雙眼,緊緊地閉着。
“蕭昀天,蕭昀天!”
搖晃了兩下身子,白疏羽捏住毛團的一只前爪,他按照之前白崖的做法摸了摸爪上的肉墊,卻只觸到一片冰涼。
毛團同他一樣,在剛才與那極強的異獸的對壘中,透支了自己全部的體力加靈力,已經失去了意識。這具身體的內髒承受不起體內靈力的劇烈變化,已然全線崩潰。
白疏羽雙手顫抖着撫上毛團的身體,對方卻靜靜地呆在原地,就連呼吸都變得很淺很輕。平日裏那個活蹦亂跳的搗蛋精此刻像安靜睡着了一般,常常胡亂揮舞的前爪毫無生氣地攤開,圓滾滾的身子紋絲不動。
“蕭昀天……”喃喃自語了幾句,白疏羽卻發覺,自己好像喪失了某種行為和思考的能力,腦中一片空白,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茫然無措過——就連雪城被攻破的灰暗的那日,他都竭力保持着鎮靜,不曾如此慌張。直到一旁夜莺提醒他,他才恍然回神,趕忙運起體內殘留的真氣。
“請慢!”夜莺急道,“皇上您體內是極寒之氣,功體與霜雪仙團不相兼容。請還是讓屬下來吧!”
白疏羽微微閉眼,“是朕莽撞了,差點誤了大事。”天寒地凍,他的額前卻布滿了虛汗。皇帝和夜莺迅速交換了位置,分別為毛團和白崖補充真氣。
一個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師父,一個是對他來說最特別的人,白疏羽心煩意亂,惦記着昏迷不醒的兩方,手上的動作卻愈發艱難。先前的冰封術法已經耗盡了他的真氣儲備,他眼前模糊起來,雙手顫抖不已。
旁邊的夜莺餘光裏看到了皇帝虛弱的模樣,心知他已是自身難保。影衛班的其他人被破碎的冰面隔絕在了湖泊或者對面的岸上,無法前來支援,這裏只剩他還有着些許氣力。
不能就這樣耗在這裏。
夜莺一邊支撐着毛團的身子,一邊向前方看去。不遠處的山頭那邊,有大片大片的綠蔭從山後冒出頭來,在一片白雪皚皚的雪山地域內顯得非常醒目。
他忽然心裏一動,随即向白疏羽道:“皇上!前方不遠處,似乎是神樹……”
“神樹”,聽到這兩個字,白疏羽迷蒙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獵戶族長老說過,這神樹是白國萬物的起源,也是所有生命的起始。”他試着背起白崖,“夜莺,快,去神樹那邊,說不準會尋着辦法來救他們兩個。”
夜莺帶上毛團一馬當先,在前方為白疏羽開道,皇帝緊随其後。兩人逐漸登上了山頭,到達山頂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夜莺忽地停住了腳步。
“夜莺?”
“皇上,前邊無路可走,但是……我們到了。”
白疏羽來到他身側,向下看去。周圍山脈連綿起伏,圍成一個龐大的圓圈,山脈下方是一個極其寬廣的大型盆地,而盆地的正中央,是一棵巍峨雄偉的參天巨樹。
那樹直直地伫立在盆地的正中央,高達百米,樹上枝葉繁茂,郁郁蔥蔥,枝葉構成的樹蔭直徑很長,樹枝向四面八方延展開來,宛如一柄巨大的保護傘,庇佑着下方的土地。區別于雪山的寂寥,這裏卻是一派綠意盎然的景象。
這驚人的場面令白疏羽怔怔出神,夜莺也愣在原地,咋舌道:“這,這便是神樹……真個壯觀!”
白疏羽瞳力過人,他的目光穿過巨樹上的層層樹蔭,發覺了令他欣喜的事物。
“那是……果實。”
神樹上的層層綠蔭深處,遮掩着一個又一個的淡色果實。它們每個有十公分左右的長度,外形圓溜溜的,非常光滑,比起果實更像是一枚一枚的蛋。
事不宜遲,他們當即走到山崖邊上,控制着自己的動作,向着山下跑去。坡面很是陡峭,但有真氣加持,兩人終是平安落地。
感受到背上人的氣息愈來愈弱,白疏羽快步來到神樹面前。盆地內部靜得出奇,雖然神樹看起來生機勃勃,可這裏着實沒有任何一只異獸或人類出沒,一聲蟲鳴鳥叫都聽不見。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遇到任何阻攔。盡管內心焦慮難耐,這安寧祥和的寂靜神樹,卻奇跡般地安撫了他忐忑的心情,令人沉靜下來。
一靠近神樹,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源源不斷的生命之力正在透過他的皮膚,進入到他的體內。前邊跑着的夜莺顯然也感覺到了,他說道:“皇上,這神樹內有無盡真氣向外蔓延,如此這般,定會對接近它的人起到療愈效用。”
他們把白崖和毛團并排放在距離神樹最近的地方。白疏羽的眼瞳清晰地看到,淡淡的、猶如煙霧般的真氣緩慢地進入到了他們的體內。
這是神樹——真真切切就是神樹。白疏羽向上望去,在很高很遠的地方,是神樹的參天綠蔭。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張看來,盡情地感受着這神樹中傳來的生命之力。
這便是生命之起源——白國的一切,包括山野荒原上奔跑的異獸,城鎮鄉間生活的人們,包括他這樣的白氏皇族,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都起源于這棵參天巨樹。
而今日,他有幸得以見到這棵神樹。站在神樹遮天的綠蔭之下,就仿若穿梭時光千萬年,與遙遠年代的生命起源來了一場跨越時空的相會,浪漫而驚心動魄。
古老的神樹如同年長的智者沉穩地立在他的面前,俯瞰着足下的芸芸衆生,靜靜張開臂膀,以無聲的博愛庇佑着一切生靈。強大而寧靜,溫和而又充滿生命起始的震懾力——這便是神樹。
驚心于這神樹無言的震懾,白疏羽在蒼茫天地間頭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無力。他是白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而在神樹面前,他只是個需要庇護的孩子。
白疏羽慢慢地伏在地上,伸出兩只手,一只手握住白崖冰冷的手背,另一只手輕輕按住毛團的身子。
“懇請神樹保佑吾之尊師與愛人相安無事,平平安安度過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