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誰捉住誰
祝北河送戰馬糧草來, 是攻打北燕三州的準備。但糧草戰馬雖然重要, 這事另找楚顧家臣也無不可, 祝北河來,還有另一項任務,就是準備護送風族回蜀。
旁觀了一場重拿輕放的鬧劇, 祝北河私下和姜揚說起,還是都覺得狄其野太過任性,主公還如此縱容他, 對他自身不是什麽好兆頭。
祝北河嘆息:“你也不勸勸。”
姜揚一翻白眼:“你來勸啊。”
兩人對望一眼, 都覺得無奈,而且, 還有狗拿耗子的嫌疑。
“那敖戈……”
祝北河剛起了頭,姜揚又是一聲嘆息, 兩人對視一眼,不如喝酒。
他們兩個是楚顧家臣, 從一開始就跟随顧烈征戰,親手斬過不少敵将,也送走了不少并肩作戰的老友, 如今大業将成, 手上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實在沒有唉聲嘆氣的必要,也實在沒有那個閑思。
顏法古沒來湊熱鬧,他正在數着不多的私房錢算賬,原本留給主公大婚的一筆禮金可以省下來了, 但是小王子正式面見群臣的時候已經給了一筆禮金出去,一進一出,還是那點可憐的私房錢。唉,若是小乖還活着,他這個沒用的父親都攢不起嫁妝。
牧廉自覺給狄其野出了個好主意,救了師弟的命,幫上了師父的忙,于是心情十分愉快,自己給自己放了假,和密探玩起了捉迷藏。
倒不是人家密探真的陪他玩捉迷藏,是他單方面開始的游戲。
牧廉戴着面具,滿大營瞎晃悠,形跡可疑。
他試圖找一個密探看不到他、他卻能看到的密探的絕妙地點。但他還沒有想出來主意,到底要怎麽在無法發現密探在哪的情況下,成功躲避密探的視線藏起來。
所以他一邊冥思苦想,一邊瞎晃悠着。
一個不小心,就晃到了熟人。
“牧廉先生,”風族新首領芙冉對牧廉微微颔首,“多謝牧廉先生指點迷津,還有,将龍纏玉尋回之恩,風族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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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廉心想,客氣了,其實一開始也是我藏起來的,反正留着沒用,不想要就送回給你們了,還順便給大楚交個投名狀。
于是牧廉也輕描淡寫一點頭,客氣道:“無需言謝。”
牧廉很有另投明主的自覺,他現在是大楚幕僚,急需和風族劃清關系,不用在意禮節,對風族新首領行禮沒好處。
芙冉不太滿意牧廉的态度,但到底是在楚軍屋檐下,也沒什麽辦法,反而放低了姿态咨詢道:“牧廉先生,盡管您棄風族投楚,我還是想問問您的意思,您以為,風族應當如何做?”
她親眼見證吾昆仗着牧廉的謀略搶走了她丈夫的首領之位,即使吾昆不願意把牧廉的功勞昭告天下,但她被吾昆任為大妃,與吾昆相處日久,自然明白吾昆肚子裏到底有多少貨。也就明白牧廉此人究竟有多聰明。
于是她試圖勾起牧廉的歉疚,想從牧廉那裏問出些有用的意見。
牧廉對于棄風族投楚沒有半點歉疚,吾昆可是差一點點就要了他的命。而且牧廉也不是像芙冉所想的,是為名利地位轉投的大楚,他根本是一心來找小師弟的。
內人和有仇的外人,牧廉當然是幫內人。
牧廉假作沉吟,然後簡短回答:“大楚不會給你更好的條件,盡早答應吧。我說這話,也許你覺得是為大楚,但信或不信,你想要風族繼續繁衍生息,答應大楚是最好的出路。”
說完,牧廉不想耽擱時間,連芙冉的回應都懶得聽,急着走了。
牧廉繼續在楚軍大營晃悠,他低頭苦想,越走越偏,等到看到路邊霜凍的田地,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出了大營。
“在想什麽?”身後有聲音問。
牧廉立刻回答:“在想怎麽捉住你。”
姜延忍不住笑起來,對泥鳅一樣迅速轉過身的牧廉說:“為什麽想要捉住我?”
牧廉歪了歪腦袋:“沒想明白。”
然後姜延臉上又邪又帥的笑容讓牧廉忍不住看呆了。
他擡手碰了碰自己的面具,還好,是戴着的。
姜延走近了一點,看到他的動作,又問:“為什麽戴着面具?我以為你不喜歡。”
牧廉猛地擡頭,給了他一個驚訝的眼神,像是在問“你怎麽知道”,姜延看着他靈動的眼睛,對他眨了眨眼說:“我就是知道。”
牧廉開心得不行,手不自覺拉住姜延的袖子,像是怕他又突然不見了似的。
牧廉說:“因為我的臉,壞的,不像主公、師父和你那麽好看,所以戴着。”
說完,牧廉心裏還很感嘆,自己這時候還記得先贊美主公,真是很稱職的大楚幕僚了。
“主公和将軍長得萬裏挑一,這世上有幾個人比他們好看,”姜延避開牧廉對自己的贊美,“不喜歡戴就不用戴着。”
牧廉追問:“你不覺得我的臉奇怪?”
姜延理所當然道:“不奇怪。”
他說不奇怪。
牧廉猶豫二三,一狠心把面具給摘了下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不知道會不會吓到姜延,于是一雙眼睛死盯着姜延,觀察着他有沒有害怕或者嫌惡。
姜延卻沒有害怕,也沒有嫌惡。
牧廉此刻臉上,還是方才看見姜延臉上笑容時,傻愣愣的開心表情。
他本來就長得不差,加上禦醫張老定期給他針灸放松臉上經絡,原本因為面部僵壞而有些擰的經絡都梳理開來,整張臉雖然還是僵着的,卻更自然舒展,不似以前帶着分木偶般的詭異刻板。
姜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溫柔地撫過這個可憐男人的側臉。
但手上觸及那人溫熱的皮膚,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抱歉,想把手收回來。
卻被牧廉捉住了手。
牧廉靈動的眼睛還是直直地看着他,像個小傻子。
小傻子把姜延的手放回自己僵壞的臉上,然後愣了愣,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似的,姜延也呆在那裏,心跳越來越快。
片刻後,姜延看到牧廉像讨要親昵的貓兒似的,慢慢的,用臉蹭了蹭他的手心。
姜延心想,要命。
牧廉張開嘴發出好聽的笑聲,像是發現一個特別好玩的事情,笑着疑問:“這算是我捉住你了,還是你捉住我了?”
這小傻子為什麽這麽會。
姜延反手捉住牧廉的手,拉着牧廉繼續向營外走,心裏想,這他_娘的,真是要了老命了。
牧廉還在問:“我問你呢。”
姜延望着四周一點沒有情_趣的空蕩蕩的田地,低笑着回答:“算你捉住我了。”
牧廉開心起來:“那你還跑不見麽?”
姜延很無奈地說:“我是密探。”
于是牧廉就沒那麽開心了。
密探還是會跑不見。
姜延帶牧廉走到山坡上的一棵參天古樹下坐着,這棵古樹很大很粗,牧廉繞着它走十步才能繞完一圈。
“你常來嗎?”牧廉問。
姜延說:“我家祠堂外有棵比這還大的古樹,所以常來。”
牧廉猜測:“你想家嗎?”
姜延笑了笑:“想,也不想。”
牧廉不明白。
姜延有些想解釋,又怕吓跑了他,于是轉移話題問:“你為什麽對風族首領說‘你想要風族繼續繁衍生息,答應大楚是最好的出路’?”
“你聽到了?”牧廉眼睛亮起來,“那時候你就跟着我?”
哪有被密探跟着還這麽開心的。
姜延哭笑不得地點頭。
牧廉又問:“你覺得我說得不對麽?”
“并非如此,”姜延向後靠着樹根,組織着語言解釋,看他熟悉的姿态,的确是常來這裏坐着,“我只是覺得,這前半句話有些多餘,像是你加上這半句,有什麽其他意味似的。”
說完,他抱歉道:“我是密探,慣來會多想一想,不是故意要”
牧廉打斷了他的抱歉:“大楚密探都像你這麽厲害嗎?還是你特別厲害?”
這話誇得姜延有些不好意思,他輕咳了一聲,把不合時宜的想法全都甩一邊。
牧廉給他解釋:“因為假如她還是想要風族首領這個位子,答應大楚,就什麽都沒了。”
姜延不解:“何出此言?”
“主公給她的條件,一是将風族騎兵編入楚軍,這就收了她的兵權,二是風族首領的繼位者必須由大楚批準,這就控制了風族首領的繼承權。”
牧廉不厭其煩地把顧烈開給風族的條件說了一遍,并點出了顧烈的言下之意。
姜延點頭:“這我明白。”
牧廉覺得密探真是傻得可愛。
“不,你不完全明白,”牧廉實話實說,“如果主公是個聰明人,而且我們都知道主公是個聰明人,我告訴你這兩個條件的後果會是如何。”
“風族騎兵是風族最大的底牌和倚仗,一個被暴燕驅逐至打雲草原的民族,在短短時間內能夠發展起這樣規模和戰力的騎兵,這裏面我的功勞且不必說,盡管還遠遠比不上楚軍騎兵的規模,但這已經是非常難得。”
“因為騎兵是眼下最為先進最為強大的戰力,主公就非常明白這一點,他對北燕三州最有利的戰機,不在于我師父狄其野,而是他一早在荊州和蜀州布局的養馬草場,從楚軍擁有強大騎兵王師開始,這天下戰局就已經偏向了大楚。”
“你看,我說主公是個聰明人。”
“所以,芙冉想要當首領,就絕對不能放棄騎兵。一個沒有兵權的小族首領是不足為懼的。只要芙冉答應大楚的條件,等她帶着老弱婦孺在蜀州安居下來,就會聽到風族騎兵勇敢征戰、在攻打北燕三州過程中犧牲大半的消息。”
“不,主公不需要玩什麽陰謀詭計,只需要成全風族對北燕複仇的願望,将領們多用風族騎兵打前鋒,結果水到渠成。”
“失去絕對戰鬥力的風族,即使剩下的風族騎兵在天下初定後回到蜀州,又能剩下多少?接着,主公拿走了繼位者的指定權,也就是說,還有野心的、還不服大楚的繼承人,就絕對當不了風族首領。”
“這樣一來,加上主公許諾将風族視為大楚百姓,待遇一視同仁,那麽同化風族就指日可待。兩代一過,風族就泯然大楚,只要大楚不欺壓弱小,他們再也生不出謀反之心。”
“若她想要争一争首領權,就絕對不能答應大楚,反而該撕破臉,立刻舉兵叛出楚營,假如能在騷亂中趁機殺掉主公或者我師父,才有一分可能活命。但是風族從未登頂于華夏之巅,他們從不曾一統天下,名不正言不順,實力還比不過大楚,到最後也是死路一條。”
牧廉最後總結:“所以我說,假如她想要風族繼續繁衍生息,就答應大楚,我沒有說謊。”
牧廉抱着顯擺聰明才智的心态,不知不覺把心裏的話倒豆子一般,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了出來,他偷偷擡頭去瞄姜延的臉色,怕他生氣,更怕他和吾昆一樣覺得自己歹毒。
即使在密報中早就知曉牧廉是不容小視的幕僚,但親耳聽牧廉分析主公謀劃,姜延依然為牧廉的心機智謀震撼,尤其是牧廉面無表情分析戰機的模樣,姜延既心折,又擔憂,認真提醒道:“不可什麽話都對人說。”
“哦,”牧廉認真點頭,心裏又開心起來。
他擔心我,牧廉确定。
所以。
密探要怎麽捉住才不會跑不見呢?
牧廉還在苦苦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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