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喬初夏本來就有點緊張。
打翻飲料弄髒別人的裙子讓她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她說着從包裏拿出紙巾:“我幫你擦擦吧。”
“擦不幹淨的。”那女孩推開一步, 生氣地瞪着喬初夏。
這時候不少歐陽家請來的賓客都朝別墅大門走去, 這裏也沒什麽人。
“喂!”那年輕的女孩上下打量喬初夏片刻, 又看看秦汐。
最後有點鄙夷地撇撇嘴。
“這種顏色弄上去, 怎麽可能洗得幹淨?!”她語氣倒是不像剛才那樣生氣, “這還是我第一次穿, 你陪我一條新的吧。”
“好、好的。”喬初夏吶吶應道。
弄髒了別人的衣服,如果真的沒法洗幹淨, 好像确實只能陪人一條新的。
她有些無助地看看那裙子。
喬初夏本來就是宿舍裏條件稍微差一點的。
歐陽月就不用說了,家裏即使在A市, 那也是排得上號的富豪家族。
唐淩幾乎不講家裏的情況, 不過從她平時的吃穿用度可以看出來,她是絕對不缺錢的。就算沒有歐陽月家裏這樣有錢,那也應該比普通家庭好很多。
秦汐入學的時候說過沒有家人, 可是她有一筆教育基金, 據說是有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為她準備好,可以保證她衣食無憂至少到大學畢業。
當然,她成績好,還有很多獎學金可以拿。
宿舍裏, 也就喬初夏家裏條件最差。
她還有個弟弟,父母又比較偏心她弟弟。
不至于到很嚴重的重男輕女地步,能給喬初夏的錢就比較有限了。
她每個月生活費都是精打細算,偶爾和秦汐她們出去吃一頓。
比較便宜的,她們就會AA。
貴一點的, 歐陽月、唐淩或是秦汐就會搶着請客。
這時候喬初夏看着女孩身上那條裙子。
精致的水溶蕾絲裝飾着衣裳,裙擺看不出來用的什麽材料。
不過看起來就不會便宜。
尤其是上面還有立體刺繡,繡着一些栩栩如生的花朵、花瓣作為點綴。
她這杯飲料倒上去,裙擺前面大片被暈染成石榴汁的紅色。
如果洗不幹淨,看起來真的會不太好看。
“請問……這個多少錢?”喬初夏嘴唇發幹,小心問道:“一……一千塊可以嗎?”
這已經是她差不多一個月的生活費,想着就覺得心疼。
“呵——”女孩輕笑出聲,眉梢眼角全是嘲諷,“一千塊?!”
她撇撇嘴,可能不太相信這樣的人竟然會出現在歐陽家大小姐的生日宴上:“你們是什麽人啊?怎麽會混進這裏來的?”
“一千塊?”她上下打量着喬初夏,又看看秦汐,“你們是哪裏的人?完全不懂衣服的嗎?”
稍微有點見識的人,看到她這一條今年春季秀場上的訂制禮服裙,都不會問出一千塊這種蠢話?
“土包子。”女孩小聲地吐槽着。
喬初夏垂在身側的手緩緩蜷縮着握緊。
她本來就不是很自在,被女孩這麽一說,臉上火辣辣的。
這裏衣香鬓影,人人都穿着很好看的衣服。
她也知道自己不用去在意這些,可是就是沒辦法像唐淩和秦汐這樣淡定。
“不好意思。”一直沒說話的秦汐,伸手按在喬初夏的手背上,“那請問,這條裙子多少錢呢?”
“又是一個土包子。”大概因為第一次穿出來的新裙子就被弄髒,女孩态度始終刺刺的,“什麽都不懂為什麽要跑出來晃?安安靜靜待在角落裏不好嗎?”
正好在這個時候,女孩的同伴找了過來。
她看到僵持在這裏的幾個人,問女孩子:“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有個人超搞笑的。”女孩像是講笑話一樣,把剛才的事情講給她同伴聽,“倒了杯飲料把我的裙子弄髒了,我讓她賠,她問我一千塊夠不夠……兩個什麽都不懂的土包子,也不知道怎麽混進來的。”
“噗……”她的同伴也笑了起來。
她饒有興致地看看臉越來越紅的喬初夏,又看看秦汐:“算了算了,估計也賠不起你的衣服。再說了,你的衣服不是從來不穿第二次嗎?就別為難人家了。看起來也沒什麽錢的樣子。”
“就當做慈善捐掉了。”她又補充一句。
“喂!”先前那女孩翹起唇角,對喬初夏說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計較了。”
“不過土包子就乖乖呆在角落裏好不好?安分一點不行嗎?不要出來晃蕩着丢人現眼……”
喬初夏不止臉紅了,眼眶都都跟着紅了。
她身體輕輕顫抖着,垂在身側的手握得更緊。
秦汐深吸口氣。
弄髒別人的裙子,該賠償多少她們賠就是了。
所以她剛才一直都沒說話。
可是女孩子一口一個“土包子”、“什麽都不懂”。
讓站在她身邊的喬初夏輕輕顫抖起來。
秦汐轉頭看了她一眼,對方眼眶都微微發紅,顯然是委屈了。
“這位女士。”看着兩個女孩轉身要走,秦汐剛開口叫住她們。
她看着停下腳步,回頭仍然不屑地看向自己的兩個女孩。
秦汐正準備說話,從那倆女孩身後走過來一個穿着西裝的年輕男子。
男子長得頗為英俊,個子也挺高。
他應該由始至終看到了這場戲,走過來的時候唇角帶着淺笑。
“你們……”年輕的西裝男看看秦汐。
他在秦汐開口前,又轉頭含笑看向那兩個女孩:“知道什麽是多聚核糖體,PCR反應,三羧酸循環嗎?”
“诶?”兩女孩顯然懵了。
秦汐和喬初夏卻是精神一震。
熟悉的醫學名詞,從這人口中說出來。
秦汐眼珠轉了圈,唇角微揚,猜到對方想做什麽了。
年輕的男士手裏還拿着一只玻璃高腳杯,裏面是淡黃色的香槟。
他看着那兩名女孩,态度也不惡劣,甚至耐心地給了她們思考的時間。
等兩人面面相觑大約一分鐘,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知道嗎?”
“蘇澈哥哥,你在說什麽呀?”裙子被弄髒的女孩嬌嗔着叫他一聲,“我們聽都沒聽過!”
他們原來是認識的。
對着這個蘇澈,女孩子态度好了很多。
眉眼都變得溫柔起來,染上了幾分少女的嬌羞。
被她叫做“蘇澈哥哥”的男子微微一笑。
他态度還是那樣溫和又紳士,不緊不慢地轉頭看向喬初夏:“那你呢?知道我剛才說的是什麽嗎?”
喬初夏僵了下,緩緩點點頭。
這都是她們上學期或者這學期才學過的概念,PCR反應雖然還沒學到。
不過她也是秦汐課題組的一員,這個月以來對這些內容算是爛熟于心。
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秦汐倒是心中一動。
這個叫蘇澈的男子随口三個概念,雖然是三個普通的醫學概念。
不過她們才大二,還有挺多課程都沒學到。
對方顯然知道她們是誰,才會這麽精準提出這三個名詞來的。
可是站她們對面的女孩子,臉卻倏然沉了下來。
她有些憤憤地瞪了喬初夏一眼,開口對蘇澈說話時,聲音還是軟軟甜甜的:“蘇澈哥哥,你……你這是幫她們嗎?可是她弄髒我的新裙子,我都說了可以不用賠了啊。”
蘇澈含笑瞥她一眼:“你看,她們知道的東西,也有你不知道的。同理,你知道的,或者她們會不知道。”
他頓了頓,語氣還是那樣耐心地解釋道:“這不過是術業有專攻而已。”
“你出身富貴之家,父母疼愛,什麽都願意給你最好的。這些奢侈品衣服,高定禮服,就是你耳熟能詳,很熟悉的領域。而她們……”
蘇澈微笑着朝喬初夏點點頭,以示安撫:“A大臨床醫學院的學生,如果她拿醫學知識來為難你,因為你不知道而叫你土包子。那我也覺得,她是在欺負你。”
他沒有一句指責的話,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女孩子跺了跺腳,撒嬌般抱怨:“蘇澈哥哥,你怎麽一直在幫她們啊?我都不讓她賠我衣服了!難道不是她先弄髒我的新裙子嗎?”
蘇澈微微一笑:“她弄髒你的衣服,賠你是應該的。但是不小心弄髒別人衣裳,願意給出賠償,這樣懂事的女孩子,不應該再受到多餘的攻讦,承擔不應該被她承擔的委屈。”
他朝那女孩說道:“這條裙子是去年春季時裝周上……”
蘇澈說了個牌子出來。
“陪你一條一模一樣的是比較難,畢竟都是去年的衣服。不過可以給你一條同品牌同設計師今年的新作。如何?”
蘇澈話中有話,女孩子臉一下就紅了。
她咬咬下唇,到底還是抵擋不住新衣服的誘惑。
去年這個品牌就在秀場大爆,今年更是如日中天。
她再想要高定禮服,排隊都要等很久。
但是蘇澈開了口,肯定就沒問題。
“行吧。”女孩保持着最後一份矜持,“謝謝蘇澈哥哥。既然你要護着她們,我就不和她計較了。”
蘇澈卻微微一笑:“那你是不是應該……道歉?”
“道歉?!”女孩聲音提高了些,“我還要向她們道歉?!”
她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看蘇澈,又轉頭看向秦汐和喬初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憑什麽?!”
蘇澈仍然端着酒杯,矜貴優雅地站在那裏。
他明明還在笑着,看向女孩的目光卻稍微變得冷了些:“因為你用侮辱性的話攻擊這兩位小姐,做了這樣的事,難道不應該道歉嗎?”
女孩還想再說什麽,她的同伴趕緊拉了拉她的胳膊,朝她使了個眼色。
“”大概是也想起了那些關于蘇澈的傳言。
女孩咬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瞪了喬初夏和秦汐一眼,慢吞吞開口,小聲,飛快地說道:“對不起。”
她說完,拉着自己的同伴轉身就走:“我們走。”
看着兩人走遠,這裏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蘇澈這才朝喬初夏和秦汐微微一笑。
“謝、謝謝!”喬初夏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朝蘇澈道謝,“可是衣服錢,還是應該我來付。”
“那對我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小姑娘也算是家裏遠方親戚,順便給她一點點教訓,讓她在外面不可以這樣嚣張。”蘇澈對她安撫一笑,“你別将她的話放在心上,她在家中受寵,有些被寵壞了。”
“不會。”喬初夏紅着臉搖搖頭。
她微微低頭,不太敢和蘇澈的目光對視。
年輕俊朗的男子穿着西裝含笑而立,本就十分吸引人。
更何況他剛才還幫了她們。
但是女孩剛才那一口一個“土包子”言猶在耳,讓喬初夏在這樣看起來就很貴氣的蘇澈面前,很有些自慚形穢。
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蘇澈微微一笑,又說道:“衣服只要簡潔幹淨大方,就沒有什麽高下之分。”
他對喬初夏說道:“你們這樣穿,也很好看,并不會比她差。她習慣了用她那個圈子裏那一套規則去給人打标簽,你不用往心裏去。畢竟……”
蘇澈頓了頓,目光對上秦汐的目光。
他笑容溫潤如玉,聲音比春風還要讓人覺得舒服:“你們将來會是醫生,或是生命健康領域的科學家。白袍在身,就比什麽都更榮耀也更好看,完全沒必要去在意這些東西。”
“謝謝你。”秦汐對蘇澈笑笑。
“應該的。”他朝她舉了舉手裏的杯子。
他好像沒打算就這樣離開,也對剛剛才來到生日宴的謝連城沒什麽興趣。
蘇澈頓了頓,又對秦汐說道:“很抱歉。”
“嗯?”他莫名其妙道歉,讓秦汐愣了下。
蘇澈笑:“因為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有點像是唐突搭讪,理由還特別拙劣的登徒子。所以先為可能出現的誤會道歉。”
他說話風趣,妥帖細致,一點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蘇澈等秦汐笑着點頭,這才繼續說道:“但我保證,我不是在強行搭讪。我曾經……見過你。”
他含笑看着秦汐的眼睛:“啊……我應該先自我介紹一下才對。”
“蘇澈。”他說:“家族想要發展生物醫藥領域,我去過A大很多次。我剛說的,曾經見過你……”
“是在你大一的時候。剛好我去你們學校,路過教室,看到你在翻轉課堂上講了幾分鐘課。”
蘇澈繼續說道:“你們老師講,這是今年大一的學生。我就想,A大果然藏龍卧虎,大一新生就能如此優秀,當真是不得了!看來一開始就選擇和A大合作,是非常正确的決定”
他笑着看着秦汐:“所以我代我那個遠房的妹妹,鄭重向兩位再次道歉。”
他輕嘆口氣:“她從未見過你們在課堂上,在實驗室,努力學習,為将來除人類病痛拼搏的身影。也就不懂得,那樣的美好,是這世上最華美精致的衣服也無法賦予的。”
“噗……”秦汐都忍不住笑了。
蘇澈實在是太會說話。
從他剛才出面,幫喬初夏解圍開始。
一舉一動就讓人覺得分外熨帖。
“所以。”蘇澈看秦汐笑了,朝她們伸出手,“我是很願意,有A大醫學院的學生做朋友的。”
“謝謝。”秦汐伸手和他輕輕一握。
喬初夏也是如此。
她的臉,變得更紅。
她一開始的緊張和小心翼翼,都仿佛在蘇澈的話下煙消雲散。
那點自卑心理,也被對方誠懇的勸慰敲散。
她背脊比剛才挺得更直了些,一直緊張放在身邊,仿佛無處安放的手也慢慢放松下來。
有蘇澈這樣只要他願意,和任何人聊天都能讓你覺得如沐春風的人在。
三人說說笑笑,氣氛一時十分融洽。
別墅門口的喧嚣也逐漸平息。
圍上去的人們正慢慢散開。
大家都在低聲議論着。
歐陽家确實富貴,在A市的富豪家族中也只能勉強算是中等。
先前蘇家兄妹來,還可以說是因為和歐陽家一直有往來。
現在怎麽連謝連城都親自到了?
那個歐陽月,有這麽大的魅力嗎?
秦汐她們正和蘇澈聊得開心,歐陽月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小汐!小汐寶貝兒!謝老師他……呃……”
她沖過來才看到,微笑着站在秦汐身邊的蘇澈。
“蘇澈?”歐陽月連忙朝他打了個招呼,她看看秦汐,又看看蘇澈,“你們認識嗎?”
“剛剛認識的。”秦汐也沒多說剛才的事,“你剛剛要說什麽?”
歐陽月又看了蘇澈一眼,聽到秦汐問起,這才興奮地說道:“謝老師竟然親自來了,我們一起過去見見他吧。”
“他一定很忙的。”秦汐笑笑,“我就不過去了。”
“你們叫謝連城……老師?”蘇澈有些好奇地問,“他不是你們的學長嗎?”
“謝老師這學期有給我們上課。”歐陽月說:“所以叫他老師啊。”
“他?竟然有空去學校上課?”蘇澈忍不住笑了,“看來A大,确實是個很吸引人的地方呢。”
“哥哥。”他們正聊得開心,又有人的聲音響起在幾人身後。
秦汐擡眸看去,就看到蘇染,還有謝連城,正并肩朝他們這邊走來。
哥哥?
秦汐轉頭看了眼蘇澈,突然想起來。
這個年輕俊朗,讓人如沐春風的男子,真的就是蘇染的親哥哥。
只是好像……
秦汐心中突然一跳,這個蘇澈,似乎後來……
她皺皺眉。
她對蘇家的事情其實知道得不多。
只是當年,就是和謝連城在一起那一世。
她曾經隐約聽人說過,蘇染當初和謝連城賭氣出國,三年都不曾回國。
後來回來的原因,是她家裏出了事。
出事的,正是她這個親哥哥。
“怎麽了?”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顯。
剛和蘇染,以及謝連城都打過招呼的蘇澈轉頭看秦汐。
他稍稍朝她走近一步,保持着禮貌但卻不會特別疏遠的距離,低聲問秦汐:“有什麽為難的事嗎?”
秦汐搖搖頭。
就算是會發生什麽事,那也是在很多年之後了。
而且也可能是她記錯了,畢竟過去那麽久,當初她也只是隐約聽人說起過。
“昨天。”見她搖頭,蘇澈低聲笑道:“我才見過你的吳師兄。”
“咦?”秦汐揚眉看向他。
“你不知道嗎?”蘇澈又笑,“你們詹老師的課題,也算是橫向合作課題。合作的公司,就是我名下一家生物醫學公司。當然……”
他搖搖頭,有些感慨:“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這樣高精深的研究只能靠你們。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保證研究沒有後顧之憂罷了。”
“所以……”蘇澈想了想,半開玩笑地說道:“四舍五入,我們是不是也算是合作夥伴了?”
“哥哥!”
蘇澈和秦汐正說着,蘇染叫他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些:“我叫你第三聲了,這麽無視自家妹子,真的好嗎?”
“我的錯!”蘇澈舉手,微笑着立刻認錯,“什麽事?”
秦汐也跟着看向蘇染。
她依然那樣美。
和一身正裝的謝連城比肩而立,确實十分相配。
秦汐這樣想着,目光就轉向站在她身邊的謝連城。
青年長身而立。
幽暗雙眸深深看向秦汐。
下颌繃得緊緊的,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秦汐笑笑,脆生生地和他打招呼:“謝老師好。”
“老師”兩個字,還刻意加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