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吳家衆人的興師問罪,終究在洪貴妃一脈理直氣壯,承啓帝“英明神武”的“斷案”中不了了之。表面上看來,承啓帝礙着吳閣老的從龍之功,對吳家衆人多有盡讓。即便是看穿了吳清姝颠倒黑白,辱罵貴妃的言行舉止,也并沒有追究問責的意思。甚至連吳夫人對周太後的不敬,也并沒半句問詢。只不過在此事明了之後,語重心長的勸說皇後要行事妥帖,多讀《女則》、《女訓》,要行事中正才是。

吳皇後輕信了自家妹妹的謊話,兼氣惱洪萱行事狠毒,不留餘地,甚至出言譏諷她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市井潑婦行事,大動無名之下,遂不經證實便帶着一群人來永寧宮問罪于洪貴妃。卻沒想到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沒能揭露洪萱的真面目,反而惹得自家與周太後生出嫌隙,也叫承啓帝越發厭棄了自己,甚至對父親也隐隐有了幾分不虞忌憚之意。

吳皇後看着承啓帝滿眼憎惡疏離之意,一時心灰意冷,也懶得在承啓帝面前辯解自己如何輕信了妹妹,如何無辜。只好帶着吳夫人和吳清姝灰頭土臉的離開了永寧宮。至于回到椒房殿後,如何大動肝火的訓斥吳清姝,甚至撥了兩位宮中的教引嬷嬷嚴加管教妹妹,免得旁人總說吳閣老家的家教不好,連帶着自己的清譽都蒙受污名,卻也不在旁人的考慮之中了。

而洪貴妃借由此事,三言兩語挑撥了本是盟友關系的吳家與周太後,引得承啓帝對吳家衆人越發厭棄,對自己越加憐惜,甚至連洪萱真真切切打了吳清姝一巴掌的罪過都糊弄于無形,又拉近了自己與周太後的關系,反而成了此次事件中的最大贏家。

心中暢快的洪貴妃頭腦自然愈加清明,因此在晚間諸事已畢,回到寝殿洗漱更衣,準備休息的時候,突然察覺出了一絲違和。遂同自己的心腹大宮女彩墨說道:“聽萱兒的言語,今兒在禦花園子裏她和吳清姝争執的時候,皇後身邊的花蕊也在一旁伺候?”

彩墨聞言,颔首應道:“回娘娘的話,今兒禦花園裏,花蕊那賤婢确實也在。咱們家二姑娘打了吳二姑娘一巴掌後,那賤婢吓得臉色都青白了,一個勁兒的催着吳二姑娘回去敷藥,還被盛怒的吳二姑娘推了個大馬趴呢。真真是逗死人了。”

洪芫聞言,心中一動,若有所思的說道:“花蕊向來心思缜密,是皇後跟前兒最倚重的陪嫁丫頭。若她也在,今兒這事兒便有些古怪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吳清姝在禦花園子裏說了什麽,自然明白此事歸根結底是吳家二姑娘口舌敗壞,方才牽引出萱兒打人一事。就算皇後帶着人來興師問罪,也是讨不了好的。既如此,她為何不勸說皇後三思而行,反而由着皇後與吳家母女來咱們永寧宮自取其辱?”

彩墨聞言一愣,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說道:“吳二姑娘深得吳閣老的喜愛,在吳家向來最是受寵,若非如此,也不會養出今日這等淺白鄙薄的心性。想來花蕊再得吳皇後的器重,也不過是個奴婢而已,自然越不過吳夫人和吳二姑娘在皇後心中的地位。那麽勸說不動皇後息事寧人,也是有的。”

“是麽?”洪貴妃想了想彩墨的話,卻總是覺得不對。思來想去,越發把這件事情放在心裏。只因她從來知道,千裏之堤毀于蟻穴,任何風波大事,總歸是從種種小事上顯露出端倪,也往往毀于一些不經意的細節之中。

洪貴妃向來對自己的直覺頗為自負。因為她依靠自己的直覺避過了宮中許許多多的詭計磨難。因此她今日對花蕊存了懷疑,便不會輕易放下。哪怕這件事真如彩墨所言,只是個巧合而已。

将心中存疑撂下不提,洪貴妃看着銅鏡中自己依然千嬌百媚的容顏,突然開口輕笑道:“不過不管怎麽說,萱兒這位妹妹倒真真是本宮的貴人。你瞧她一回來,便惹得吳家衆人方寸大亂,使陛下對吳閣老越發失了耐性。本宮與周太後之間的僵持也打破了,略能緩和一點子。且本宮更是懷了皇兒,這等幸運之事接二連三,你說本宮該怎麽謝謝我這妹子呢?”

彩墨想到洪萱為了給洪貴妃出氣,狠狠打的那一巴掌,亦是心中嘆服的說道:“若說咱們家這位二姑娘,奴婢倒是從來沒見過這樣心性的人。行事如此的雷厲風行,幹脆利落,竟比十個男人還剛強果毅呢!”

洪貴妃亦是暢快的附和道:“這是自然。你興許不知道,我這妹妹在江州的時候,還曾當過打虎英雄呢……”

而此時此刻,被譽為“打虎英雄”的洪萱正滿是頭痛的看着堂上正哭哭啼啼訴說委屈的洪茜,她的懷裏還抱着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世事的小女兒,身旁站着乖巧伶俐,粉團可愛的兒子趙謙,正滿臉驚惶地拽着母親洪茜的衣角。老夫人楊氏面色鐵青的坐在正堂上首,理國公夫人馮氏并長房孫媳陶氏侍立在側,也都是淌眼抹淚的沒有言語。

如此悲悲切切的場景直看的孫氏母女莫名其妙,不覺相視一眼,開口問道:“這是怎麽了,我們不過去宮裏這麽幾個時辰,難道府裏頭竟出什麽事兒了?”

衆人聞聽孫氏的話。不覺眼睛一亮,洪茜更是幹脆利落的抱着女兒拉着兒子跪在孫氏面前,口中直哭道:“英國公府欺人太甚,大伯母可得為侄女兒做主啊!”

趙謙年紀尚小,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看着母親如此傷心,也是淚眼漣漣地看着孫氏,可憐巴巴地模樣看的孫氏煞是心疼。連忙将洪茜自地上扶起,至一旁的椅上坐下,掏出巾帕為洪茜擦了擦滿臉的淚痕,柔聲細語地問道:“究竟是怎麽了,你慢慢說就是,何必如此。”

洪萱心中也十分狐疑。她且還記着前日歸府之時,所見的洪茜是何等風光爽快的女子,又聞聽旁人說她如何如何會做人,将英國公府上上下下打點的很好,且膝下兒女雙全,頗得長輩喜愛。怎麽幾日工夫不見,就成這麽個模樣了?還口口聲聲地說英國公府欺負人……

洪茜伸手接過孫氏手中的巾帕,哽哽咽咽地低頭擦了擦眼淚,一旁的馮氏也長籲短嘆地搖頭說道:“其實不必我多說,大嫂也是知道的。要說咱們府上與英國公府上原是通家之好,兩家祖宗又是沙場上過命的交情,因此更比旁人家親密些。我又見他們家規矩向來是好的,在京中相處了這麽多年,從沒有過什麽烏煙瘴氣的糟心事情。那趙顼年紀輕輕,更是憑借一己之力考中了舉人,前途無量。且他為人清正,最是個正人君子,成婚前屋裏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的。因此我才想着把茜兒嫁過去,必不會受婆家的委屈。誰承想那趙顼竟是那麽個人,表面上裝的霁月清風,連個通房丫頭都不要,背地裏卻偷偷養了個煙花女子做外室。如今更是鬼混的連兒子都有了——更可氣的,那孽種竟然比謙兒還大了幾個月。今兒晌午那賤婦帶着那個孽子跑到英國公府大門前大鬧了一場,非逼着趙顼認祖歸宗。她公公和婆婆也不知發了什麽瘋,不說将此事抹平,反而勸說茜兒忍氣吞聲,允了那賤婦孽種進府……大嫂你說,那賤婦要真的進了英國公府的大門,茜兒和謙兒在英國公府還有何顏面?咱們理國公府的臉又往哪兒擺?”

洪茜聽着母親的訴說,更覺委屈,不覺放聲大哭起來。她生性要強,最是個好面子的人。平時與閨蜜舊友見面相聚,也時常得意于自己夫賢妻美,公婆滿意,兒女雙全的樂事。怎料她滿心歡喜于現狀,卻被一個煙花出身的賤籍女子并婆家衆人聯手打破。京中上流人家消息最是靈通,如今那賤婦帶着孽種往英國公府的大門上一跪,這腌臜事情恐怕不過半日間就能傳遍整個京都城,将來她還怎麽有臉面見人?

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兒哭成這樣,老夫人楊氏也愈發氣憤地用沉香拐重重地捶了捶地面,恨聲說道:“像咱們這樣的人家,最注重的便是臉面名聲,英國公府幾番行事,着實太過了。”

孫氏坐在一旁,親眼看着洪茜句句泣血,聲聲落淚的悲慘模樣,不知怎麽竟想起了自己的年少往事。

那還是三十幾年前,理國公府的長房嫡子洪賦少年聰慧,才學機敏,被孫文親收為關門弟子。又金榜題名高中狀元,蒙仁宗器重,欽點入翰林。更是親口賜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溢美之言。彼時京中不知多少閨閣女子愛慕夫君人品貴重,才學風流。至于煙花柳巷之地,不知廉恥自薦枕席的花魁女子更是數不勝數。

孫氏與洪賦剛剛成婚那會兒,洪賦雖也體貼溫柔,卻更是世家公子的風流脾性。兩人因着那些愛慕者不斷自薦枕席的風言風語,曾鬧了不下數十回。直至後來繼宗登基,洪賦因孫文之事受到牽連被貶江州,彼時傾慕洪賦的所謂紅顏知己一時間煙消雲散,音訊全無。唯有發妻孫氏肯跟着自己遠赴江州,同甘共苦。更兼洪賦年齡漸長,心性越發沉穩貴重,不再貪戀花草之色,反而更惜相守之情。因此這麽多年下來,夫妻二人越發琴瑟和鳴,相濡以沫。而孫氏也越發驕縱了這等夫妻間務必要始終如一,不得二心的脾性。

她是這麽要求自己的,同樣也是這般要求兒女的。如今且聽了洪茜這一番言語,不覺從心底厭惡起趙顼這樣的人。更兼此事本是自家有理,英國公府有錯在先,不想着如何描補挽救,反而油懵了心智一般想要将人納入府中……這天底下何曾有這般兩全其美的事情?

孫氏心中暗暗唾棄,用力握住洪茜的手寬慰道:“茜兒且別怕,咱們府上的人可由不得旁人随意欺負。”

洪萱在旁,也跟着恨恨說道:“對,不能便宜了那個拈花惹草的人。憑什麽大姐姐為他們家生兒育女,辛苦操持家務,竟養的他在外頭不幹不淨的。如今竟連那麽大的兒子都弄出來了。不給他點兒顏色瞧瞧,還真以為咱們理國公府沒人似的。”

正說話間,陡然聽到門上有人傳報說英國公府的大爺來訪。洪家衆人聞言,不覺冷笑連連,老夫人楊氏沉聲說道:“讓他進來。老身倒要看看,他有什麽臉面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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