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半,風漸涼,院角一株無花果樹,枝葉蓬蓬如傘,沉甸甸地壓在栅欄上,枝葉間影影綽綽已經結了不少果實。

敞開的窗子正對着,屋子裏點着明亮燭火,一室透亮。一側書房的格局,海棠木椅子上一人逆着光影而坐,墨衣公子身形修長,一頭黑發束于玉冠內,器宇軒昂,帶着些渾然天成的貴氣。

“嗳,我說,你真要在這裏待上十天半月的?這地兒好雖好,可也太無趣了點罷!”封于修看着那人,挑眉有些不置信道。

什麽陪公主來行宮休養,分明是老太後發了話,讓他避風頭,這人前陣兒捅出來的事兒可不小,不過奇就奇在這人居然能乖乖聽了話,這不他就跟來瞧一瞧了,誰料還真就瞧出點不一樣的來。

顧景行擡眸,淡漠地掃了某人臉上玩味的表情一眼,就知道他這會兒想的什麽,莫名沒了好氣道,“賴這兒是怕黑麽,還不去睡,要我陪?”

被噎習慣了的封于修也不在意,想到顧景行一張死人臉的□□情景,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受不了地轉了話題,“說正經的,杜丞相那事兒做得不光彩,可你下手也黑了點兒,難怪人家狗急跳牆,跟條瘋狗似的狂咬你。”

“別侮辱狗,狗挺好的。”顧景行淡淡道。

“……”跟人正經說話的封于修倍感心力交瘁,憤憤丢下人跑了。

屋子裏,顧景行漸漸籠起了目光,那雙瞳孔裏就仿佛有一對雲霧輕籠的深淵,叫人看不清,黑沉沉的。有人手太長,非要伸到別人碗裏,觊觎不該得的,就別怪他不客氣。

屋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響起一道清麗女聲,“小女看六王爺這兒還亮着,就煮了些安神助眠的湯水。”

“有勞小姐費心了,王爺吩咐今夜不許任何人叨擾,小姐還是回去罷。”顧景行的貼身随從左翎應了聲,不久前連公主來了都被哄回去了,何況是趙家那位小姐。

顧景行愣了一下,聽出這聲音竟然是趙文宛的,眸光一沉,未及時作聲。

趙文宛聞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她也并不是很想見到那人,只是面上卻還是表露出不肯離去的神色,望向亮着的屋子。

左翎再次勸道,“王爺在裏頭辦公,不方便見客,天色已晚,小人還是送小姐回去罷。”

“那便不用勞煩,是我叨擾了。不過請将這湯水和紙條交給王爺,是小女的一番心意。”趙文宛也就未多作糾纏,落落大方道。

也不知是否自己多想,趙文宛莫名覺得今夜并不會太平,若是刺客來襲,定是直奔這地兒,便想着早點來提醒顧景行一聲,阻擋這事的發生。據她分析,顧景行與趙文熙就是從這裏開始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交集,說她未雨綢缪瞎緊張也好,總之是絕不能讓事情如劇本那般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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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預料到了顧景行可能會不見自個,所以寫了字條,特意透漏見到有可疑的人,望六王爺能加提高警覺,趙文宛本來就愛慕顧景行,衆人皆知,這般關切也是無所厚非,就算是趙文宛“杯弓蛇影”,那又怎麽樣?

“這……”左翎露出為難。

忽而,屋子裏咳嗽了一聲,就聽着裏頭傳出吩咐道,“本王正好渴了,左翎,把湯端進來。”

左翎覺得趙家小姐與傳聞中有了些許不同,但更令她意外的是王爺會要喝這湯水,“……是。”對着趙文宛歉意一笑,先給主子送過去了。

趙文宛亦是怔愣,聽傳聞,那人可是避自己如蛇蠍,這會兒喝湯,不怕自己在裏頭下藥?不過湯不是重點,能見到字條才是正事,正胡思亂想着,也就沒發現這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庭院裏彎月形的湖泊靜靜地倒映着漫天星光,水面微微晃動,搖碎了一池旖旎的流光。女子靜立着走神,身上染着一層銀色光輝,宛如仙子般明豔,殊不知這一幕恰好讓屋裏的人收入眼中,向來無波瀾的眸子裏掀起一絲異樣,字條仍在瓷碗下壓着,因着看的出神,還未打開。

他收了目光剛抽出字條,一聲鋒刃破空的響動劃破夜空,陡然攪了平靜。幾乎是同時,屋子裏的人蹭的起身,提劍破門相迎。

兵刃相交,發出刺耳的響聲。趙文宛驀然回神,只瞧見一人墨衣黑發,背對而立,劍光冷冽,以保護者的姿态護在了她身前。

即便看不清正面,趙文宛也能感受到他此刻面上的冷峻,只是原本那是針對她的,現下卻是對着眼前的七名黑衣人。那七人身材高大,動作矯健,頭戴着鬥笠,身上披着蓑衣,也不知是何時潛伏上山的,更重要的是,他們手上都握着一柄長劍。

顯然不想成為後腿的趙文宛在快速冷靜下來後,找準了時機退到了隐蔽處,暗暗觀察。

來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七人人,着裝統一彼此配合默契,他們有五人纏住左翎等一幹陸續過來保護的手下,兩人直接越過他,撲向顧景行。

雪亮的劍鋒迫近,空氣瞬間變得陰冷而肅殺。

顧景行只随意的揮劍,兩劍相交,後者手腕一抖,犀利準确的振臂橫斬,竟将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來接下顧景行的劍勢,才免于見血之災。

兩名刺客皆感驚訝,六王爺劍術竟如此精湛,彼此對視一眼,揮劍再上,這回卻已經不敢輕敵。

行宮的防衛自然比不得宮裏,且這回六王爺是秘密出行,自然低調,帶的人手偏少,讓這些刺客有了可趁之機。趙文宛凝神關注,刀光劍影加上夜色朦胧,別說招式,連人都看不清楚,趙文宛可惜的同時忽然想到了趙文熙的箭傷,再看向那些刺客,全部都是長劍,并無□□,心頭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定是哪裏還有埋伏。

約是這邊動靜太大,挨得最近的永平公主不知何時也到了這處,侍衛顯然神色緊張地在勸着什麽,只是那位公主不為所動,定定看着顧景行的方向不肯随護衛們離開。

趙文宛感嘆了二人兄妹情深的同時,驀地瞥見了一抹熟悉身影,這人不好好待在房裏跑這裏湊什麽熱鬧?殊不知穆蘭嫣此刻心裏也懊悔不已,只不過是想趁夜偷偷的再來這裏瞧上六王爺幾眼,直接跳過嬷嬷給了上午當值的那位嬷嬷侄子不少銀兩,才入了裏面,誰料到會有刺客行刺,她這會兒就算想逃也來不及了。

混亂之中,那幾名護衛将穆蘭嫣當作了趙文宛,一塊兒護在了身後,局面愈發混亂。

顧景行分神瞧見,頓感頭大,手下招式越發淩厲,打算速戰速決。刺客有所察覺,其中兩人意會,□□奔公主而去,顧景行自然不能放任,劍随身動,亦是趕在二人之前争鋒對上,将人牢牢護着。

原本占了上風的局面一下有所颠倒。

趙文宛看着顧景行身後的倆拖油瓶,嗯,其中一只還是他們家出産的,頗為頭疼。顧景行因為要護着兩人,處處受制,身上被劃了幾道口子,見了血,穆蘭嫣一開始驚恐慘白的臉兒這會兒更看不見血色了,大概是叫這場面吓怕了,緊緊攥着顧景行一只衣袖,生怕松手就沒命似的黏糊着。

趙文宛遠遠瞧着,倒是比旁邊那金貴公主還不如,要這親妹妹再拽只手的,顧景行豈不是不用打了,等着被砍算了。

不遠處被放倒一片的行宮護衛橫七豎八地躺着,不知是死是活,趙文宛斷了外援的想法,不由陰暗地想讓他們一塊兒抱團死了算了,只是這一想法剛劃過腦海就被掐滅了,禍害遺千年,哪那麽容易。

想自己以前也是丢沙包好手,這會兒就在地上尋起趁手的石頭來,只一垂頭的功夫餘光裏被一抹銀光閃了下眼,登時直了身子,順着看去。果然,還埋伏了弓箭手!

當下,趙文宛也顧不得許多,手上兩塊石頭先砸了個突其不備,趁機跑過去一把拽過顧景行就勢往地上滾去。幾乎是同一時刻,一直緊貼顧景行的穆蘭嫣也有所行動,只是不知怎的回事,腳下一絆,在趙文宛拉着顧景行躲過了那支冷箭後,自己站到了顧景行的位置生生受了一箭。

兩聲同時響起的悶哼,趙文宛覺得自己被一塊大石頭快壓碎了,正惱着讓人起來時,眼前罩上黑影,不知是哪個刺客的面巾,趙文宛正覺着髒呢,就被拉着站了起來,拽下面巾的同時後脖頸一痛,失去了知覺。

昏過去前的剎那,瞥到了穆蘭嫣軟軟倒下的身影,肩胛處插着一支箭,伴着驚慌的呼喊,整個院子再次亂了起來。

顧景行連忙抱住昏過去的那人,牢牢的護在懷裏,為她縷了下額前濕漉漉的碎發,繞至耳後,才露出一絲松懈,這下意識的行為讓随後帶人趕到的封于修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麽,很快将刺客一幹人等一網打盡,連着埋伏牆頭的弓箭手也沒放過,等候王爺發落。

受了箭傷的穆蘭嫣很快讓人擡下去醫治,顧景行卻還抱着趙文宛,未挪腳步。緩過驚吓的永平公主這會兒正好奇盯着人看,一會兒看看趙文宛,一會兒又瞧瞧自己哥哥。

半晌若有所悟道,“趙小姐果然對哥哥用情至深!”

顧景行低頭,看了眼睡顏恬靜的趙文宛,閉着眼時,眼尾的線條更顯幽長,如同濃墨斜斜向上勾起的一筆,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缱绻意味,跟平時的樣子有些許的不同。

說不清是哪裏不同,這種差異表露的并不明顯,然而顧景行就是知道,這種微妙的不同它确确實實是存在的,然,這種感覺還頗為不賴。

“……嗯。”夜風涼,顧景行感覺到懷裏的人兒本能尋求熱源的動作微微有些僵硬,只一停頓,就大踏步地抱着人離開。

聽着某人厚臉皮應的聲兒,封于修瞪着那人背影,毫無掩飾的嘲諷一笑,搞得他好像不知道人家姑娘頭一回買畫時有多嫌棄他似的,湊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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