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見慕如蘭
亓官走到慕如蘭的書房門口,他在練字。
屏住呼吸走近,看清字帖上一筆一劃,險些落下淚來。
一張張白紙上,寫滿了“山”。
一豎是遒勁的開場,橫折是內心的停頓與掙紮,最後收筆,收的滿心的放下。
起筆、落筆,不過三下,卻寫盡了內心的百轉柔腸。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亓官怪自己,怪自己不夠幹脆,當初既然決定快刀斬亂麻,那就該毫不猶豫。不該給任何人留下任何期許。
慕如蘭一定覺得她死于自己手下,所以才會痛苦,才會難忘。
有人從門外走進來,人未走進,亓官隐約見到了一角紗裙。這時,她才想起,今天她是來看慕如蘭買回來的女人的。
人走進來,先見到的是一襲白色的紗衣,擡頭看,亓官呆住了。
此女長的與她有五分相似,若是側臉看,說不定會看成同一人。
亓官看慕如蘭,眼神晦澀。
不知為何,方才那股想要落淚的沖動竟在此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看不起慕如蘭。
他在家國與愛人之間選擇的是家國,那又何必自欺欺人的找個長得相似的人來作為替代?
這惡心的,是兩個女人。
說白了,他想要兩全,偏又無法兩全。所以舍棄其中可以替代的一個來保全另一方。
再看慕如蘭,眼中僅存的愛意全部退散,心裏剩下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依舊是那個俊朗溫潤的像月光一樣的公子,只是再不是她心頭的月光。
“将軍,”那個女子開口,“夜深了,您該歇了。”
一開口,方才和亓官相像的那一點也徹底不見。
亓官是驕傲的,她的驕傲一直挂在臉上,說話也帶着點趾高氣昂的味道。而這個女人,具是低眉順眼的小心翼翼,開口溫溫柔柔,勾的人心癢癢。
亓官絕不會這麽做。
空有一具相像的皮囊,沒有學到精髓。
慕如蘭柔聲道:“阿歸,你怎麽來了?”
她說,“下人們見你久久不肯歇息,特意尋了我來。”
慕如蘭輕笑一聲,“倒是麻煩你了。”
她搖頭,“将軍,您是阿歸的救命恩人,若沒有您,阿歸還在青樓楚館之中受人折磨。賤妾身份卑微,怎敢用麻煩二字?”
說着,竟是跪下身子,跪在慕如蘭面前。
亓官見之,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不自在極了。看着一個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低眉順眼,簡直比受刑還難受。
慕如蘭把阿歸扶起來,阿歸看了眼紙張上的字,問道:“将軍您可是在想念亓官姑娘?”
阿歸唇角抿了抿,“聞得阿歸與亓官姑娘有五分相似,若能一解将軍相思之苦,也是阿歸的福氣。”
慕如蘭轉身負手,看向天際,道,“莫要如此說,你便是你,她便是她,又怎會一樣?”
阿歸給慕如蘭取了一件衣裳,從身後輕輕披在慕如蘭身上,聲音溫柔到了極致。
“将軍,亓官姑娘死在山裏,不是您的罪過,此乃天災,望您節哀。”
慕如蘭眼中劃過一絲嘲諷。
阿歸又道,“将軍,不是可否……可否和阿歸說說,亓官姑娘是怎樣的一個人?聽聞二公子說,是個極鮮活、極明媚的姑娘。”
慕如蘭把披風披好,笑道:“确實,是個極鮮活明媚的姑娘。每天都坐不住,天天跟着省身胡天胡地。青樓楚館、賭坊酒肆、茶樓書館,就沒有她不去的地方。”
說到這裏,似是回憶起什麽,不由好笑道:“說來還真有她不去的地方,那些脂粉釵環的店鋪她倒是從來不去。給她什麽就穿什麽,她覺得好看就行。”
慕如蘭唇畔的笑意太過寵溺,讓阿歸一時晃了心神。她苦澀的笑笑,渴望這份寵溺是自己的,卻又不敢奢望。
因為她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再也無可替代的替代品。
亓官山已死,二公子說,這世上,再難得找到如自己一般,和亓官姑娘如此相似的人了。
也罷,她一殘花敗柳之軀,能日日陪在将軍身側便已是上天厚愛,又怎敢還有非分之想?
這兩人,一個陷在回憶之中無法自拔,另一個滿臉苦澀偏生還有牽起嘴角在笑,看的亓官無比難受。
當下,她現了原形,現形的那一刻,不忘把阿歸打暈。
慕如蘭是知道她真身的人,阿歸可不知道。
她一凡間女子,乍一看到屋子裏多一人來,指不定得被吓成什麽樣。亓官只是看不下去慕如蘭如此作态,想要叫他停止。并不是想惹出什麽天大的動靜來,讓自己被人圍觀。
她一現身,慕如蘭先是一怔,旋即,一臉欣喜若狂的姿态朝亓官走來。
亓官倒退兩步,擡腳,擋住他前行的步伐,“停!”
慕如蘭笑的晦澀,“亓官,你……可是來尋我?”
亓官給自己拉了一把椅子,點頭道,“當然是來尋你,不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慕如蘭看阿歸,又看亓官,臉上閃過一絲尴尬。
不過亓官沒理他,自顧自的說話。
“我來這裏呢,是想告訴你,我要回地府了。所以你如果還要搞什麽家國大業,征戰沙場,最好還是快點。畢竟地府少了一個人,我又是特意為了找你來的,不把你的魂勾走,我也回不去。”
“別笑的那麽難看,好像我欠了你什麽似的。明明是你殺了我在先。我既然答應你,讓你報仇之後再死,就不會失言。但你也不要得寸進尺,天天不幹正事的在拖延時間。”
“好了,”亓官從椅子上起身,“我的話說完了,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吧,我不打擾你了。”
慕如蘭還想說什麽,被亓官冷漠的眼神擋了回去,她不滿的‘哼’一聲,剎時消失在慕如蘭眼前。
直至人離去良久,阿歸悠悠轉醒,慕如蘭還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阿歸一醒來,看到的就是站的像木樁子般的慕如蘭,再一看自己躺在地上,不由大驚失色,道:“将軍,可是發生了何事?方才府裏可是來了刺客?這是怎麽了?”
她臉上滿是擔憂,讓慕如蘭瞬間回神,安撫她道:“無事,是我想事情想的出了神,連你倒在地上也沒扶起。可有着涼?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
“身子虛弱就別在夜裏行走,傷了身體總是自己難受。”
聽到慕如蘭的安慰,阿歸搖頭示意自己無事,“将軍,也是我不好,怎會好好的暈在地上,還害得你平白擔心。”
“不要這麽說,我送你回房吧。”
阿歸臉上升起一朵紅雲,輕輕的“嗯”了一聲。
翌日深夜
慕如蘭獨坐書房內,近日戰事吃緊,大戰在即,排兵布陣諸多事宜擾亂他心。
他從座位上起身,看着窗外的明月,在細細回憶昨夜亓官前來的每一縷光陰。
她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還有她說出的一字一句。
她說,不會再給自己機會了,所以,下一仗,便是自己最後的機會,無論如何,必須打敗呼延庭,這樣才能了無遺憾的死去。
他長嘆一聲,再次坐回座位,這時,面前湧起一陣白霧,霧氣中帶着冰涼,讓室內的溫度下降了好幾度。
慕如蘭穩坐原位,死死盯着前方。不過一會兒,前方現出一個人形,衣衫褴褛,頭發披散在肩頭,面色陰沉之中帶着狡詐。
“你是誰?”慕如蘭攥緊指頭。
來人嘴角牽牽,“我是來幫你的人。”
“哼,妖孽,本将軍并無何事要你幫忙。”
“你有的。”
“當年,亓官山曾被北戎劫走,便是我一手策劃。”
慕如蘭放下手中案卷,“你什麽意思?你是誰?”
那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有嘴巴一張一合的在說話,“吾乃畫牢,呼延庭已經沒用了,你要是願意,我願在戰場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大破北戎。”
慕如蘭戒備道:“為何要幫我?”
畫牢冷笑道:“因為我恨亓官山,你難道真的以為自己能贏嗎亓官山站在呼延庭那邊,若是沒有我的幫忙,你這一戰必輸無疑。”
“慕如蘭,當年你能為了平昭數萬将士的性命殺了亓官山,今天,你應該不會枉顧平昭國百姓,拒絕我吧?”
慕如蘭沒有作聲,畫牢繼續說道:“這件事情,對你只有好處。我助你大破北戎,你只要把亓官山給我就好。你莫不是還對亓官山存有什麽幻想?呵,我告訴你,亓官山早就是呼延庭的人了。北戎人,可不像你們平昭,他們慣是不知禮數、無媒茍合的。就跟那不知廉恥的亓官山一樣。”
他的語氣中滿是對亓官的羞辱,停在慕如蘭耳朵裏,卻讓他如遭雷劈。
他這麽多年的教養,讓他無法接受自己心愛的女子投入另一人的懷抱。
他什麽都不知道,直到昨天,他都還認為亓官只是跑到了另一個沒人的地方,還在為亓官活着的事實而感到高興。
今天卻發現亓官已做他人婦。
慕如蘭難以接受,他喉結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畫牢低頭,居高臨下的看慕如蘭,“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戰事結束後,你把亓官山交給我,我自會幫你把這場仗打贏。”
慕如蘭也是暈了頭,才會答應畫牢的要求。
難道畫牢真的像他所說那樣,幫慕如蘭打敗呼延庭,就能抓住亓官嗎?
不,當然不是。
連亓官自己都不知道,她愛上了呼延庭,但畫牢知道。
他等這個機會,已經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要殺了呼延庭,只要殺了呼延庭,亓官山一定會做出讓地府再難容忍的事情,屆時,縱使是楊戬親自下凡,也救不了她。
閻王爺,他還是了解一點的。他能容忍亓官山胡作非為,卻不能容忍她違反天道之意。
他等了數千年、籌謀了數千年的機會,終于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