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彼岸(三)

殿內,每一位賓客身後都立着一根龍頭檀木立柱,龍嘴成勾狀,勾着一盞八角流蘇宮燈,燈上或題詩,或畫着花卉鳥禽,燈影打在地上,有的成了幾行詩詞,有的成了孔雀,有的成了牡丹,還有的打在男人們的臉上。

男人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張臉都長的不差,華服博帶,香囊玉勾,端的都是一派大家風範,和相識的同僚朋友閑談淡笑,各個游刃有餘,風度翩翩。

随着太子的一聲令下,先是梨園中懷抱琴瑟笙簫的伎陸續由太監領着走了進來,輕手輕腳的在早已準備好的屏風後落座,再就是舞姬和歌姬了。

當缱绻纏綿的曲調響起來時,男人們不管是在吃菜、喝酒還是說話都驀地頓住。

這曲兒比往常那些千篇一律的曲兒濃豔了些,令人耳目一新。

接着,熊罴簾子外傳來女子的莺聲燕呖,錦繡帷裏的莺聲燕呖從來都是有氣無力的,這女子卻是将情濃時的調子哼唱了出來,由輕而重,嗚啼綿長,帶着鼻音舞姬還沒進來,殿內的男子們有大半卻已是呼吸紊亂,擎着酒杯的,琥珀色的酒水流出來濕了褲裆都不自知。

簾子動了,從門檻的位置露出了一對毛絨絨的白狐耳朵。

“啊!有狐。”有人吓了一跳,指着那聳動的狐耳。

“吱”的一聲,白狐仿佛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一骨碌從門檻外滾了進來。

沒有停歇,白狐把自己團成球,一直往前滾,滾到一個男人的腳邊忽的把身子展開,露出了繪着纏枝彼岸花的芙蓉面。

簾子頻繁的動起來,每動一下都蹿進來一只狐。

男人們忽然都興奮起來,拍着桌子叫,“有趣、有趣。”

“好、好。”

吟哦的唱腔忽的揚起,戴着狐貍耳,拖着長尾巴的舞姬們都舞動了起來,放肆的展現自己嬌美的身子。

她們像是沒穿衣服,白生生的出現在燈光裏,臀兒豐潤翹起,搖着尾巴向賓客們顫抖,酥胸圓潤,為了逼真還特特畫出了一點紅櫻。

唱腔開始嬌喘,狐貍們兩兩成對開始相互鬥舞,你貼着我,我黏着你,仿佛男女們錦繡帷裏的那些纏纏綿綿,恩恩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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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定力差的鼻子一熱就留下兩管鼻血。

孟景灏捏緊了酒杯,目瞪口呆,他府上何時鑽進了這麽些狐貍精?

熊罴簾子又是一動,一個背着書箱的藍衫書生闖了進來,氣喘籲籲,當他看到滿殿的狐貍精,吓的一屁股癱坐在地,忙往後看,後面跑進來一只紅狐貍,還學人戴着面紗,若說前頭那些白狐貍的身子已是婀娜緊翹,那麽後頭這只紅狐的身段則如同美玉雕成,纖秾合度,增之一分則肥,減之一分則瘦。

她就那麽突然出現在男人們的視線裏,一下子就揪住了男人們的目光。

紅狐流轉美眸,舞動着身姿開始撫摸書生的臉,白纖的手更往書生的衣襟裏頭鑽,書生癡迷的望着紅狐,眼神迷離,伸出手去撫摸紅狐,紅狐一轉身投入書生的懷抱,書生俯身要吻,紅狐摟着書生的脖子忽的跳了起來,拉着書生旋轉,身貼着身。

唱腔嗚咽,似歡愉似疼痛。

白狐們開始出聲應和,發出妖媚的邀請,“來嘛~來嘛~公子來嘛~”

一只只都如同活在彼岸的媚魔。

只要爬上岸去,爬上去,就能抓到這些妖精們,然後壓到身下,恣意颠簸抖動。

“來了,來了。”真的有把持不住的賓客,站起身,渾渾噩噩的就要走出來,被身畔的同伴重重掐了一把才驚醒。

孟景灏早已認出梅憐寶,當看見藍笙所扮的書生俯身親吻梅憐寶時,“咔嚓”一聲,九龍杯碎裂,酒水一滴一滴從縫隙裏沁了出來。

白狐們将書生和紅狐都圍了起來,又各自施展媚術,一忽兒将身子扭動如波紋,一忽兒嘟嘴吐舌,一忽兒又咬着狐貍尾用眼眸去撩撥賓客們。

浮葉就唱道:“來啊,來啊,浮生盡歡。”

被圈起來的書生和紅狐已到了熱戀的時刻,盡情的舞動身子,模仿着陰陽交合的姿勢。

整個大殿裏仿佛都飄着一股一股濃郁的石楠香氣,男人們都目色迷離起來,一件一件甩脫着楚楚衣冠,舔着唇,咽着口水,着了魔似的站起來,扭動身軀。

孟景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慣用的九龍杯已碎成谶粉,手背上青筋暴突。

大皇子把自己扒光了,只剩一條紅绫褲,攪合進了白狐窩裏。

五皇子被四皇子死死拽着手,鼻血橫流。

六皇子微張嘴,久久都合不上。

其他人也都是不同程度的失态,唯有一人,淡漠看着,端坐如松,眼神清明。

舞姬們營造出了堕靡绮豔的氛圍,樂平郡王就那麽看着,仿佛透過這些美人臉看見了腐骨,她們哪裏是人,分明是魔。

尤其是那只紅狐,一身媚骨,一雙勾魂攝魄眼,她哪裏是人間種,分明是黃泉裏爬出來的豔鬼。

這也不是體和殿了,而是被狐貍精們幻化而出的地獄。

狐貍臉是彼岸紅花,狐貍身是黃泉腐水,而狐貍尾則是黑白無常勾魂的枷鎖!

樂平郡王緩緩站起,一腳踢翻跟前酒桌,嘩啦一聲巨響,如同棒喝。

“凡所有相,結為虛妄,醒來!”

一聲清喝,暮鼓晨鐘一般淨化人心。

孟景灏坐在最上頭,把下面所有人的表現都看在眼裏,尤為關注老大的神情舉止。

衆人醒過神來,紛紛羞憤掩面。

“太子殿下好險惡的用心。”

“為了讓我等出醜,太子殿下真是不遺餘力。”

“能想出這等有辱斯文的歌舞,太子殿下的恩師範太傅還有臉見人嗎?”

“身為儲君,太子殿下卻愛好這等靡靡之樂,不堪大任,不堪大任。”

“明日一早我等會聯名上奏。”

“這些狐貍精也都該處死。”

“對,處死!”

藍笙等人吓的縮在一起,梅憐寶擋在前頭,冷眼掃視所有男人,當目光看向尚且沉浸在靡靡之中的大皇子時,眸中殺意暗藏。

“你們都下去吧,換了衣裳回來再服侍客人們飲酒。”孟景灏道。

梅憐寶看了孟景灏一眼,有些不甘心,但好在她心裏有準備,只憑一支舞和她暗藏在嘴裏的瓷片還殺不死人,便和藍笙等人一同退下去更衣。

“諸位是惱羞成怒了嗎?”孟景灏站起,背手在後走下臺階,環視衆人,“樂平郡王、四皇子和孤怎麽就沒有失态,偏偏你們就失态了?定力不足卻要怨孤的家姬們,這和自己無才卻埋怨科舉出題太偏有何不同?”

樂平郡王也緩緩道:“無所相,故無相,是你們自己動了欲念,何怨風動、衣動?”

四皇子笑展眉,“話雖如此,然而有貪嗔癡恨欲才是紅塵中人不是嗎?咱們都是凡夫俗子,世人如樂平郡王者又有幾人,都是男人,男人天性易被色迷,要真怨就怨父母吧,誰讓父母把咱們生成了七尺男兒呢。”

四皇子一貫巧言令色,他這般一粉飾,露出醜态的人都平複下來,陪着笑出聲。

還有人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子殿下不若賜咱們一人一只‘狐貍精’帶回去如何?”

孟景灏笑道:“年初一有家宴孤還用得着她們,年後你們若還有心思,孤會酌情考慮的。”

“多謝殿下。”

“堂堂男兒誰還沒動過欲念呢,諸位莫要在意,孤聽聞江南一些鹽枭家裏宴客,較之咱們更無所顧忌,露天野地便行郭侖之禮更有。自然,孤也不怕你們參孤,能被參倒的太子可不是真潛龍。需要下去整理儀容的跟着太監的指引走,不需要的則靜等片刻,舞姬們很快就回來。”

一席話,先安慰幾句再敲打一回,最後施恩,微露屬于儲君的霸氣,令那些原先還惱羞成怒的人都散了參奏的心思,并心生感激,孟景灏的馭人之術可見一斑。

舞姬們都下去了,可大皇子扔覺渾身燥熱,諷刺孟景灏道,“居心不良。”

扯着剛穿上沒一會兒的棉襖,大皇子煩躁的低吼,“熱死了,我出去散散熱。”

說罷甩袖就大踏步走出了大殿。

望着孟景湛離去的背影,孟景灏幽沉了眸色。

彼時四皇子五皇子提出離席回府,孟景灏作勢親送。

偏殿暗間,舞姬們更衣之處,其他姬們雖驚魂未定,卻不敢耽誤陪客,都趕緊換上厚實的衣裙走了出去。

“要我等你嗎?”換好衣裙的藍笙問正在換衣的梅憐寶。

“你先去吧,我換好就進去。”

藍笙想起梅憐寶曾伺候過太子,到了梨園後雖然很自然的就融入了她們,心裏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吧,想說些勸解的話,卻又覺得不管她說什麽都像是嘲諷人家,閉了嘴,掀簾子出去了。

暗間裏就剩梅憐寶了。

梅憐寶又把狐貍舞衣重新穿了起來,手心裏緊緊攥着碎瓷片,眼睛看着這間熟悉的更衣室,和上輩子一樣的布置。

一盞孤燈放在八角黃梨木雕花桌子上,東窗下砌着大炕,炕上現在亂七八糟的堆積着舞衣,幾個繡墩胡亂擺放在屋子的各處,便什麽擺設都沒有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屋裏顯得空蕩蕩的。

外頭忽然傳來輕微的踩雪聲,梅憐寶立時繃緊了身子,一口含住碎瓷片,眼睛裏映滿燈火,卻漸漸讓身子軟化,眸色柔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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