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靡豔傾城

艾火燒了起來,寒山圓悟吹熄,留着火星的一頭,就那麽生生在樂平郡王頭頂點了九個戒疤。

而樂平郡王卻神色不動,仿佛燒傷的頭皮不是他的,而是別人的。

這難道就是佛的境界?

此時,有小黃門高舉着聖旨上殿來,說了什麽梅憐寶已聽不清了,她只覺得累,雙腿軟,雙腳疼。

一個和尚,他要皇位做什麽?心裏的推測一夕之間動搖了起來。

梵唱沒有停歇,樂平郡王抖落一身青絲,坐到那群和尚的後面,盤腿,擺出一個佛祖的姿勢,也跟着唱起來。

梵音浩瀚,清寰宇內。

孟景灏也有所動容,對佛低頭,此時有兩個小沙彌前來,在佛前放下兩個蒲團,孟景灏跪地叩拜,梅憐寶直直的站着,冷眼看佛,佛慈悲的下睨衆生,拈花微笑,那般悲憫。

站在佛前的寒山圓悟看了梅憐寶一眼,梅憐寶此時轉頭正和他對上,就見這是一個簡素的老和尚,臉被燒毀,鼻子都有些燒化的痕跡,卻不讓人害怕,反而有種德高望重的美感。

梵唱持續了整整一響午才散,新和尚君玄璧,哦,不對,人家現在有了法號——了緣。

了緣和尚跟着他師父寒山圓悟修禪,住白梅林裏的一座禪室。

陽光灑落整座梅林,将白梅花瓣照出了一種如玉的白。

山風拂來,白梅簌簌落,梅憐寶擡手接了一把,卻見這些花瓣和她往日所見白梅有所不同,瓣微厚,泛着玉石的光澤。

“這是白玉梅。”看出梅憐寶的疑惑,孟景灏道。

所謂禪室就是三間茅草屋,屋頂長了厚厚的青苔,極其簡陋,看來這對師徒是苦修之人。

在茅草屋前,有一張石桌,桌子上被刻畫出了棋盤,此刻,孟景灏和了緣相對而坐,一人執白棋,一人執黑棋,正在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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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憐寶坐在孟景灏身側,時不時的都要打量了緣一眼。

“怎麽突然就出家了?”孟景灏問。

“我本是佛家人,出家便是回家,怎能是突然呢?”

梅憐寶還是不忿,就摳着字眼挑刺道:“和尚也有家嗎?家難道不是一男一女一群兒女才算家嗎?和尚也能娶妻生子不成?”

“阿寶說的對。”孟景灏笑道,有逗趣之意。

了緣淡淡一笑,“和尚也需衣縷覆體,片瓦遮身,也需同道中人共參佛,故有寺廟,故有主持,故有家。”

梅憐寶撇嘴,“你可是郡王爺呢,還是前朝後裔,就那麽甘心?”

“甘心如何,不甘心如何?”了緣反問,他盯着棋盤微微的笑,只是不看梅憐寶。

梅憐寶語塞,看向孟景灏,孟景灏笑道:“你去別處玩會兒,孤與辟玉……”

孟景灏頓了頓,“罷了,是了緣大師,孤與了緣大師安靜的下盤棋。”

梅憐寶還不想走,她還想再試探試探,卻在孟景灏的目色下,不情不願的領着藍玉逛梅林去了。

“紅塵一切都抛棄了?”孟景灏看着梅憐寶窈窕的背影,意有所指。

了緣随着孟景灏的目光,終于看向梅憐寶,笑着搖頭,“沒有。”

“那你如何做得來這和尚?怕是一時錯想,不如過些時日就還俗吧。”

“我喜歡鐘鼓梵音,喜歡山間苦行,喜歡茅屋上的青苔,喜歡佛經,喜歡佛事,怎能說我做不來這和尚呢?”

“有着紅塵牽念的和尚?”

“我修禪,修一世,只為了參透。”

“參透什麽?”孟景灏緊跟着問,雙目緊盯了緣。

“情。”

孟景灏心裏一陣不舒服,到底他想的沒錯,辟玉果真為阿寶所迷。

面上卻是笑道:“你不是說她是禍國妖姬?想來她的功力深厚,将你也迷住了。”

“不,她非是迷了我,而是我自願被蠱惑,置身其中才更能參透情緣不是嗎?她是我一世的不可得,我只遠遠的看着,默默的想着,我把她看作是我修禪路上的迷障,哪一日我參透了,則我的菩提禪果成了。”

“紅塵色相,辟玉也不免俗啊。”孟景灏尖銳的道。

“你生氣了?”

孟景灏一窒,轉瞬則笑,黑子一落,“你輸了。”

“輸贏不在棋盤,在心。”了緣放下白子,笑道:“太子哥,從明天起我就要奉旨開壇作法去了,你保重。”

“這才有點人間煙火氣,你方才那樣孤真不習慣。”孟景灏也将黑子放入石碗,“在京畿附近講講便罷了,孤想你時還能去尋你。”

了緣搖頭:“京畿寺廟衆多,和尚也多,不需要我,我要去遠方,走到哪裏算哪裏。”

“真要走?”孟景灏徹底放下心來,不是辟玉真好。

“要走。”了緣笑道。

“哪一日,孤為你踐行?”

“五日後吧。”

此日後,梅憐寶再也不願爬相國寺那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黑石階梯,因知了緣要遠行的緣故,孟景灏倒是日日上山尋了緣參禪禮佛。

這一日,孟景灏又上山了。

梅憐寶把藍玉拉到屋裏,和她比了比身高,便道:“快去,找一套你最樸素的衣裙給我穿。”

“啊?”藍玉迷惑的看着梅憐寶。

“別問那麽多,快去。”

藍玉不敢違背,找了一件秋香色襖子,一件白羅裙。

梅憐寶利索的換好,坐在梳妝鏡前,“給我梳一個你那樣的發髻。”

“您要做什麽?”藍玉遲疑。

“少廢話,快點。”

藍玉心知可能不好,一邊打散梅憐寶的頭發一邊試探道:“可是告訴太子殿下了嗎?”

梅憐寶眼也不眨的點頭,笑道:“這不是打聽到莊子頭上,官道正逢集嗎,我想去瞧瞧熱鬧,他點頭了,只說讓我多帶兩個護衛。”

一聽只是去莊頭的官道上瞧熱鬧,藍玉就放松了下來,“那奴婢也請跟着去。”

“今兒你看家,我要帶着小櫻和小倩去。”梳好了頭,梅憐寶拿過一個繡棚,“我想要一個香囊,你幫我繡上合歡花,今兒最好就繡出來,我等着用。”

“是。”

“你坐窗前繡吧,現在就繡。”梅憐寶将繡棚塞給藍玉命令道。

“是。”

“看好我這屋子,別人那些臭烘烘的村婦進來。”

“是。”藍玉一一應下。

安排好了藍玉,梅憐寶往外走去,藍玉看了一眼就低下頭繡起來,梅憐寶喜上眉梢,輕輕的帶上了門。

一路垂着頭,走出皇莊,在門口被衛士攔住了,梅憐寶就道:“奉寶夫人命,去官道上買些小玩意。”

從此處往前看,尤能看到遠處熙熙攘攘模糊的人群,衛士便放行了。

樂平郡王出家,還是奉旨開壇作法,在朝中引起了一番波瀾,引得前朝舊屬側目長平帝。

長平帝卻有些無奈,樂平郡王出家之意堅定,他能攔一時還能攔一世不成?只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使樂平郡王出家了,大胤也不會虧待了這位前朝後裔,并再次下旨,封樂平郡王為廣德普照禪師,相國寺藏經閣主持,安撫那些前朝遺民。

今日白龍魚服,一為樂平郡王,二為他那個不省心的太子。

走在相國寺的林蔭小道上,長平帝道:“他果真日日和樂平參禪禮佛?”

玉蓮生道:“奴婢詢問了寒山圓悟大師,大師如是說的。”

長平帝靜默不語,片刻自嘲道:“朕這個太子啊,朕都要忌憚他幾分。坊間傳聞,聖祖因是滿意太子,才在幾個皇子裏選了朕這個平庸的人來做皇帝的,別以為朕不知道。”

“陛下多慮了。”玉蓮生小聲的道。

“楓葉山叛亂,老五死了,老大死了,朕知道,朕是遷怒了太子,只是每當看着他,朕都渾身不舒服,就像看見聖祖似的,你跟着朕日久,你知道朕有多怕聖祖,聖祖還在時,每當聖祖垂詢兄弟們學問,朕的四肢都是僵的,別的兄弟們回答的又順暢又流利,唯獨朕總是磕磕巴巴,總是被聖祖當着那麽些兄弟的面訓斥的擡不起頭來,蓮生啊,朕現在才肯承認,朕心裏是有些怨恨聖祖的。”

“愛之深責之切,聖祖其實最器重的就是您了,要不然也不會把皇位傳給您。”玉蓮生道。

長平帝有些得意起來,“是啊。面對聖祖朕只是太緊張了,其實朕是最刻苦的。”

正待此時,旁邊小路上沖出來一個人影兒,驀地和正經過路口的長平帝撞上了,玉蓮生連忙呵斥,“大膽!”

“我、我迷路了。”穿着一身緋裙,跪在地上的女子啜泣道,“我是來尋太子殿下的,你們能幫我帶路嗎?”

女子緩緩擡頭又立即垂下,“啊”的一聲驚叫,“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擡起頭來。”長平帝淡漠着臉道。

“婢妾、婢妾不敢。”

那一眼的靡豔傾城,長平帝念念不忘,再次重聲道,“擡起頭來。”

“皇、皇上。”

小臉上淚痕猶在,有楚楚之态,有靡靡之容,聲嬌嗓嫩,勾的人心欲浮動。

“怎麽迷路了,太子沒和你在一起嗎?”

女子有些埋怨,嬌哼道:“殿下總在參禪禮佛,說是陪着婢妾來皇莊松散,卻總陪着那個和尚玩。”

長平帝失笑,彎腰親将女子扶了起來,“朕帶你去找太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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